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入座后,潘锐就揭秘了他带来的礼物。那是一对镶钻的贝壳粉耳环,躺在黑丝绒面上,精巧而可爱。
“我想我应该买对了,它看起来很适合你。”潘锐把盒子递给她。
宝茹看着那对看起来很贵重的耳环,半晌没有接话。
“你不喜欢吗?”潘锐有些担心地问。
“不是,”宝茹摇摇头,“你不用送我这些的。”
“我只是觉得它很适合你,”潘锐一点都不意外她的拒绝,“而且你请我来听音乐剧,就当是答谢礼。”
宝茹顿时后悔来听音乐剧了,她早该知道男女关系一旦捅破那张纸,就不再是原来那么单纯的男女关系了。于是她有些苦恼地坚持:“我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请你来听音乐剧只是因为老师有多余的票,而且好朋友是不该计较回报的。”
“即使这样我也很高兴,至少你请我来听音乐剧了,不是吗,”潘锐比她想象的还要固执,“如果是好朋友的话,你更应该收下我的礼物了。”
然后不等宝茹拒绝,他就帮她把耳环戴上了。
宝茹真是拿他没办法,她总不见得当着他的面再把戴上去的耳环摘下来吧。
接下来第一场剧宝茹看得心不在焉,直到第二场中间才开始进入状态。故事是个悲剧,越战结束后,美军撤离西贡市前夕,在酒吧工作的少女金认识了美国士兵克里斯,短暂的一夜之后,金爱上了这名美国男子,而比起爱情,克里斯更在意怎样尽快离开越南。西贡沦陷后,两人在一片混乱中分开,克里斯回到美国,金为他生下一个儿子谭。为了让谭过上好日子,金决定带他去美国找他的亲生父亲,然而克里斯却已经有了新的爱人。看到最后一幕金开枪自尽,在临死前祈求克里斯再拥抱她一次,宝茹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潘锐在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看不出来你哭起来这么厉害,”散场的时候潘锐调侃她,“我用光了两包餐巾纸。”
“不然呢,你总不会以为我只会笑吧。”宝茹吸着鼻子,虚张声势地辩解。
“我比较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潘锐笑着说。
“……”他总是那么直接,宝茹又接不下话来,想了一会才说,“你追女生都是这个样子吗?”
“?”潘锐不解地看着她。
“糖衣炮弹,甜言蜜语……”
“所以你终于肯承认我在追求你了,”潘锐狡猾地说,“我可以把今天这个邀请当做是你对我的答复吗?”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宝茹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停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不要紧,”潘锐懂她的意思了,却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如果2012世界末日没有来临的话,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宝茹笑了,家恩是对的,不仅是女人,男人也同样抗拒年龄往上滋生的变化和带来的心理落差。人总会因为还仗着年轻,便无所畏惧。
青春的确是有保鲜期的,然而爱情没有,爱情的赏味期限是无上限。
如果有人真的愿意等她到2012年12月31号零点,她恐怕已经没有理由不接受。
他们去吃了晚餐,在一家比较亲民的意大利餐厅,身边都是年轻人,所以气氛算得上很愉快。在这个夜晚告别之前,潘锐约她平安夜去伦敦过节。宝茹想了想,答应了。她想起家恩的话,青春的赏味期限那么短,潘锐都没有为难她,她为什么要为难自己?
回去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客厅的灯却亮着,宝茹正奇怪,家讴却突然从厨房里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你在家啊……”宝茹掠了掠耳边的头发,有些不自在得没话找话说。
“嗯……刚从医院回来,”家讴随意应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杯子,“你要咖啡吗?”
