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对抗党的领导
“包家良，想不到你会走？”
“你这么年轻也要退伍？人家有的刚入伍的新兵还没有你年轻呢，真想不到啊。”在从会场回来的路上战友们惋惜地对家良说。包家良难过和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据说义务兵提前退伍是照顾家庭困难，包家良，你有打过报告吗？”有战友这样问他，家良摇摇头。
“照顾家庭困难？”家良心理思忖着，“我啥时候对领导讲过我家庭困难？不错，我家里父亲年纪大了，弟弟们还小，家里说实话困难是有的，但是我一来没有打过报告，二来你这样叫我回去，就能帮助我解决家庭困难了？不但解决不了我的经济困难，还使我更困难了呢。我回去我自己要生活，还有雪梅读书的钱从那里来？”
“不，我要找曾排长去，我不要照顾！我不要提前退伍，我要求继续留下来在部队干，我要去找协理员。
包家良心想得切切的，要想去找领导。
“哼，义务兵义务兵，老子义务兵也当够了，叫回去就回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到宿舍，家良见同时宣布退伍的有线班的两个五五年入伍的战友喷喷地说，他们边说边生气地在整理行李。大概一时也没有思想准备，突然叫走也有点想不大通。
“包家良，听说你要回去了？”同班的正要去电台值班的周阿章来找他，对他说：“回去好，回去好！回去拉倒！再当下去也没啥意思了。怎么，你好像还很懊恼？你还不想走？他没宣布我，叫我走我是巴不得！义务兵当得再长，还不是那里来那去？又不分配工作。”
周阿章在训练团就是包家良一个班的好朋友，不想调到这里来又走在一起了。可是好朋友相聚还不到半年就要分手了。周阿章也是家良家乡同县的南乡人，他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如今家里年老的父母和小弟在一块过，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入伍时他是村里动员他来的。他为人热情和谒，可心直口快，有时爱对班长提些意见，也没有得到领导的好感，因此当了三年兵至今还是个上等兵。所以有时谈起来心里也不痛快。原先他倒没有想走，今年见许多义务兵都走了，似乎也触动了他回家的心思。
现在家良听了周阿章和其同志的话，感到茫然了，一时他没有啃气。这时又有一个当兵的对家良说：“叫你走你还不想走？你真是个傻瓜！摩托班有几个志愿兵工作需要叫他们留下来，他们还在向协理员要求哪。你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哼，你想留下来还想当官怎么的？还等以后给你什么好处？当得时间再长还不是一年七元钱的安置费！雨衣蚊帐还照样要收上去。我是老早就想走了，要是可以换，我情愿与你换，可惜换不来。”
包家良听了他们的话心理说。“那就算啦，走就走吧。再去给排长讲也不一定会同意让他留下来，说不定还叫他难听地说一顿。再说去要求了仍没有留下来叫大家知道不更坍台嘛？还会叫人家说他是寿头，难道我真的这样臭了？这样没有志气？好马不吃回头草，哼，叫走就走呗！那里来那里去，回去种田就种田！我又不是没有种过田，也不会苦死人！人家已经不要你了,何必死乞白赖地再留在这里呢！”包家良当下就默默地整理起东西来。周阿章看包家良情绪稳定了些便去值班。
“我本来要来帮帮你整整东西的，这刻要值班了，我先走了，你总还没有这么快走吧？明天走时我送送你。”周阿章对他热情地说。家良点点头，家良对他说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整，你只顾值班去好了
下午，来叫复员和退伍的人，都到排长办公室去看鉴定，包家良也来到排长办公室，见也是报务员出身的四川藉的小个子排长坐在他的小办公室里，正捧出几袋一卷一卷的档案给要复员和退伍的人看。包家良走进去，小个子排长对他点了一下头，叫他坐下，然后递过来一张铅印的表格纸，那表格里填写着黑黑的新鲜的钢笔字，看来是才刚填上去的，排长说，“你们离开部队时部队的鉴定要让你们自己见见面。你们看看，如鉴定的意见有出入，你们可以提出来，当然，如果符合事实，有想法也不能改了。”
包家良默声不响地接过档案来看，只见缺点一拦里那上面写着：“曾经在观察站对抗过党的领导。在社会主义大辩论中暴露出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
血往包家良头上涩涩地冲，额上的青筋咚咚地暴跳起来，包家良下颏一咬，把那份鉴定往小排长面前的办公桌上一扔，喷喷地说：
