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讴年初二就回医院值班了,相比起来,因为恢复到学生的身份,宝茹的寒假过得十分悠闲,跟着爸妈去奶奶家那边走亲戚,整天吃吃喝喝拿红包。初七那天文雯和姜鹏约她见面,还是在学校附近的星巴克,一人点一杯焦糖玛奇朵。大半年不见,大家仿佛都变了很多。文雯把头发剪成了时下流行的短发,并且转到了五年级组教英语,她跟宝茹抱怨高年级的学生反而比低年级要难教。姜鹏还是当着没心没肺精力过剩的体育老师,却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餐厅。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之间诡异的暧昧关系,姜鹏依然没有正式的女朋友,而文雯依然在不断约会并且热衷算命。宝茹自己也有了变化,她开始恋爱了,并且把头发留长了一些,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不过,还好,他们还是一见面就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以为你离开吴城以后眼界会放得宽一点,没想到最后选择的依然是程医生。”文雯虽然祝福了她的新恋情,却似乎对她浪费了国外那么多好资源而耿耿于怀。
“其他的好不好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关系,我就觉得他最好。”宝茹笑眯眯地说。
“咦……”文雯和姜鹏对视了一眼,做了个肉麻想吐的表情,宝茹却依然笑眯眯的,只当没看见。
“程家讴能被你喜欢上真是走了****运。”文雯翻了个白眼。
“这件事情也证明,最好的人其实一直就在身边。”姜鹏话中带话地喝了口咖啡。
“你想好毕业后做什么了吗?”文雯不理会姜鹏,转头对宝茹说。
“还没呢,”宝茹有点茫然,想了想又说,“反正现在想也没什么用,还是到毕业后再说吧。”
文雯和姜鹏又一起翻了个白眼,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认识她,但他们对她这种盲目乐观的性格还是感到十分无语。
“我现在突然觉得,”文雯笑了笑说,“能跟程家讴谈恋爱,你才是走了****运。”
“……”宝茹一头黑线。
他们聊了一会就觉得肚子饿,便去姜鹏的餐厅吃4点半的晚餐。那是一家做改良泰国菜的餐厅,布置的很有东南亚风情,招牌菜是冬阴功汤、泰皇炒饭和炭烧猪颈肉。文雯和宝茹一人开了一个新鲜的椰子,把自己陷在大而深的沙发座里,觉得十分舒服。
“女士们,这里看起来还不错吧。”姜鹏懒洋洋地靠在他们对面的沙发座里,做出一副老板的派头。
“就是生意差了点。”文雯不怎么给面子地说。
“那个……似乎有点小贵。”宝茹喝着免费的椰子汁,老老实实说。
“我请你们吃饭,就算装一下,你们也该说两句好话吧,”姜鹏做了个很受伤的表情,“以后不给你们打折!”
宝茹和文雯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很早的晚饭后,姜鹏和文雯要去新开的江尖公园看水幕表演。宝茹打包了一份泰皇炒饭、两只脆皮猪手和一杯新鲜的椰子汁带给家讴当晚饭。
“你在做什么?”她打电话给家讴。
“刚动完一个手术,正在写病历。”家讴疲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刚值完一个36小时的夜班,“你今天不是要去奶奶家走亲戚?”
“每天吃吃喝喝也很无聊,还要见很多根本不熟的亲戚,我才不想去呢。对了,我给你带了很棒的晚餐。”宝茹笑嘻嘻地对家讴说。
“哦……”电话那头似乎笑了笑,又顿了一下,大概是在低头看手表,“你去宿舍楼下等我,我还有半个小时可以下班。”
走到军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宝茹站在医院对面的斑马线上等车过马路。有很多次她站在这里等车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城市的夜空旷而寂寞,现在她知道,那只是因为她自己寂寞罢了。那个时候她还在为感情问题和不擅长的工作感到困扰,觉得困难得完全跨不过去,现在想想,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呢。她突然也有点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家讴的,要是两年前,她甚至还觉得他严肃无趣到让人讨厌呢,也一定想不到他们居然真的会谈起恋爱。但似乎就在那一次次一起吃饭的过程中,慢慢就喜欢上了,并且在发觉以后,更加无法停止。
人与人的缘分,是不是也像一颗坚果呢,如果只被它的外壳蒙蔽了而带着成见去看对方,一开始就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说不定就会错过很好的人。
如果心里不觉得寂寞,那么就算是一个人的城市,也不会显得太孤单。
那一年的8月很漫长,好像等了很久很久很久才来到。
修完必修的教育研究设计后,下半年有更多的自选课程,开学注册后,宝茹带着长长的书单去年代久远的图书馆抱回了一大堆书。“辅导与谘商”课每周有两次tutorials(座谈讨论),“教育心理与儿童发展”要做个案分析。课后作业变得越来越重,主要都是小组作业,他们常常在图书馆熬通宵查资料赶大报告。天亮的时候匆匆收拾电脑和笔记,分头去买咖啡和打印,然后赶去课堂演示成果。因为家讴教会了她做数据和图表,以及怎样把PPT做得十分漂亮,所以尽管宝茹的英文表达依然不太好,却也得到了其他同学的信任。她最薄弱的“英语教学”课程,也在其他组员的帮助下勉强过了关。
家恩依旧在坚持每周六小酒馆晚餐的tradition,偶尔会带宝茹和周禹去参观植物园和城堡,也依然没有生小孩的打算。家讴说的那个秘密永远都会是秘密,宝茹还是会跟家恩拌嘴逗趣,也依然把她当成最亲密的家人。
学校的BBS上有人在找同乡,宝茹有次无意间看到,顺手加了他们的MSN。复活节放假的时候,他们邀宝茹去看游行,然而到学生公寓吃饭。因为一早就决定住在家恩和周禹家里,宝茹并没有申请宿舍,听他们抱怨每周要112磅的租金、舍监又胖又凶、房间隔音效果奇差、对门的英国佬和德国佬总是吵架而楼上也不止住着一对基佬之类琐事的时候就觉得十分新奇有趣。饭菜是合伙做的,尽管用纸杯喝红酒大家也十分开心。不过吃到一半的时候,宝茹才发现原来那几个男生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性伴侣,而在场的另外三个女生显然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她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莫名尴尬,勉强又呆了一会,就找了个借口回家了。
宝茹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写在邮件里发给家讴,他隔了一天才回复她邮件,只有两个字,“笨蛋!”