“不用,谢谢。”宝茹摇头。
“那个,我去看音乐剧了。”宝茹说。
“听家恩说了……”他淡淡地喝了口咖啡。
话题到这里似乎难以为继了,正当宝茹以为家讴要转身上楼的时候,他却突然盯着她的耳朵,看了一会,淡淡地说了句:“耳环很漂亮……”
“谢谢……”宝茹有些猝不及防,“是朋友送的……”
家讴沉默着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转身上楼了。
宝茹站在楼下,望着家讴挺直的背影,有些沮丧地把耳环摘了下来。
回到房间,宝茹把摘下来的耳环放回盒子里,打开抽屉的时候,她看到了里面那个黑色的天鹅绒首饰盒。
她把两副耳环并排放在台灯下,比起潘锐送的那副新的、闪着粉嫩可爱的珠贝光泽的耳环,家讴送的二手的珍珠耳环看起来有点陈旧的黯淡,小小的两粒珍珠,虽然有一点柔软的透露着年代久远的珠光,却显得很不起眼。
宝茹坐在床头看了很久,才把盒子收了起来,一起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平安夜那天诺丁汉下雪,这是诺丁汉入冬以后的第二场雪。早上起床的时候,宝茹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花园里她种了向日葵的那块地。花园外面的社区街道上传来小孩子尖叫和打闹的声音,宝茹搓了搓被风吹得冷冰冰的手和脸,慢慢笑了起来。
已经一整年了,距离上一个悲伤的圣诞节。所以这个圣诞节,她希望自己可以忘掉那些不欢乐的悲伤,用愉快而感恩的心情,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下午的时候她呆在客厅里帮家恩一起布置圣诞树,周禹和家讴则在花园前铲雪。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公司的圣诞派对?”家恩看了一眼外面,回头对宝茹说。家恩他们公司办了一个圣诞派对,因为员工都不是本地人,所以应该会很热闹很好玩。家恩已经邀请了家讴,家讴也答应了。
“嗯,已经跟潘锐说好了。”宝茹说。
“也对,去伦敦好好玩吧。”家恩没有强求。
宝茹转过头去望向花园,家讴握着铁锹重复着把雪铲起和扔掉的动作,明明是很机械很无聊的事情,他却做得很认真专注,或许,他做什么都是这么认真而专注吧。
宝茹呆呆得看着家讴,没想到家讴却突然回过头来,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狐疑地对她挑一下眉。宝茹被吓了一跳,狼狈得收回目光,转身往厨房里走。
四点的时候潘锐来接她,门前的积雪已经铲干净了。宝茹戴好围巾和帽子匆匆跑出来的时候,周禹和家讴正站在院子里,大概是流了汗,他们只穿着衬衫和毛衣,手上还拿着铁锹。
“玩得开心点。”家恩在走廊上朝她挥手。
宝茹也朝她挥挥手,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回了一下头。她回过头去,周禹正在给家讴点烟,家讴却突然朝她抬起脸来,静静地看着她,火光、烟雾和浅浅的雪花混杂成一团,隔开了她的视线,他的表情在眼前飘忽不定。
“我们走吧。”潘锐在车前叫她。
“哦。”宝茹摸了摸戴着耳环的耳垂,缓缓转身上了车。
离开诺丁汉没多久天就黑下来了。宝茹坐在后座上,望着前方暗沉沉不知通往何处的公路,心头茫茫然。
潘锐一路上都在跟她聊天,她却显得有些敷衍,过后又心生惭愧。既然都已经答应潘锐去伦敦,既然都已经决定要愉快而感恩地度过这一天,她怎么还可以这么闷闷不乐?
“其实,这次去伦敦,”仿佛也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潘锐打破沉默说,“我家人都在伦敦,我想带你见见他们。”
“?”宝茹回过神来,“这不是朋友间的派对吗?”
“有朋友,还有我家人,我爸妈还有我妹妹,他们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潘锐说,“对不起,没有事先跟你说,我想要是说了,你应该就不愿意去了吧。”
宝茹的确觉得尴尬起来:“这样突然,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会?”潘锐笑着说,“他们都听说你很久了,也很高兴我有这样一个支持我的朋友。希望这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不会,你忘了我是厚脸皮又最爱管闲事的吗?”宝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潘锐笑了。
宝茹别过脸去,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她开始觉得紧张,开始坐立不安,她并非傻到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潘锐带她去见他的家人,可是她还没准备好,她还不到那个程度。
“对不起,潘锐,我不去伦敦了。”车子到一个路口的时候,宝茹转头对潘锐说。
潘锐望向她的眼里充满了惊讶,不过很快又变成了黯淡,他苦笑一下:“果然还是吓到你了么……”
“不是,是我的问题,”宝茹解释,“我不想欺骗你,我觉得很不安,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没有办法,这一路上,她的脑中不断浮现出离开前家讴看她的那个眼神,在他漠然而满不在乎的脸上,他的眼神却很忧伤。
潘锐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以为我可以放弃,也可以忘记,但是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欺骗你和我自己,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去伦敦了。”宝茹垂下眼。
“你这个傻瓜……”潘锐突然说。
“?”宝茹惊讶地抬起头。
“他会在家里等你吗?”
“……”宝茹沉默而黯然地摇摇头,事实上,她的确一点把握都没有,也不抱任何期待。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决定要回诺丁汉。
“所以,你才是那个会等到2012的傻瓜吧。”潘锐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