“哼，随你们的便吧！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过我要问一声：我在那次大辩论中讲过什么对社会主义不满的话？我在观察站又是怎样对抗过党的领导？”说吧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嗳！嗳！包家良！有不妥当之处你可以提嘛－－－－－”排长忙起来对他解释说
包家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
现在他找到叫他提前退伍的原因了。他心里说，亏得没有去要求留下来，领导对自己看法这么坏，还怎么会要他呢？他边走边想，搜索枯肠，回想在那次社会主义大辩论中他在大会上所说过的那些话，他想来想去觉得没有说过什么对社会主义不满的话，如果算有点影头的话，只记得当时他为说明农村走互助合作道路的优越性。他是说过解放后土地改革后，贫雇农虽然分进了土地，可是因为缺农具少口粮自己种田生活依然很困难，若不是搞互助合作，贫下中农依然要吃苦。他家加入了生产作合作社后才解决了生产困难问题，生活一年比一年好。
难道这样说是对社会主义不满？这样正反对照来说明问题的说法，怎么能说是他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这正是摆事实讲道理来说明拥护合作化热爱社会主义制度嘛！喔，只听前半句，不听后半句这样断章取义地来评理人家的正确发言？
他一个雇农儿子，靠**才翻身的人自觉自愿千方百计要求来当解放军的人，想也没有想过要去反对社会主义制度。如果不是你们对他思想上存在偏见，那只能说明，你这个小排长或向你汇报的人对战士发言领会能力也太差了！你们的文化程度也太低了！要末是你们大概听不大懂他在会上说的浙东普通话？或者是他讲得太快了，是你们听不明白他讲的意思？要么是排长和班长，你们俩不是从农村出来的，你们都是从中学里出来，是从学校入伍的，所以你们根本不明白解放后农村经历过的情况，才会对他在辩论会上的发言误解得这样谎？
还有什么对抗党的领导？那事情曾排长怎么也会知道的？那肯定是和他一起从观察站来的班长黄凤鸣向他汇报的。这事情他想来就是那次解放军文艺社退来稿子的事情当时他和站长争论过几句。当时他对站长说了一句：“你懂不懂文学？小说是可以虚构的。”这样的话，这就算是对抗党的领导？
家良胸脯一起一伏的，回来往床上一趟，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现在他明白了叫他提前退伍的真正原因了。他心里真感到委屈。他懊悔，在社会主义大辩论中自己不应该恿跃发言的，古人说“祸从口出”，多说话没有好处。
要说他对抗领导或者还有点根据，不管怎么样，他当时总顶摘撞过站长嘛。要说那次大辩论中那番发言就说是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那实在太委屈太冤枉了！
可笑的是他这样一个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的人，三个月前还曾派他去几千人的大会上批判两个低级军官是********主义制度的右派分子呢
家良感到人世间的事情真是复杂，真真假假叫人叫人弄不灵清。说是在五七年反右斗争在士兵中只搞正面教育，不抓右派，可现在对他这样处理跟在战士中抓右派又有什么两样？在一定程度上比抓右派还厉害，右派份子还给出路政策，还给工作给饭吃，批判批判仍分配工作给他们出路。可是他们这些当兵的，说你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就把你一脚踢开了。
“嘿，自己原来也是个不是右派的右派分子！不是**的**分子！还去批人家右派。”包家良想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当时整整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动了那么多脑筋写了那么长的一篇东西，在会上说得口干舌燥地去批判人家。如果那两个右派分子现在知道，曾经在大会上批判过他的这个当兵的今天自己也从部队滚蛋了，不叫他们笑死！他们就难道是真正的右派？你听到了他们********主义的话了嘛？他们只说一些现在的文学艺术很多都是概念化公式化的话，这就是******主义的言论？你却洋洋大观地引经据点地写了那么一大篇东西去批人家一顿。现在他想到，说不定人家也类似他的情况，人家也是真正提些对党的文艺方面的意见，出发点也是为党把文艺事业搞得更繁荣昌盛提点意见，本来是平平常常的事。可是为了在部队中也抓出一些右派出来，结果就这样把那两个小小的文艺指导和体育指导评为右派分子，自己还在大会上上纲上线地批判人家，说人家是反对党对社会主义文艺方针。不知道人家听了心里是多么的委屈！他真******大混蛋！假正经，充当什么英雄好汉！还批判人家，狗屁！
