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他醒啦！
“啊，醒啦！醒啦！”吴起路迷迷糊胡的躺在床上听得一个老妈妈说。
“嗳，阿妈，你快去弄点心吧，他已经好几餐没吃了，一定饿煞的了。”
“嗯，我去弄，我去弄。”接着他听到厨房里一阵镬铲声和母女低低的欢喜的说话声。知道她们正在给他弄吃的呢。
“不，我得赶快起来，”他猛拗起身来，想起身穿衣裳，手习惯地到床边去摸衣服，猛想到自己现在可不在自己家里，也不是厂里的集体宿舍里，那有衣裳呀。他自己是穿一套棉毛衫裤被她们父女俩从海上捞上来的，外套，换身的棉衫裤都扔在轮船上了，只好作罢。等会大叔来了再说，或者向他借一套。
当他躺倒时，无意间低头看到自己上身穿着的是一件洗得很白的中式白布衫，下身穿的是一条裤管很大的蓝布短裤，他朦胧地回忆起来，是上岸后，大叔给自己穿的，他又一阵羞愧和感激。他觉得这个大叔真好！不知此刻他到那里去了。不是他现在自己已经死在海里了。
“呵，莫不是他到大队送赤脚医生去了。”他记得朦胧中有人来给他打过一枚针，喂过几粒颗药。
一会，随着门帘的一阵悉嗦声，进来一个姑娘，就是那个在船上和她父亲救他的那个姑娘。她笑盈盈地搬来半面盆水，面水里还放着一只漱口杯和一支牙刷牙膏。后面还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妈。阿妈的双手搬着一个红托盘，托盘里还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挂面和一碗吓饭，一双筷子。
吴起路赶快坐起来。因为他感到一个后生家象妇女坐月子那样老是躺在床上太不象样了。可是他想跳下来，一时却跳不下来。因为他没有穿长裤。
“喏，起来洗洗脸，刷刷牙。”姑娘把那盆洗脸水放在五斗橱上，接着她母亲搬来的托盘也放在橱上。
“后生，你起来啦？身体还感到难受吗？”老阿妈手擦着围巾关切望着他说。“饿煞的了，快吃点吧！”
吴起路红着脸嗯嗯啊啊地不安起来，身子在床动着不知怎么好，忽然海英望着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吴起路望望自己穿着阿叔的衬衫不安起来。
“谢谢，谢谢，放着放着，”他张红着脸结结巴地说。
海英妈从女儿的笑声中看了床上的起路一眼，忽然想到后生发窘的原因，忙对女儿说
“啊哟，海英，我倒忘记了，他还没有穿衣裳呢－－－－－－你快到隔壁房间里拿件你爸穿的外套来，把你爸出门穿的那套涤卡中山装拿来好了！”
“嗳，”海英答应着又一阵风似地奔到楼下房间里去了。
这边吴起路局促不安地望望站在床前热情慈详的海英妈妈，望望放在小橱上洗脸水和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他想说句感激的话，但又觉得不知如何说好，倒是海英妈这时望着他说：
“嗨，后生，你的运道真好！你会碰到他们爹俩那只小渔船。要不是呀还不知你会汆到啥地方去了呢！”
吴起路听了这话涨红着脸更不知道如何回答。
可海英妈见他不说，她又接着说：“后生呀，你年纪还这么轻，怎么会想到去走这条路？”吴起路越发窘了。他低着头摸弄着被角，羞愧得脸孔直红到脖子根。
“听说你爹娘都在，还有兄弟和阿妹，你又是一个工人，好好的人不做为了什么事情你会忖得这样绝？”
吴起路惊讶地盯着她。他奇怪。她怎么对他这般熟悉？一时里叫他怎么回答呢？吴起路想胡乱说句什么来搪塞，这时海英捧着她爹穿的一套深灰色的中山装兴兴头头进来了。她听得妈阿妈在说话，便对她妈说：“阿妈，你在说什么？－－－－－阿爸的衣服不知他好不好穿，他的个子比我爸高呀。”
海英妈笑着对海英说：“拿来了先穿穿看吧，穿不着去借一套。”
海英便把衣裳放到床边对吴起路说：“这是我阿爸的衣裳，不大好，可能给你穿着不够长，你先试试看吧。”
“衣裳换好洗洗脸，乘热吃点点心。你一定饿煞的了。”海英妈说。母女俩欢喜地望了他一眼准备出去了。
吴起路感激地望望放在床头的她爸爸的衣服，忽然他记起了大叔，忙问：
“阿叔呢？”
“她爹出去卖鱼去了。”海英妈回答他。