气得宝茹跳脚,两天没有发邮件给他。
她不发给他,他也不会发过来。还是她熬不住,又开始写,每天一封,虽然都是废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忙了,但家讴比她更忙。他每周要值两个夜班,白天都在做手术或者看门诊,难得轮到休息就要去教课,偶尔要出差。他并不是每天都会看邮箱,偶尔抽空回复她一下,总是寥寥几字,大多数时候他比较喜欢直接打电话。他不是个浪漫男人,只是一个工作忙碌生活单调性格有点无趣的外科医生,永远冷静从容,做事讲求效率。尽管他们已经开始恋爱,但宝茹依然感觉到,他并不是太需要感情,那只是他全部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也不是太需要她,只是因为她常常粘着他而已。宝茹未免有些挫败,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变得贪心了。性情冷漠、孤僻,坚持已见,有点骄傲和自负,家讴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对她变得宽容和忍耐,但那不代表他会为她而改变。
“三月风,四月雨,五月花。”5月的英国终于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日子,这或许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街道巷陌里鲜花怒放,最常见的是樱花、郁金香和蔷薇。可惜宝茹在院子里播下的向日葵种子,终究是被那年的暴雪冻坏了,所以直到她毕业离开,他们的院子里依然是整个社区里最丑的一个院子。
公园里的草坪上到处是出来享受阳光的人,紧随而来的是英国5月的第一个公众假期,家恩对去年圣诞节去苏格兰滑雪的计划泡汤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于是把同样怕水的周禹拖去了英格兰南部的布赖顿(Brighton)海滩。她也邀请了宝茹,但宝茹不想去当电灯泡。正好教“全球化教育”课程的Maggie老师计划带他们去参观牛津和剑桥,宝茹欣然报了名。
作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之一,牛津和剑桥恐怕是全世界学子的朝圣之地。大大小小的学院散落在城镇的各个角落,校园和城镇之间没有界限。如果要细细参观的话,恐怕两天都参观不完。或许是先去了剑桥,比起牛津的深沉、严谨和商业化,宝茹更喜欢玲珑、悠闲、诗情画意的剑桥,虽然学院周边餐厅里的服务生态度都有一种典型的英国式傲慢。有趣的是,牛津却是以文科著名,而剑桥反而是理工科。天气很好,剑桥干净狭窄的街道上却几乎看不到学生,到处都是拿着相机的观光客,听Maggie老师说,剑桥的学生都躲起来去学习了。
牛津和剑桥,是世界上仅有的两所基本保持欧洲中世纪教育体系的大学。在这里,师傅带徒弟式的教学方法得到广泛运用,教师授课是面对面的,一位教师只带几名学生。大教室里的公开课很少见,也就是说,两校的本科生实际上是在享受研究生的“待遇”。或许这也是牛津和剑桥让很多人向往的原因之一吧,宝茹羡慕地想。不过,Maggie老师说,如今也有人对这种教学体制的合理性及其人才产出效率提出疑问,但牛津和剑桥的教育独到价值还是显而易见的,有助于受教育者独立人格和探索精神的形成。
他们在剑桥参加了10磅一个人的punt tour,也就是撑竹篙坐船游剑桥啦。坐一趟大概是1个小时左右,沿河可以游览各个学院。在波光粼粼的康河上,宝茹才真正见到了剑桥的学生。阳光下金光闪闪的三一学院前,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划了船到湖边僻静的树荫底下,枕着河水安静地看书或者睡觉。
这才是真正的大学,这才是真正的大学生活啊,宝茹不由有种从前都虚度了光阴的感慨。不过当然这里的学生压力都很大,所以才会有叹息桥的传说和剑桥每年的传统活动“Suiside Sunday”。为了释放压力,据说在每年六月的某个星期天,学生们会都喝得烂醉,然后从康桥上跳下去for fun。
从牛津和剑桥归来,宝茹写了一封感慨万千的邮件给家讴,在信里洋洋洒洒地表达她此次行程的惊羡和激动,一副很没见过世面样子,并且在信件的最后表达了美好的愿景。因为她这辈子已经跟剑桥无缘了,所以她一厢情愿地希望以后她的小孩可以去剑桥读书。
写完发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吴城的下午,值了夜班刚睡醒的家讴很快回复她:“理想很美好,小姐太天真!”
又把宝茹气得几天没理他。
尽管分隔两地不能见面,宝茹却渐渐有点爱上这种感觉,就像她从前每周都要改的学生周记一样,她写得自说自话,他改得哭笑不得,偶尔还要帮她挑出错别字。尽管她已经努力在攻读硕士学位,但是在家讴面前,她依然像是只有小学生程度。
但他未免也太省事了吧,宝茹有点郁闷,她给学生的评语都要十五个字以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