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都是莫测的。
我以为我会如期赴约,起码能学会我正好奇着的骰子游戏,以及和那个叫杨林的细心男孩再有下文。
事与愿违。
眼前的一点点小突然,往往能以巨大的杠杆原理扭转后来。
不然,阿基米德怎么撬动得了地球?
人生的每个瞬间都在经历一次偶然,无数个偶然的点连成必然的线,结成网,这些网无限制地叠加,牢固成人生无可奈何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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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去情缘驿站的路上,遇见原来同宿舍的小G。
当时她正在学生街的路口手撑着腰等出租车,她说大姨妈折腾了整天,绞痛得睡不着就去医务室找止痛药,医务室的医生建议她去医院。
看她疼得脸发青腿发抖,我拦了车陪她去市区人民医院。
在急诊室,医生问了小G几个问题,说不用照B超,只是别吃辛辣了,别洗冷水云云。
小G放下心头大石。
那颗石头却滚进我心里来了。
因为医生问了小G一个问题:上个月几号来月经。
我,上个月没来月经……
趁着小G上厕所的间隙,我忐忑着小声问医生,不来月经是怎样。
显然这是很弱智的问题。
医生反问你准时么。
我说偶尔偏差一两天。
医生又问,有男朋友没?
这个……
就是问你,上个月或之前有性生活吗?
这个四十多的女医生,问起这个问题就像问“你吃了吗?”
我涨红着脸低下头,点一下,又点一下,眼睛盯着鞋尖。
瞬间脑海飞速旋转,记忆像倒带一样回到国庆前后,佐罗笑我怀孕了,我就冒充自己是怀了大山的孩子,其实当时来着大姨妈。然后佐罗来了,下大暴雨的晚上一支红酒俩人分着喝,我貌似醉了做梦了,醒来内裤干而且干净地完好在腰间。然后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始终没有问,佐罗就被我弄不见了……
听见拉开抽屉的声音,女医生把一个纸盒扔桌上,说:去厕所验一下!
我抬眼瞥见桌面一支写着“验孕棒”的盒子。
小G出现在门口说,还不走呀。
走,还是不走。逃,还是不逃?
小G估计以为我屁股被凳子粘住了,过来拉我。
她看见桌面的盒子。
……
回来的出租车上,小G搂着我肩膀。
快到学校时,她终于憋不住,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再让我遇见大山,非阉了他不可!
没他的事儿。沉默一分钟后,我慢条斯理地说。
咦?小G扭过脖子,满面狐疑。
好了,你是好姐妹,保守秘密。我伸出尾指微笑跟小G说(这个微笑好假啊)。
啊……噢……小G勾着我的尾指。
事实证明,拉钩的承诺跟口头、或者书面协议都是一样无效的,尤其对女人而言,什么秘密传进她耳朵,就自动从她嘴巴里出,像个没底的水缸。
小G回宿舍了。我在学生街悠悠荡荡,像在寻觅自己丢失的七魄,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折返。
整条街的面馆饭店水果摊烧烤档,都忙活扫地撤场,偶尔一两个学生拔腿飞跑,11点半了吧?
内心恐慌,前所未有。
开朗豪爽的个性,大大咧咧的男孩作风,和男生称兄道弟,对闺蜜同胞有保护欲,可是奈何啊,我有一个该死的**。
一个我不能接受的、让我啼笑皆非的、国际玩笑似的事实横摆在我面前:
我怀孕了,佐罗的种。
我还没享受过性的欢愉,只有和大山时初夜撕裂的血淋淋的痛楚,甚至不确定和佐罗是怎样的经过,竟就遭受了这么一个恶果。
“生下来吧。”
我想起佐罗那条短信,这四个字像千斤坠一样垂直砸向心脏。
那时恶搞佐罗,始料未及挨的报应,我被惨重恶搞了。
可是我知道,心地善良的佐罗,给我发这条短信的时候,他清醒地经历了整个过程,我甚至能想象他细致耐心地用风筒把我的衣服吹干,然后替我把内裤穿上的情景。
想必他看见我大腿内侧烟头烫过的伤疤,用宽容的心,去接受这个曾经为他的兄弟疯狂地倾尽所有的少女,然后对这个少女履行一个男人的责任。
可是佐罗,你被消失后,就什么都成为了过去。
原来过去,是过不去的,因为你在我肚子里刻下一行字。
“佐罗到此一游。”
我正是花苞待开的芳龄18岁,大学二年级才开始没几天,即使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学生,从小到大却是亲戚朋友师长同学眼中的优等生。之所以选择理工专业,是我有不输男生的智力与逻辑思维,就算我翘课、好动贪玩,期末考仍能名列前茅,让乡下的父母欣慰自豪。
我小学的理想是长大后当个电视维修员,大一点后理想是汽车维修员,还梦想着以后有一家属于自己的汽车美容店,开着客户的名驾靓车过足瘾,高考前我立志当个机械设备工程师。
无量的前途正在不远的前方向我招手。
可是,怀孕女学生的帽子像个黑锅盖一样倒扣在我头上,锅底油弄得我灰头土脸,理想们吓得一哄而散。顷刻间原本拥有的一切美好,灰飞烟灭了!
