白念宋下得伏牛山,决定从岭南出海,去寻那大海深处的迷离岛。他单身匹马,一路风餐露宿,只盼能尽快赶上南宫望一行。沿途打听,多日前确实有这样一队人马,一顶硕大的华贵软轿,八个健步如飞的异族轿夫,七个美貌女子,显然这个奇怪的队伍,给沿途居民和过往行人极其深刻的印象。
白念宋见自己方向没有追错,心中大宽,他从河南经湖北进入湖南境内,这一日来到雪峰山地带。雪峰山自古以来便是中原大地通向大西南的天然屏障,但见此山剑峰千仞,绝壁摩立,佳木异卉,水声鸣佩。资水河白练般穿越雪峰山脉,两岸高山对峙,河道陡险,水流湍急。
白念宋沿河而行,来到鸬鹚渡口。渡口行人并不多,艄公正待解开缆绳摆渡过河,见白念宋来,便让其一人一马上了渡船。白念宋上得渡船,只觉一束野兽般的目光朝自己望来,遂向这束目光寻去,却见一个带着蓑笠,遮住面容的男子低下头,躲开了白念宋的回望。此人身形高大壮硕,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裳,腰间随意扎了根腰带,白念宋虽看不清此人容貌,却能感觉到此人衣衫之下的肌肉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像是一头随时可能发怒的豹子。
白念宋见此人虽偷窥了自己一眼,并用蓑笠掩面,明明行止鬼祟,整个人却又偏偏给人一种气势堂堂的感觉,这种感觉倒是似曾相识,但一时也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此人,尤其自己已经易容,而且江湖上也鲜少有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难道还有人认识自己不成?
白念宋暗自思量,此人也许只是随意望了自己一眼,要说是认出了自己,实在不大可能,再说,仗着艺高胆大,纵是此人对自己意图不轨,又有何惧?当下便抛开思虑,一心观赏起河上风景来。
资水河两岸多低矮山岭,大大小小的山头绵延起伏,苍茫的暮色里,沉静肃穆。不多时船到对岸,白念宋见上船时偷窥自己的那个壮汉快步走下渡船,速度居然颇快,没一会身影便隐没在山岭之中。
白念宋见天色已晚,便决定在此地歇息一晚,也不急着赶路,牵着马缰缓步走在渐渐暗下来的山岭夜色里。忽见前面山凹处有一个模糊的残影,仿佛一座房屋模样,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座寺庙。这座寺庙已然有些残破,显然曾经历过战争的摧残,有几处断垣残壁,甚至有被火烧的痕迹,夜色里摇摇欲坠,似乎一阵风雨就能将其吹倒。隐约有跳动的火光在寺庙中闪耀,沉沉夜色里分外醒目。白念宋左右无处可去,便向寺庙行去,打算在此处歇息一宿。
寺庙的匾额已无处可觅,庙门已不完整,几块漏风的木板斜斜挂在门框上,白念宋伸手推开虚掩的庙门,迈步走近庙内。庙内倒不像外表那般残破不堪,居然还甚为干净,似乎不久前有人打扫居住过,佛像也保存得甚为完好,慈眉善目的如来佛祖合什盘坐在高堂之上,慈悲的目光俯视众生。
众生并未因佛祖的注视而获得幸福,起码在此刻的寺庙内是如此。借着火光,白念宋看见寺庙正中地下躺着四具小小的尸体,一个背光的人影站在尸体旁,看背影正是白念宋在渡船上所遇的壮汉。
壮汉闻得声响,扭头看向白念宋,蓑笠仍遮住他的面容,白念宋虽然看不见壮汉的眼睛,却能感觉到刀锋般的目光从面上划过。白念宋的桃花眼陡地收缩,目中射出一道寒光,一股杀气在他周身悄然涌动,他一步踏到那壮汉面前,淡淡的声音里蕴含着无限寒意,道:“人是你杀的?”
壮汉并不言语,只缓缓摘下他的蓑笠,露出他的面容来。此人其貌不扬,只不过嘴比常人阔了一点,鼻子高挺了一点,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刀锋般冰冷,却又闪动着野兽般的光芒,他脚下正躺着四具尸体,昏暗忽闪的火光中,整个人说不出的危险。
此刻这壮汉的眼中居然仿佛有着一丝笑意,他望着白念宋,居然双手抱拳施了一礼,像向熟人打招呼般说道:“神医你好!”
