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并没有什么悬念。
佐罗沉默地牵着同样沉默的我在雨里走,一直走到最近的也是本市最贵的四星酒店。
进了房间,他帮我调好水温,就出去了。
30元的房间,和300元的房间区别在于,30元的要爬楼梯,手动锁,300元的搭电梯,自动锁。
而我的区别在于,在火车站廉价旅馆,我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眼里只祈求身边的是那个叫大山的少年。当我愿意走进这个豪华套房,我已经不想管他的名字是佐罗还是罗佐或是其他,仅仅因为此时此刻,他温暖我。
我干干爽爽地包着柔软的浴巾出来时,佐罗就敲门了。
他手里提着一瓶已经开盖的红酒和两包白沙,递给我就钻进浴室。
浴室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我搜索到音乐频道,把音量调到max的尽头,用精致的火柴点烟。
想必这个时候,我是挺优雅的,因为淡然。
佐罗包着同样洁白的浴巾出来,举起红酒瓶就往自己嘴巴倒,喉咙连贯地起伏了五六下,然后把瓶子递给我:
刚淋了雨,驱一下寒。
我熄灭烟蒂,接过瓶子想小啜一口红酒是什么滋味。
红酒的味道有点酸,虽然比可乐差了点,可有一种尝过还想尝的葡萄甜。
我咕噜噜地一饮而尽。
后来怎样,我不记得。因为我忘记了红酒就是酒,虽然颜色像可乐,可没泡。
我睡着了。(酒品即人品,还行吧?)
在梦里我看见大山覆在我身上,眼神温柔地哽咽着对我说我爱你。
我跟大山说,我以为我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
然后大山说对不起。
所有伤痛因这句话冲出了缺口,排山倒海向我袭来,疼得我撕心裂肺。
我的悲伤和身体被压得喘不过气,愤恨地大叫大山混蛋大山混蛋。便如疯狗般撕咬大山这个混蛋。
在梦里,我嗅到了牙齿缝里的血腥味,有点咸。
我像会分身术的巫师,另一个我站在床边仔细看躺在床上的我,俯下身对我说:嗯,舌尖染红了呢。
……
2
醒来的时候,柔软暖和的被窝,柔软暖和的臂弯。
我眼睛惺忪,神志惺忪,慢慢苏醒。
佐罗的脸面向我的脸,呼吸均匀,酣然睡着。
我撑身坐起,拍拍疼痛的脑袋,低眉便看见我适才枕着的手臂上,两排结着血痂的牙痕。
我摸摸下身,穿着内裤,而且还是昨天那条。
不是雨淋湿的吗?为什么是干而且干净的?
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多懂得呵护人的佐罗。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没有发生?
想摇醒佐罗,问清楚我一半是梦,还是全是梦,还是——全不是梦?
我甩甩快炸了的脑袋,端详着熟睡的佐罗。
多好的皮肤,褐色睫毛又长又卷,半握的拳头抱在胸口,另一条手臂仍搁在我睡的枕头上。
有那么几秒,我犹如一个欺负了16岁少女的糟老头,罪恶感充斥。
只是因为那个雨中深深的拥抱,还是那瓶像可乐的酒。
但我知道,都不是。而是因为大山,我恨他,怒火在酒后如疯狂的炸弹,刀枪无眼,炸弹更无眼,爆破时炸及了无辜的大山旁边的佐罗。
我看见沙发上完好地叠着我的衣服,干而且干净。
衣服上面,摆着一双崭新的白色球鞋,35码。
难道,这就是佐罗沉甸甸的背包里装着的秘密?
我的眼泪便温暖地缓缓淌到脸颊,滴落在赤裸裸的胸口、脚背。
只是一次玩笑,佐罗说他们学校举行球赛,赢了每人奖励一双李宁运动鞋。
我说这个冬天我没球鞋穿。佐罗问我穿几码的,我说35。
我蹑手蹑脚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把鞋子穿上,很适脚。我穿着这双新鞋悄悄走出房间。
我没有马上离开酒店,在楼层公共盥洗室上厕所,照着墙镜用手指梳理凌乱的头发、脸庞。
接着,我的小灵通震动了。
佐罗发来短信,很短,短得我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好像是一个被我遗忘千年或者不曾讨论过的问题,他说:
生下来吧。
我盯着小屏幕这四个字,忍俊不禁。这不过是一个恶意的谎言,而且恶搞的对象不是你啊。
待我抽出一支烟点着,对着镜子呼出第一口同时,镜子里那双浮肿的眼眶掉出两大颗泪珠,四颗,六颗,八颗,七陈八味。
眼泪流了一支烟这么久。我回复:
我在去医院的路上。你的旅行结束了。回去吧!
小灵通开始拼命颤抖,我的手也跟着颤抖,关机。
就在我准备离开,佐罗踉跄地从盥洗室门口飞奔向电梯口。
没有看见我。
我站在酒店十楼盥洗室的宽大透明玻璃窗前,俯瞰车水马龙的道路。
佐罗如受惊的小鹿出现在酒店前的马路上,我的垂直正下方。
背着一个空无一物的双肩包,迷茫地冲进车流,车辆急刹声此起彼伏。
他东南西北张望,寻觅,身子边走边旋转,顺转,逆转,倒步退,疾步走。
就是没有抬头,望上这面十楼的窗口。
我蜷缩在这个混杂粪便与清新剂味道的角落,埋首抽泣。
对不起,可是,我也很受伤。
我们,不可能是我们,只是我和你。
感激你来过,送来一双舒适的35码运动鞋,和一个温暖拥抱。
感激你为我熨干的一身衣服,为我穿上了内裤。
感激你任我把所有怨恨与悲伤刻成你手臂上一个深深的伤口,然后把它们带走。
3
我出现在晚上十点后的情缘驿站酒吧。
那个戴着银尾戒的长发男孩向我扬手打招呼。
已经学会开酒瓶,我已经没必要走过去。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么?
我冲他一笑,然后跃上的旋转巴拿椅,点一支烟,听见有人点唱《安静》。
“你已经远远离开我也会慢慢走开……”
我循声看去,一个很高很瘦的男孩,和教我开啤酒瓶的男孩同桌。脸颊的皮都凹进去了,大眼睛却很清澈地盯着墙上周杰伦MV字幕。
唱得不难听。
(这两个家伙,后来管我叫姐姐,我才大他们几天呐!独生公子,欠姐。多年后我们仨依旧铁得跟钢似的。)
我似乎变得善忘了。
一个白天过去,我没去想佐罗身置何方。我的小灵通持续关机,他有他的城市可待。
佐罗就像一味狗皮膏药,贴在我的伤口止痛。伤口愈合了,狗皮膏药就被撕下,扔掉。
只是心中有个问题,我再无人能问了。
昨晚,发生了吗?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当然不是我待在酒吧里凭空猜想得来的。
不管怎样,我在我的城市,我的校园,决心好好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