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契子
古老相传,远古之时,天地初开,天地间人妖鬼魔神杂居。
那些妖鬼神魔禀天运而生,天生神通广大,斯时世人灵智末开,智慧不明,那些妖鬼神魔斗法,动辄山崩海裂,日月倒转,有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凡俗之人不通法术,不免死伤残重。
后一万八千年,天地间有神人出,怜及生灵不易,发下大宏愿,要开天道,定规矩,又一万八千年,这位神人终以无上法力将神魔妖鬼人强行分开,各居一方,又以大神通强行斩断各界之联系通道,世人这才得繁衍之地。
后又一万八千年,世人智慧渐生,常念及远古神人广大神通,其中有人机缘巧合,发现远古神魔妖鬼所遗经书道法,以法修行,法力通玄入微,渐能为普通人所不能之事,天长日久,法力臻至化境,便可打开天地玄门,飞升往神仙之境,因此人亦以玄门之人来称谓修行之人。
这些玄门修行之人为了静心修行,往往远避人世,独居深山,得到神通渐成,又变化显易无方,世人肉眼凡胎,不免见而不识,是以神仙之说,虽流行甚广,然真见过神仙的又有几人。
这一日正是大明万历三十五年,明月东升,亮如银盘,正是七月十五,有道是七月十五鬼门开,月光下只见一道黑气在空中盘旋飞舞,过得片刻,那黑气忽地化做一片阴风落了下来,不过片刻阴风再起时,风中已多了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那妇人肚腹微微隆起,显然已有身孕。
阴风卷着那孕妇,微微一顿,便要向高空飞去,只听一人叫道:“啊,有妖怪,妖怪卷走了王妃。”叫声凄凉苍惶,充满了惊恐之意。
数十人听到叫声,各持兵刃,奔了过来,但见那黑气阴风卷着王妃,已飞上半空,众人空自着急,却是全无半法,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大喝一声,自黑暗中窜了出来,仰天一口鲜血,向那黑气喷了过去。
他这鲜血上运上了内劲,喷的又高又急,那黑气被鲜血一喷,忽地发出一阵吱吱怪叫,登时落下两条黑影,月光下看的分明,那黑影虽然虚乎乎的,但眼耳口鼻俱全,倒极似传说中的鬼怪之辈,那人不由的心中一震,暗道:“难道天地间真有鬼怪?”
那黑气中落下两个恶鬼,似是便托不住那孕妇的身子,微微向下一沉,只听黑气之中吱吱怪叫之声不绝,众人看的明白,只见那孕妇身下尚有三条黑影紧紧托着王妃的身子,只是王妃受孕以后身子沉重,那三个鬼怪似是便托不住王妃的身子,不住向下落来,众人方自心中一喜,却见旁边又是一道黑气飞了过来,与先前黑气一合,一起卷起孕妇飞上高空,如飞而去。
众人再看那落下来的两鬼时,只见那两鬼落下地来,身子一晃,登时化做两道淡淡的黑气,似是钻入了地下,又似被夜风吹走,片刻间已没了踪影。
那汉子微一犹豫,喝道:“大伙儿跟我追。”喝声中,当先向那黑气追去,其余数十人呼喝一声,也自后追了过来。
那黑气飞行甚快,又淡淡的若有若无,若非有心之人,跟本看不出其中端倪,好在月光如洗,照得天地间一片皆白,黑气虽淡,但众人一路追踪,却看的清清楚楚。
众人一路追踪,渐渐进入一片山林之中,只见山林越来越是荒僻,转过一个山坳,只见前边好大一片乱坟堆,一阵夜风吹来,“呜呜咽咽”宛然便如群鬼夜哭,一道道鬼火在乱坟堆间飘来飘去,人人不由的心中一寒。
为首那人喝道:“大伙儿不用怕,鬼怪之物乃阴戾之气所聚,最怕纯阳之气,咱们男子汉乃纯阳之体,怕他何来?”当先向前赶去,走末几步,只听“喀”的一响,脚下踩着一物,低头看时,却是一个骷髅头,不由的心头一寒。
这汉子姓王,名得川,虽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已是一个老江湖了,他自幼行走江湖,刀口上添血,数次险死敌人刀下,都从末皱一皱眉头,但那对手再强,终究是人,这次遇到的却是传说中的鬼怪之物,他虽早已将生死看的淡了,却也不由的心底一阵发寒,只是心中却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既在王府添为教头,王妃这次到嵩山进香,王爷既让我负责,可不能让王妃就这般被人掠走,纵然是阴鬼妖物厉害,也不过留下王某一条命而已。”念头及此,豪气复生,展开身法,急步向那黑气远去之处追去。
他这一展开身法,越奔越快,身后众人便渐渐落的越来越远,踏过那片乱坟岗,却见前边景色渐渐清丽,只见半空中那道黑气一晃,向山后落了下去,王得川提气向山后直追,却见所到之处,山势壁立如削,若非他功夫深湛,几无落足之地。
费了好大功夫,这才翻过山顶,他功夫虽好,却也使出了一身热汗,看了看地形,见那黑气落下之处,正在左侧不远之处,当下伏底身形,自草从树木中窜了过去心道:“这嵩山号称佛家圣地,道家仙门,传闻之中有不少隐世高人在这里潜修,怎地竟有人敢在这里修练邪术?”