此刻,混乱慌张的脑子,只想到一个主意:毁灭证据(应该叫毁尸灭迹)。
我轻捂着腹部,里面真的孕育着一个生命吗?
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多奇妙的一件事情,发生在此时厮地本人身上,何其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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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中,我走到了情缘驿站。
老板和老板娘正在收拾残局,打烊了,灯光只留了一盏。
我的到来,老板娘只是嘀咕一声,怎么才来。
嗯,晚上出去了。我说。
有人等你一整夜。老板说。
谁?
我。角落里有人回答。
我才发现角落的卡座,昏暗的灯里坐着一个人,仰头吐烟圈。
杨林。
我走过去,他微笑着,用他那惯有的迷离的眼,看我。
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男孩,醉醺醺的眼神,让我有心疼的感觉。我想抱抱他蓬松凌乱的头,更想一头扎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不见不散。他说话时,递给我一粒骰子。
未见,就该散了。我接过骰子,使劲握在拳头里,想把它捏碎。
他听罢大笑,笑得伏在桌上,肩膀不自制地抖动。
我站着,愣愣地。
老板过来收拾空酒瓶。
我问老板:禾呢。
没来。老板说。
那他是和大厨他们喝的?
他自己喝的,一打。老板走几步回过头补充说说,六点钟就过来了,在我这里吃晚饭。
我想解释为什么爽约,想道个歉。
可是,我似乎又不想解释什么,或者这么做,我并没有错。
杨林抬起头。他已经止住了笑,眼神依然迷离。
还要学这个吗?他左手掌放着一粒骰子。
没等我回答,他迅速握起左拳。
你猜猜,骰子在里面吗?他问。
我轻轻摇头:不知道。
他把右手迅速放在左拳下,双掌合起,问我:在里面吗?
这是新的玩法,和昨晚的不一样。改变了游戏规则,我更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况且,我哪有心情玩游戏。
杨林,我想喝酒。我说。
你猜中,我就陪你喝,如果猜不中,我也可以提一个要求,这才公平。他说。
在里面。我回答。
他摊开手心,里面空空如也。
骰子在你手背!我醒悟。
他反过双手,骰子果然在他的右手背指缝里。
我只问你在不在里面,你说在里面,哈哈。杨林大笑。
不好玩。我说。
你输了,我的条件是,送你回去,走。杨林起身,顺手拿起椅子上一件纯白色的风衣外套。
出了楼梯口,他把外套披在我肩膀。
我们走在路上,第一次并肩在夜色中穿梭这些熟悉的巷子。
我们曾经,一前一后,走在这条路上很多遍。
他抽出两支烟,一人一支。
我们在秋风里点烟,无人的半夜街角,头靠在一起挡风。
其实,我很怕黑。杨林说,在宿舍,11点半总闸断电后,我都开着手电筒在床头。
我安静地听着,想回应,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我们走在路上,酒后的杨林步调凌乱,我们手臂不时轻轻碰撞。
黑暗中我能感觉杨林手指的温度,缭绕在我掌心的四周。
“再靠近一点点,就让你牵手”
这是谁的歌词?
可是,并没有这样。我们的手指就像旋转的木马,明明很近的距离,却无法再近一些。
到了柚子树下,二楼我的房间透着光,一路洒下。
你房间谁在?杨林问。
灯在。我微笑说。
你变聪明了。杨林也笑。
即使一个人,也要善待自己,在夜里为自己留一盏灯,是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黑暗的感悟。
我们再玩一次骰子吧。杨林从胸口的袋子掏出一粒骰子,放在摊开的手心,握拳。
在你手背的指缝里。我直接揭晓。
杨林神秘地看着我,反过手背。什么也没有。
在你手心。我说。
你确定?
确定。
杨林反过手心,没有骰子,只有一部崭新的小灵通。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他微笑着抓起我的手,把小灵通塞进我手里。
这样,你需要时,我才能及时出现。杨林说。
我眼睛渐渐潮红,无法言语。
好了,把衣服还给我,冷死了。杨林用手指轻轻刮一下我红了的鼻尖,取下我肩膀的风衣,穿上,俏皮说道:好暖啊。
杨林说完,摇摇晃晃后退,挥手,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里,熟悉的姿势和场景。
谢谢你,杨林。我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低喃,泪水轻轻滑落。
此时此刻,多渴望你能留下,在我身边。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