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的好心情就完全被摸不着头脑的剧本破坏掉。百货公司寄来最新的打折宣传单,原本计划着去买一件冬装的宝茹最终还是留在家里备课。晚上宝茹打电话给明清求助,明清却带给她一个吃惊的消息。
“我昨天看到苏世扬了。”明清说。
“他不是在宁城吗?”宝茹吃了一惊。
“大概这次派到吴城的项目了吧,我正好跟他们公司合作,”明清说,“他有跟我问起你。”
“哦。”宝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宝茹,你还好吗?”沉默了一下,明清说,“或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不过我想你们早晚会见面。”
“我很好啊,”宝茹哈哈大笑,“而且我早就已经忘掉他啦。”
挂掉电话,宝茹却觉得很难过。她觉得有点口渴,但是却不敢走出房间,因为爸妈还在外面看电视。她在床上躺了一会,然而坐起来打开电脑,连上网络。离开以后,她并没有删掉关于苏世扬的联系方式,MSN的联系人里,他的名字依然在那儿;手机里,他的号码也依然保存着,尽管那已经成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去点击或拨打的号码。或许是因为,一旦真的删掉了,那就真的成了再也没有关联的人了吧。
她一直都不是个毅然决然的人。就像明明已经决定要忘记他,却总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舍。
宝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苏世扬的空间。她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浏览他的日志和相册,明知道是自找痛苦,却还是贪婪地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果然,他来吴城了。最新的那张照片里,他站在中央公园里,戴着一顶棒球帽,对着镜头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
这家伙,还是过得很好啊。宝茹关掉网页,却觉得,快要哭了。
有人说,当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很寂寞,但为什么当她决定不再爱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这么寂寞呢。
23岁是一个尴尬的年纪,在这个年纪,你已经被要求像个大人,但往往你还会想耍一点小孩子的任性。你有一些话想说,可是没办法说给父母听,这跟爱不爱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有一段时间,宝茹常常失眠,她在大半夜翻遍了手机的通讯录,却不知道应该去骚扰谁,也不敢惊动父母,最后只好爬起来上网,在关了灯的房间里看电影到凌晨。
妈妈总说,难道你还要为苏世扬耽误掉所有青春吗?
可是谁能告诉她,要怎么忘记。
周六家讴轮到值班,晚上在姨妈家吃过饭后,宝茹照例去给他送饭。没想到他在手术室里,一直到八点多才出来。宝茹在值班室等他,批完习题册和一大叠习字帖,无聊得很,又不好打电话给他,只能干等着。
“你还没走?”推门进来看到她的时候,他诧异了一下。
“这不是要等你吃饭吗?”她指指桌上已经凉掉的饭菜,站了起来,“我帮你拿去热一下。”
“我来吧。”他突然从后面走上来,拿起那两个饭盒,一直走到开水房的隔间,然后把饭盒放进了微波炉,关上门,把时间调到4分钟。
“如果下次我还在手术室,你就不要等我了。”吃饭的时候,家讴说。
“哦。”宝茹随口应了声。
在办公室吃饭的气氛要比值班室压抑很多,尤其是今天程大医生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刚才做的是什么手术?”沉默了一会,宝茹问道。
“车祸,右腓骨上段粉碎性骨折并腓总神经严重损伤,无法恢复供血,做了截肢。”
“截肢?”宝茹脊背一凉,抽了口气,看着对面那个从容不迫吃着饭的男人,她很难接受他居然能面色不改地说完这番话,就像在说只是感冒发烧吃了个药就好这种话。
“如果不截肢,很快会感染到肝脏,甚至全身,到时候就不是一条腿的问题了。”他并没有理解她吃惊的原因,仍然用那种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语气说,“这是很慎重的手术,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选择截肢。”
“可是,”宝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你怎么还能吃得下饭?”