好！人家说两句实话，你把人家当作右派来批，今日轮到自己了！真是活该！人家现在不是单是批批你，而且要把你驱逐出境，让你退伍，让你滚蛋！
什么照顾家庭困难！这只是个借口罢了。把你看成这样落后，这样操蛋的人怎么还能让你留在部队里？
但是他真是这样的坏兵嘛？他是对现实不满，反抗党的领导的人嘛？
他凭心而论，他不是！他一个雇农的儿子，土改时分给他家那么多的田，他家是靠**翻身的人家，为什么要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呢？从农村到部队，处处把他当骨干的人，他为什么要对党不满意呢？他曾两次积极应征，要求参军的人，他为什么要去反对社会主义制度呢？
他拥护还来不及呢。他为了拥护**、拥社会主义制度才在会上积极发言的嘛！可是人家现在说他那次发言是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
怪来怪去怪那次大辩论中他发言太积极了。开会嘛，你去听听就是了，何必这样认真踊跃发言呢。看如今向谁去说？还咋说得清楚？要是现在那样有录音机就好了，这样重要的会议一定会打开录音机录下来。我说我是那样说的你说又是怎么样说的，不信可以放录音带来辩听。但是那时还没有录音机，至少在一般部队里还没有。虽然可能有记录，但那个做记录的文书随便摘抄几句也讲不清来龙去脉。
话说回来，就是当时有正确的记录，小排长他们也不会去看的。
好了，别说这些了，总是自己爱说话好说话找的。今天回顾他这半世生涯，他闯的祸，事情都发生在嘴上和笔上。在工作上他倒是从没有发生过什么大差错。差错的祸根都出在他的这张敢说敢讲的破嘴上，出在他的烂指头上。出在当年母亲省吃俭用让他读书识字使他懂得一点文化上。看来当年母亲还是不给他读书的好。古人说：“人生识字始知忧”。他今天感到：“人生训字始倒楣。”那想他读了书识了字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却给他带来了许多倒楣和坏处，还不如人家不识字不会说不会写的好，做老百姓当个愚民，当兵当个呆兵这才叫好。太太平平安安耽耽地过日子，没有这些事，就不会这样倒楣了。
但话说会来，就说是你当时发言没有错，可人家不要你了，你那次发言再正确也没有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自己也不必钻进牛角尖多想这些了。人家不喜欢你了，你说得再好再有理由也没有用。这世上只有看中意没有做中意的。
还有对抗党的领导。右派分子**。我对抗党的领导，一模一样都是**，嘿，我还是个**分子呢！有这一条谁还要你呢？他如今想来，这大概是他从观音岙观察站调出时瞿站长写在他的档案里的。
他现在感到他那次顶撞站长是他一大过失。确实，当时他是太狂妄了，为那一篇已经退回来的稿子值得吗？他当时怎么敢向站长这样的顶撞？领导是随便顶撞得的嘛？不顾他当时说的是对的还是错的，你就低头像瘟生那样承认就是了，即使他把白说成黑，把天说成地，你也是不能顶撞的，否则那还叫什么服从？不是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嘛？你不服从，还敢辩论，还神气活现地说站长你不懂文学创作，这样对领导说话，领导那能不生气，能不记在心里嘛？
不过他也不理解，和站长顶撞一句就算是对抗党？那么站长就是党？哦，他想起来了，当时指导员还没有调来，站长当时还代理着党支部书记，对抗书记那自然就算是对抗党的领导了！党支部书记不代表党还有谁能代表党？这不名正言顺的嘛。哎！都是他自己该死！
傍晚排长又叫人来叫他再去看看他修改过的鉴定。
家良走到排长办公室拿出他们改过了的鉴定表来看，只见“对抗党的领导”，改成了“有时顶撞领导“。把后面一句“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改成了“在社会主义大辩论中思想认识模糊”。排长问他这样写还有什么意见？“我们考虑刚才那样写太尖锐了点，为使你们能愉快的走，不叫你们把思想包袱背到地方上去，所以我们考虑还是改得客观些。
“没意见了。”包家良望了一下鉴定淡淡地回答。他想人都叫你们清洗出去了，鉴定再怎么改还有什么意义？他在心里说，“什么模糊？明明憎爱分明，立场坚定的人都叫你们说成了模糊，“思想认识模糊”，模糊就模糊吧！横竖要退伍了再和你们争辩，那就和阿Q在判决书上还想把圈画得圆一些那样可笑了。
后来得知类似包家良那样对鉴定书写得太坏的好几个复退军人去向团政委吵闹过后他们才答应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