“哦。”
十分钟后，海英又进来了，只见吴起路穿着她父亲显得宽大而袖子过短手臂露出一大截的上装，呆呆地坐在房桌凳边，脸已经洗过，把毛巾搭在面盆边上，可是那碗鸡蛋挂面依旧没有动过，仍摆在老地方。
“怎么，你不吃，还想绝食？继续寻绝路？”海英毫不客气地不悦地说他。吴起路瞪大眼睛疑惑地望望她，这是个大胆泼辣的姑娘，昨夜他在船上已经看到过她了。是她和她爹把他救上来的。她和她爸是他的救命恩人！但那时在夜暗里，他没有看清她，再说当时看到她时，她穿着裤管很大的仿佛男人穿的渔裤，上装穿的也是一件粗条子的对襟衬衫，可现在她地穿一件漂亮的花衬衫，下着一条牛仔裤，显得潇洒而利落，和在船上时像变了一个人似地。她长着中等偏高的个头，一个椭圆形的红朴朴的鹅蛋脸，披着一头齐肩的短发，一副海鸥眉，两只圆圆的双眼皮的大眼睛，看起人来专注而深沉，这是一个美丽的农村姑娘，混身显得朝气蓬勃。吴起路感到她比翠珠更娇健和美丽，比翠香更成熟和聪明。而最使他佩服的她还会摇橹撑船和她父亲一起在海里打鱼。但是他刚才听她进来说的话，感到她的性格豪爽而泼辣，倒像个男孩子。他想到自己本来到上海转了转，乘上回来的轮船想跳海寻死，没有想到，跳下去后一时没有死飘到象山港来，会被她父女俩人救上来遇到她们一家人。这家人不但怀着慈悲的心把他救上来，到她们家中还这样热情地招待他，把他当作自己的亲戚一样，真是难得！真是幸运！可是刚才想起阿妈对他说的几句话，觉得她们似乎对他的情况已经有所了解，这使他感到很难为情，“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世的？难道这地方有我们厂里的人？她们告诉了我厂的人？厂里的人已经告诉她们我的情况了？或是她们打电话去我厂里了？要不她们怎么会知道我是浙江机械的工人呢？”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时坐在他对面方凳上长久地凝视着他的海英姑娘她那圆圆的眼睛大胆地望着他，这使吴起路更加迷惑不解了。他不由的警惕地带点敌意地斜了她一眼。他心里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就算你知道我的情况，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们这些妇女看见男人都会花言巧语一套。等到知道我是个家里一穷二白的穷工人时，又躲得开开的了。
“你年纪轻轻的，我看你为这种人自杀不值得！”海英态度严肃地突然对他这么说了一句，这使吴起路更加震惊了，他睁大眼睛惊讶地瞪着她。他不由的为她知道他的情况而惊讶。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虽是批评他，但却使他对她另眼相看了。因为这说明她的为人她的思想与一般世俗的姑娘不同，
“你怎么知道－－－－－－”吴起路此刻惶恐地红着脸吃吃地说。
“喏，给你还－－－－－－”她反倒红着脸不好意起来说：“对不起！我替你洗衣服时从你的棉毛衫里的一只袋里掏出来的。－－－－－我好奇把你这封信看了－－－－－－”
原来这是吴起路跳海前给他父母和师傅写的那两封信的草稿。当时他在去上海的船上，写了这封告别信，把信腾写清楚后，就把那份草稿随便塞在棉毛衫袋里了。不想这封信的草稿在自己下海后，让她在洗衣服时发现了。吴起路立时红了脸，仿佛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或让人知道了自己的隐私似的羞愧得无地自容。于是他一把把那信夺过来，揉成一团，揪在手里。到此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知道的情况都是从这封信里看去的。她母亲知道的也是从这封信里知道的，她大概已经把他的情况告诉了她母亲。还有她父亲。他感到难为情极了，他低着头把那封信的草稿团成一个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