白念宋见到壮汉摘下他的蓑笠,接着向他问好,居然也没有意外,浑身杀气无声消退,桃花眼中居然现出一丝暖意,微微笑道:“我道何人能识破我的易容,原来是神捕殷捕头。”
如果说天下间有谁能识得白念宋的真实身份,不外乎一尘大师和眼前壮汉两人。一尘大师是白念宋的授业恩师,他凭着白念宋的脚步便可以听出他的武功路数和深浅,自是不难辨别出白念宋的身份,至于这壮汉,凭借的,却是他的鼻子!
原来这壮汉就是天下第一名捕殷追风,此人原是山中一个猎户的儿子,从小力大无穷,身强体壮,拳脚出色,身手灵活,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七八岁时便能独自捕杀恶狼。自从一次无意中捕获了一个江洋大盗并从官府处领取赏金后,并转换了行当,从一个猎户成为一名赏金猎人,并成功猎杀犯下累累大案命案的江洋大盗多名,得到皇上赏识,亲自招揽他加入官府成为一名捕快,并下旨封他为“天下第一名捕”。
殷追风极其擅长追踪之术,而他闻名于世的,却是他的鼻子。这鼻子不过比常人高挺了一些,鼻孔略小了一点,加深了他的脸部轮廓,使得这张脸更富有立体感,然而,这根鼻子除了美观,更重要的是它具有常人难及的功能――嗅觉!
天下无人不知神捕殷追风的鼻子,正如天下无人不知神医圣手佛心的医术仁心。殷追风鼻子的嗅觉极其灵敏,甚至胜过经过专门训练的猎犬,只要是他接触过的人或是此人接触过的物品,只要让他闻上一闻,便可从万千气味中轻易辨别出,而且一辈子不会忘!殷追风曾奉命追捕一个江洋大盗,二人打斗中江洋大盗使狡计逃逸,后易容改装得面目全非,并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妓女从殷追风身边若无其事的走过,竟当场被殷追风认出并拘捕,这大盗曾多次凭借此术逃过追捕,不想竟栽在殷追风的手里,当时那大盗惊诧得几乎瞪爆眼,愕然张开的大口足足可塞下三只鸡蛋!
从那一天起,殷追风那奇特的鼻子便名闻天下。
说起白念宋和殷追风的相识,也是源于一桩疑案。三年前,白念宋偶然路过江南,当地一个富商的小妾偶感风寒,服了郎中开的方子后,病情反而更加沉重,那富商急忙请到白念宋,可惜等到白念宋过府,那小妾已亡故。这富商也是一个多情种子,对这小妾甚为钟爱,认定小妾是遭人毒害而亡,便向官府报案。适逢殷追风路过此地,便同县衙捕头一同过来察看。
白念宋见那小妾的尸体目光涣散,肌肉松弛,心脏僵硬,断定是中了箭毒木之毒而死。箭毒木俗称见血封喉,毒性霸道,中者即亡。殷追风来到府中,站在富商小妾的尸体旁深深吸了口气,便开口下了结论:“中了箭毒木之毒而死。”众人皆惊,白念宋心中更是暗暗佩服。箭毒木味苦,这小妾生前服用了由连翘、金银花、苦桔梗、薄荷、生甘草、淡豆鼓、牛蒡子等多味中药熬制的药汁,殷追风一个呼吸间即轻易从多味苦性的中药中分辨出箭毒木的气味,这鼻子果真名不虚传!案破之后,凶手富商的悍妻被投入大牢,从那以后,二人便未再见,不想今日在此处意外相逢。
殷追风见白念宋一眼认出自己,不觉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直爽真诚,道:“渡船之上不便与神医打招呼,下船之后,我因急着追踪一桩命案,便不告而别。神医来得正是时候,恰好帮我检查一番这几具尸体。”
白念宋颔首,蹲下身来,细细察看这四具尸体来。这四具小小的尸体是童尸,两具男童尸体,两具女童尸体,全身上下无一丝伤痕,尸体干瘪萎缩,仿佛浑身精血气被抽取一空,宛如残破的口袋软在当地,只是男童尸体眉心印堂穴处皮骨宛如被烈火灼烧般焦黑断裂,女童尸体眉心印堂穴处皮骨却是宛如冰裂般碎成一块一块,死状极为凄惨恐怖。
白念宋桃花眼中射出一道寒光,他站起身来,迎向殷追风若有所思的眼神,道:“以如此灭绝人性的手段对付小小孩童,非寻常人所为,神捕心中是否已有计较?”
殷追风点头道:“正是。我自四川境内发现这桩血案,死者也是两男两女孩童,死状也是如此,便一路追踪而来,一路上每隔两三天,命案必定再现,如此惨绝人寰的杀人手段,当真是丧心病狂。”
白念宋目中现出一丝凝重,向殷追风问道:“莫非……”
殷追风似乎明白白念宋所想,颔首道:“正是阴阳九煞掌!魔教,踪迹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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