这峰顶上山势已甚平缓,不过几个起落,已到了那黑气落下之处,此时明月经天,一片银光乍泻,照的山林间一片幽幽暗暗,王得川就着月光,看得明白,只见峰顶一块大石上盘膝端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此时向月而坐,月光下看的明白,只见她一身红色衫裤,身形瘦小,一张脸又黄又瘦,满头长发也是稀稀疏疏的又黄又细,倒好似营养不良一般,让人不由的顿生三分怜惜之意,便在此时,只听那少女轻轻微哼一声,清瘦的脸上隐隐起了一层黑气,嘴角不住微微抽动,似是体内正在受无穷的煎熬一般,但不过片刻,那少女便强行忍住,嘴角微微上翘,脸上多了几分喋傲不驯之意,似是这点小小的痛楚并不足以抵挡她修行的决心。然看其年纪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只见她双手各结一个古怪的法印,向月盘坐不动,显是正在修行一门神功。
王得川心下微奇,想不到那能役使鬼神之人,竟是如此一个小小少女,便在此时,一阵山风吹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山顶上一片漆黑,此情此景更显的诡异可怖,王得川心道:“古老相传,人的魂魄本是无质无形之物,伴肉体而生,肉体一亡,魂魄便消散无形,只有法力高深之人却能以秘法将无形无质的魂魄凝练成一体,更有甚者,能将虚无的魂魄练成实体,虽肉体腐烂,而神魂不灭,这少女不知是修练有成,将神魂练成实质的鬼魂,还是修练邪术,能够役使鬼魂的妖人?”
过得片刻,明月复现,月光皎洁,照的山顶上一片银白,只是不知如何,这山顶却始终给人一种阴暗之感,似是便连明月也照不透这层阴暗的气息,王得川不由的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了一下浮动的心情,借着月光向那少女看去,只见那少女身前插着一柄巴掌大小的三角旗子,那旗子不知什么做的,黑黝黝的,透露出一股诡异,凄厉的气息,月光照在上面,倒似被那旗子吸了进去,更显的诡异无伦。
那少女身前不远处躺着一个少妇,那少妇衣饰华贵,肚腹微微隆起,显然正怀有身孕,只是此时双目紧闭,宛如睡着一般,不言不动,王得川认出那少妇正是福王妃,不由的心下一阵激动,暗道:“王某受王爷知遇之恩,今日王妃被妖人所掠,王某但有一丝气在,定不能让妖人伤了王妃。”
王得川久走江湖,知道越是困难时候,越是不能乱了心神,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心神稍定,身子一长,正要飞身而起,忽听得微风响动,只见两条黑影自山林间潜了过来,心道:“那是什么人?”正自奇怪,却见其中一人向自己点了点头,月光下见他光头长须,识得是嵩山五岳庙的主持至法大师,另一人却是他的师弟至善大师,心道:“这至善至法二人是嵩山境内有数的拳术大师,这小姑娘在嵩山境内修练邪术,他二人自然不能不知。”他虽然武艺高强,但见那小姑娘竟能役使鬼魂,形踪诡秘,也不知是人是鬼,能不能敌的过,心下着实没底,只是凭着一股血勇追到这里,此时见至善至法也到了这里,人多胆壮,心下稍安。
至善见王得川向他看去,微微打了个手势,向前方指了指。
王得川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此时山风渐起,虽不甚劲,却也吹的山林沙沙做响,但只一吹到那少女身周三尺之内,只见那旗上便升起一片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黑气,那风一遇到黑气,便似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轻轻地滑了过去,心下微奇,暗道:“这是什么缘故?”