家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因为我已经连续在手术台前站了10个小时,并且接下来还要工作24小时。”
“……”宝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许她不该那样毫无根据地说他不适合做医生,尽管他看上去很冷漠,但至少他是个尽职的医生。
可是,看着家讴没什么表情的脸,宝茹却突然有点羡慕起他来,他从不惊慌失措,好像从来不会为任何问题感到困扰,他好像强大到足以应付任何问题。
她多想能够一夜长大10岁,那样她应该也足够成熟到不会再为不擅长的工作而烦恼,也不会再为任何感情问题感到不知所措了吧。
最终定下来的剧本是《木偶奇遇记》。
宝茹喜欢这个故事,但是她从没有学过舞台剧,现在却要负责起一部英文短剧的整个流程,而演员还是一群10岁左右的小孩,宝茹觉得很心虚。
幸好有文雯和姜鹏帮她。他们一起写剧本,做舞台布置,挑选服装和道具,讨论到疲劳的时候开始唱歌,然后关灯锁门,在走廊里洗手,一起去学校外面吃宵夜。宝茹一一分好了角色,还把台词打印出来,放学的时候让家长一起带回家,帮学生对台词。幸好他们学校推崇的是阳光教育,会把孩子送来这里读书的家长都比较支持课外活动。当然最困难的部分,还是排练,不过在这个时候,文雯和姜鹏却似乎突然闹起了矛盾,丢下宝茹一个人焦头烂额地应付那帮叫人又爱又恨的小孩。放学后,她只好把他们拎到小礼堂,解释剧本的场景和每个人的戏份,然后一个一个地纠正他们的语气和发音。
不过,当被学生们簇拥着的时候,宝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要比以前更重要一点了。当然,她必须用比平时高出5倍的声音,才能勉强保证现场没有乱成一锅粥。
毫不意外,一个礼拜后,她的嗓子已经哑了。
周六在姨妈家吃饭,姨妈一脸心疼地给她夹菜,一边抱怨现在学校事儿多。
“这么多课外活动,学生怎么能专心学习呢?”姨妈不高兴地说,“把老师也折腾死了,都忙学校的事了,哪有时间管个人问题啊?”
“学校对新老师总归要求高一点嘛,”宝茹看了眼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家讴,不想被当成小孩,只好反过来安慰姨妈,“可能熬过一年就好啦。”
姨妈叹了口气:“下周有时间都来吃饭,我得给你们补补。”
晚饭后,四位老人家移了桌子打麻将,虽然这一次姨妈没有使眼色,宝茹和家讴还是不约而同地去了书房。在书房里没有四双眼睛盯着他们,两个人反而自在了很多。
家讴一晚上一直站在书架前,从这头到那头,不时抽了书在手里翻来翻去,像是在查什么资料。宝茹把累积了一周的作业批完,觉得累极了,上下眼皮都在打架。爸妈还在楼下打麻将,估计不到半夜不会休战。她看了眼倚在书架前一动不动的家讴,不由疑惑,难道他不觉得累吗?不过她忘了,外科医生动手术经常一站就是五个小时。
“宝茹,下来吃宵夜。”姨妈在楼下喊,“叫家讴一起。”
宝茹放下书,看着书架前那个几乎成了雕塑一样男人,还是决定不要去惊动他好了。
“家讴呢?”姨妈看着走进厨房的宝茹,又望了望她身后,问。
“哦,他在看书。”宝茹随口说道,打开了高压锅,“哇,好香。”是她最喜欢的糖水芋头。
“别急,烫着呢。”姨妈拍掉她的手,盛出来两碗。
宝茹端起一碗来喝,冷不防姨妈突然问:“宝茹啊,你跟家讴,最近怎么样?”
宝茹手一抖,灌下一大口,烫的喉咙都快烧起来了,她忙不迭地把碗放下来,苦着脸抱怨:“姨妈……”
“姨妈就问问,就问问,这不是关心你们嘛。”姨妈笑眯眯地说。
宝茹哀叹一声,索性端着两只碗又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