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宝茹过得最糟糕的一个元旦。
天气很冷,她就一直躲在床上睡觉不想起来。妈妈隔一会就来敲门,用各种各样的唠叨催她起床。一会说她为人师表居然还赖床实在太丢脸,一会又说她都24岁了还像个小孩子要家长操心太不像话,宝茹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拉起被子用力盖住头,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隔了十分钟左右,妈妈又来敲门。宝茹哗的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然后刷一下拉开窗帘。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入她的眼睛,她有一阵恍惚。外面阳光灿烂,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宝茹突然清醒过来。是啊,地球还在运转,这个世界跟往常一样,看起来虽然不美,但也不坏,不过又是一场自作多情而已,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颓废。
她快速地穿上衣服,打开房门,去卫生间洗漱。妈妈听见她的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身来又唠叨了一句:“你终于舍得起来了啊,也不看看几点了,一个姑娘家这么懒散像什么样!”
宝茹没理她老娘,用毛巾擦了擦嘴巴,回房整理她的教案和笔记,把它们一股脑地塞进那个地球概念店的环保袋里,然后背着它们穿过客厅,换鞋子,出门。
“你要去哪啊?”妈妈追出来。
“去学校加班。”宝茹跑下楼梯。
“晚上还要去你姨妈家吃饭呀。”妈妈追到楼梯口朝底下喊。
“我不去了。”她恶狠狠地喊。
走路到学校,值班的保安大叔不在。虽然有保安大叔的电话,宝茹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大过节的,给人家添麻烦,总是不太好。
她沿着原路返回,在学校对面的星巴克点了杯咖啡坐下来,然后开始制作班上每个学生的成长诗篇。她很认真地弄了一下午,设计版面,挑选出学生的得意之作,匹配上家长寄语,然后咬着笔杆绞尽脑汁地给每一个学生写评语。
傍晚的时候,姨妈打来电话:“宝茹,你妈说你晚上不来吃饭了?”
“嗯,我跟同事约好了出去吃。”宝茹不想跟姨妈撒谎,但是她总不能直接对姨妈说那是因为她不想见家讴吧。
“我今天还特地做了你最爱吃的栗子焖鸡。”姨妈遗憾地说。
“哦……”宝茹也觉得很遗憾,她可是最喜欢吃栗子焖鸡的啊。
“要不要过来?同事可以约改天,反正每天都见面嘛。”姨妈试图说服她,“你不来家讴也一定会很失望,他特地带了一盒你喜欢的北海道蛋糕。”姨妈说。
“……”宝茹不知道家讴为什么还要这么多次一举,难道他是想要讨好她吗?她对他来说,应该根本不重要吧。
“家讴就在我旁边,要不你直接跟他说。”没等宝茹说不,姨妈已经不见了。但是又不能这样就挂电话,宝茹只好硬着头皮等着。
“你晚上不来吃饭了?”家讴低沉平静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跟平常并没什么不同。
宝茹觉得有些沉不住气,随口答应了一声。从平安夜到元旦这一个多礼拜,他们没有联系过。
“……”
“……”
“谢谢你帮我带了蛋糕。”
“不客气。”
“……”
“……”
“你跟谁一起吃饭?”
“一个同事。还有事吗?”
“……没有。”
“那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宝茹沮丧得倒在了沙发里,她后悔了,她后悔自己那样冲动地跟家讴表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转好了一点,却被她一手给毁了。
宝茹用手捂住脸,外面人来人往,隔着玻璃,她却依然觉得无所遁形。
那天晚上,她对着爸妈带回来的那盒北海道蛋糕,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扔掉,冰在了冰箱里,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带去学校分给办公室的老师吃。
课间的时候,文雯咬着蛋糕,暧昧地问:“我可以知道平安夜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宝茹继续写着还没写完的评语,有些心不在焉。
“带蛋糕来分给大家吃,这意味着好事将近了吧。”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宝茹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说。
“?”大概被她的语气吓到,文雯咬了一口蛋糕僵在那儿,好像不知道是该吞下去还是吐出来。
“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宝茹冷淡地说完,低头继续写给学生的评语。
“……”这下,文雯直接傻眼。
“嘿,你还好吗?”过了一会,文雯主动拍了拍宝茹的肩膀。
“没事。”宝茹嘴上没承认,肩膀却垮了下来。
“哎,既然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文雯放下手中的茶杯,很体贴地转了话题,“那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带你去联谊。”
“联谊?”这回轮到宝茹傻眼,她一直以为联谊只是学生时代的事情。
“别这么大惊小怪,”文雯说,“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是我大学同学,会带另外两个人来,我这边人数不够,你跟我一起去。”
又不是打麻将三缺一,这种事也能临时搭伙的吗,宝茹总觉得怪怪的:“跟陌生人吃饭好奇怪。”
“不奇怪,你只要负责吃就好了,反正有人买单。”文雯轻松地说,“反正你也不想一下班就回家啊。”
“那好吧。”宝茹叹了口气,“姜鹏去吗?”