那旗子左侧树上隐隐约约似是有两个人形黑影,那黑影极淡,王得川内力深厚,目力极好,却是看的清清楚楚,那黑影身上缠着数道黑气,被紧紧缚在那树上,便宛如生人被绳索缚在树上一般,心道:“难道是那两个被我鲜血喷中的鬼魂吗?”
那少女盘坐一会儿,忽地轻轻吐出一口长气,头面微斜,仍是向着月光,樱口微张,吐出一道淡淡的黑气,那黑气不知如何,竟是凝而不散,宛如一条黑线直向虚空中伸了出去,无穷无尽,直似要透过无尽虚空,直缠到月亮上一般,黑线到处,只见四周的月光竟以肉眼看的见的速度向那黑线中塌陷进去,倒似那黑线上有无穷的吸力,吸的四周的虚空都塌陷了进去。
王得川心道:“我此时只要一扑而出,一刀便能要了她的性命。”但转念又道:“这丫头小小年纪,若无凭持,怎敢独自一人在这荒野中练功?”一时心下犹豫,忽听的人生喧哗,一大队人马自山下奔了上来,为首一个女子,认得是福王妃的贴身侍女小翠,小翠身后跟着的正是王府的大批卫士。
小翠手提长刀,当先而至,她虽是女子,但豪气却不让须眉,见峰顶上那古怪情景,不由的微微一愣,一转眼间便看到福王妃横躺在大石上,也末来得及和王得川打招呼,忙叫道:“王妃。”见王妃不言不语,只道已给那女子害死,不由的喝道:“妖女,你使何邪法害我王妃性命?”喝声中一跃而起,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光华,风声呼啸,径向那姑娘头顶上劈去,她年纪尚小,虽也自名师习得了一身武艺,但性子急燥,这经验定力便远不及王得川。
那姑娘只如末见,小翠那一刀堪堪砍到那姑娘顶门,只见那黑旗忽地无风自动,转瞬间已涨至丈余大小,小翠只觉那旗子恍然间似是变成了一个无底黑洞,那洞中鬼鸣“啾啾”,竟似藏有无数的冤魂厉鬼,眼见一头便要撞进那黑洞之中,不由的心下大惊,心道:“这一撞进去,那可是进了鬼窝了,那里还有命在?”半空中刀刃虚劈,借着那一劈力道,身子凌空向后反跃。
她这已是武术中极高明的招数了,然便在此时,却见那黑洞中又伸出一只漆黑的大手,伸手抓住她脚踝,不由分说,已将她拉入那黑洞之中,那万千厉鬼一见到有生人来,似是极为高兴,“吱吱”怪叫一声,不由分说一同涌了上来。
王得川一见那小旗忽然涨大,已知不妙,方自要出手,却见小翠已被那黑旗卷住,不知为何,片刻间已化做一堆白骨,他却丝毫末曾看到那旗中的万千厉鬼。
那旗子将小翠化做白骨,不过片刻功夫,便连那白骨也已没了踪影,荒山之中,月光如水,只见那小旗仍化做巴掌大小,那女子仍在仰头向月,吞吐月光,倒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王得川不由的一阵毛骨忪然,他久走江湖,武艺既高,胆量又大,不论处境多么凶险,心中从末生出一个怕字,但此时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莫名的惧意,握刀的手掌也已满是冷汗。
那二十余众侍卫脚下稍慢,比小翠晚到得片刻,便末曾看到这古怪的一幕,见那少女端坐石上,对自己众人似是不闻不问,而王妃正横躺在那少女身前,顾不得其他,大喝一声,一齐围了过去,那少女仍如不闻,只是那一众侍卫一近到那少女身前三尺之内,那旗子果然又无风自动,片刻间冲在最前面的五个侍卫又被化做白骨。
其余众侍卫那曾见过这等怪事,微微一愣,各自大惊,发一声喊,向后便退,有两个退的稍慢,登时又被那黑旗卷住,化做一堆白骨。
那一众侍卫向后退开,好在那黑旗也不追赶,只是那黑旗接连杀了八人,似是甚为兴奋,虽然仍恢复做巴掌大小,却竟然无风自动,一阵阵的抖动,便好似一个人太兴奋了,忍不住浑身发抖一般,更有“啾啾”之声自那旗中传了出来。
那一众侍卫虽然见此处情景诡异可怖,却也不敢真的逃走,退了数十步,见那黑旗并不追来,已各自停刀转身,此时见那旗子如此诡异古怪,都是又惊又奇。
那少女仍是端坐不动,只如末觉,只是听到那旗子的“啾啾”怪叫,不由的轻“嘿”一声,慢慢将黑线收回肚中,双眼睁开,轻声道:“你便是如此贪食,每日喂你们的难道还不够吗?”她这一开口说话,声音娇柔,便好似在和自己的伙伴朋友说话一般。
只听那旗中“吱吱”怪叫之声更是大做,那少女叹了口气,忽地看向众人道:“我本不想杀人,只是为了练功,那也说不得了,因此自己给自己规定,每日只害一条人命,你们又何苦来到这里送死?我这旗子闻不得生人气息,一闻到生人气息便要噬人,便连我也控制不得,如今你们既找到这里,说不得只有都祭了我的旗子。”话声中,双手一拍,那旗子忽地跳了起来,径向当前一名侍卫头上裹去。
只听一人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掠走王爷家眷?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大家休怕,我这里有黑狗血,看我废了她的妖法。”喝声中,手中一个罐子向那黑旗砸去,一时间众人只闻一阵血腥之气散了开来。
原来这人甚有经验,见王妃被阴风卷走,知是鬼魂做崇,曾听人说狗血能克阴魂,那王府之中原本养的有狗,便随手杀了几只取了狗血。先前那黑旗卷人太快,竟末有机会泼出黑狗血,此时见那黑旗又要伤人,便以狗血破之,只是仓促之间取的不多,能不能克制住那黑旗实无把握。
少女笑道:“区区狗血只对付得了一般的阴鬼邪神,我‘万鬼旗’已有小成,又能奈我何?”笑声中黑旗一卷,将那黑狗血都卷了进去,那狗血虽少,却也有半罐之多,又湿又腻,可是被卷入那黑旗之中,却如泥牛入海,毫无踪迹,反听那旗中“吱吱”鬼叫之声更响。
王得川与至法至善隐在暗处,见那黑旗如此厉害,各自心下惊异。
那黑旗卷了狗血,“吱吱”一阵怪叫,向当前一名侍卫卷去,先前那旗子卷杀数名侍卫,众人猝不及防,此时再见那黑旗卷出,已有了准备,便不如先前慌乱,那侍卫早知那旗子古怪,那敢让他靠到身前,见他向自己扑来,举刀猛劈,但那旗子却如虚空之物一般,全然不曾受力,那侍卫一刀劈出,宛如劈在虚空之处,心中方自微微一愣,片刻间那旗子已兜头将他裹住。
那旗子刀劈不开,又宛如有灵性一般,在半空中忽开忽合,寻人而噬,片刻间又有五名侍卫死于非命,那少女只如末见,忽地向那绑在一旁的两个鬼魂道:“你们两个遇到一点小小的困难竟敢先自逃回,我要你们何用?”
那两个鬼魂已能显现出身形,虽然还是虚乎乎的,必竟已有了灵识,听那少女如此说,二人齐道:“姑娘饶命,下回再也不敢了。”
王得川听那两个小鬼竟会开口说话,心中更惊,心道:“魂魄本是虚无之物,人死魂魄便散,这两个小鬼怎地竟能魂魄不散,还能开口说话?”只听那两个小鬼声音尖细,有如蚊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