“今天晚上不缺男生。”文雯说。
读书的时候,宝茹一直都是个很外向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开朗,朋友也很多,每天宝里宝气的,好像从来没有烦恼。她也知道其实自己这一年多来变了很多,变得沉默而敏感,也不太爱出来交际,就像此刻她和文雯的朋友一起坐在Friday’s里,其他人聊得很愉快,她却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晚餐并不像文雯说得那么轻松,只要埋头吃饭就好。来的三位男士都是公务员。其中有一个长相斯文戴一副眼镜的家伙,在朋友的怂恿之下很明显表示了对宝茹的好感。
宝茹却觉得尴尬,只能随意地敷衍他,同时不断地低头去看手表,晚餐才开始三分之一,她已经感到无聊了。她甚至已经记不清上一个笑话是什么,却开始怀念起她和家讴在医院值班室吃饭的气氛,包括她每次都把不吃的番茄炒蛋的鸡蛋拨到他碗里。他们并不会为了讨好对方而刻意地说很多自认为幽默的话让气氛不冷场,他们只是纯粹地在一起吃饭而已,偶尔交换一两个话题,大多数的时候各自沉默。跟家讴一起吃饭让宝茹觉得很舒服很自在,可是现在,她已经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你的Mr.Right不是科技新贵或者营销精英吗?还是算命的最近又说搞错了其实是公务员?”一起去洗手间的时候,宝茹对文雯说。
“哈,别算命的算命的这么不尊重人,人家那叫大师,再差也该称呼一声先生,”文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对着镜子补口红,“不跟你拌嘴,说不定哪天你就真信了。没错,还是科技新贵或者营销精英,不过,大师的话虽然要信,但我们还是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啊,这次只是老同学见面,恰好他们又都是公务员,而且说不定这些公务员里就能有一个两个认识科技新贵或者营销精英的呢?”
宝茹对文雯彻底无语:“我十分庆幸我娘生我早,没赶上当你的学生。”
文雯哈哈大笑:“得了,我在课堂上可是正儿八经的人民教师。”
“我知道,你每天画皮,在学校是人,一放学就不是人。”宝茹翻了个白眼。
“哈,随你怎么说。”文雯无所谓地耸耸肩。
回座后,宝茹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把牛排上切下来的一块肥肉塞进了嘴里,才咬了一口,她连忙吐了出来。
没想到对面的两个男人却突然起哄,让那个喜欢她的家伙把那块肥肉吃下去。
宝茹瞪大眼睛,天呐,这也太荒谬了吧,那是她吐出来的肥肉啊。
更荒谬的是,那个家伙居然真的开始拿起了叉子。
天呐,他不会真的要吃吧,太恶心了。眼看着他的叉子快要落到她碗里,宝茹一把抢过她的碟子,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块肥肉吞了下去。男人举着叉子愣在当场,仿佛不知道该把叉子放下来,还是继续举着。
气氛一时很尴尬。
“玩玩嘛,又不要紧。”其中一位男士似乎想要缓解气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耸了耸肩。
宝茹却被那块肥肉恶心到不行,她捏着喉咙,很想把刚才吞下去的那块东西吐出来。她看着对面那几个人,觉得彻彻底底倒足了胃口,他们只不过才第一次见面,居然有这么荒谬的事,难道是她比较out了吗?可是文雯看起来却毫不意外的样子。
“对不起,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宝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
“你不是才去过。”文雯惊讶地看着她。
“我想,我吃坏肚子了,现在恶心得很。”宝茹面无表情地说,不出意外地看到对面的男士涨红了脸。她很少会出言伤人,现在却实在觉得不吐不快。
然而宝茹一转头,就看到了家讴。
家讴就坐在他们斜对面,靠窗的位子,此刻他正看着她,用他那双忧郁而迷人的眼睛,脸上则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宝茹目瞪口呆,愣愣得站在那里,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看了她一会,然后垂下眼,视线回到他面前的笔记本上,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