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茹和家讴的订婚办得很简单,不过是选了个日子,两家人抽空一起外出吃了一顿饭。然后姨妈以男方家长的身份,送给宝茹一些首饰。
但是,爸爸妈妈和姨父姨妈都穿起了很正式的衣服。尤其是爸爸,早上宝茹走出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听见宝茹叫他,爸爸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笑了:“你妈妈忙着吹头发,我自己不知道要选哪条领带……”
宝茹走过去,选了一条红色的,帮爸爸打了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傍晚走在去饭店的路上,宝茹觉得几位老人家神情庄严得简直像是要去参加投票选举。她回头笑着偷偷对家讴说了早上的事情。
“我觉得我爸好像比自己去参加演讲还要紧张。”宝茹笑着说。
家讴却沉默了一下,才转头对她说:“你爸爸大概是舍不得把你嫁给我。”
“是吗……”宝茹惊讶地看着家讴。
家讴居然也一脸严肃。
到饭店的时候,家讴的父亲也来了。这是宝茹第一次见到家讴的爸爸,那是一位清隽儒雅,十分健谈的人。以他那个年纪来说,算是保养的很好,气质也十分出色。吃饭的时候,宝茹又看了眼一旁沉默寡言的家讴,觉得虽然家讴遗传了他爸爸的相貌,但是在性格上,却截然不同。或许他真的比较像姨父吧。
饭后,家长们有事商量,宝茹和家讴散步回去。
“你爸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吧,”宝茹挽着家讴的胳膊跟他开玩笑,“就算现在看起来也还是很有魅力啊。”
家讴沉默了一会,却突然问她:“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爸吗?”宝茹吐吐舌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呢,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个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吧。”
“作为一个语文老师,你的词汇怎么能这么贫乏?”家讴敲敲她的脑门,对她的形容很无语,却又觉得宝茹形容得没错,他也想不出更准确的词来形容自己的父亲。
“你们……关系不好吗?”宝茹摸着脑门,不解地看着家讴。
“从我5岁开始,就是伯父在抚养我,他并没有尽过一个父亲的责任。”家讴淡淡地说。
“我也很感激姨父,”宝茹靠在家讴的肩膀上,“因为是他把你带到我们家来,不然我都没有机会认识你。”
家讴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眉毛上的疤痕,淡淡抿了抿唇角。
“你爸爸,好像并不是很欢迎我呢。”宝茹想了想,说。
“他的标准跟我从来都不一样,”家讴看着前方,神色有点冷淡,“他跟我妈当年是家里安排结婚的,一直都嫌我妈妈土气没有文化。后来恢复高考后他考上北方的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已经找到了可靠的人选,然后写信回来要求离婚。我妈觉得一个人养不了我,于是只能拜托伯父照顾我……
“……”宝茹呆呆地看着家讴,虽然他的语气已经尽量轻描淡写,她却觉得十分难过。尽管早就知道他父母离婚的事,但是从家讴口中说出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家讴却一脸平静,他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为这种事情悲伤是没有意义的。如果那是父辈的选择,那至少,他对生活也有自己的选择。真实得面对这件事情,让他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对目前拥有的一切,他都觉得感恩,他已经有他想要守护的家人。
“所以,”宝茹犹豫着,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已经想问很久的问题,“你不愿意结婚的那次,是因为你爸的关系吗?”
家讴愣了愣,却淡淡自嘲道:“在这种事情上,他反倒偶尔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努力想在我的生活里找回一点发言权了。”
“那女方岂不是很受打击?”宝茹问,“她应该很喜欢你吧。”
“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件轻松的事,”家讴淡淡地垂下眼,“既然已经知道不适合,那么就不该再勉强在一起。”
宝茹想起世玉的离婚,在婚礼前扔掉三百张喜帖和在婚礼后法庭上相见比起来,哪个更需要勇气?的确,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有的时候,感情是一种惯性,即使明知前头无路,却已经无力抽身返回。
“你在想什么?”家讴低头,发现她在发呆。
“……”宝茹摇摇头,天气冷得很,一说话呼出的都是白气。她看了眼路边商店打扮起来的橱窗,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今年的圣诞节已经快要到了。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渐渐有一片两片的雪花飘下来。宝茹转头对家讴说:“我有点不敢相信,我们这样……就订婚了吗?”
“那你以为订婚是什么样的?”家讴扬了扬嘴角。
“不知道呀,”宝茹摇摇头,“但总觉得,不该是这么吃一顿饭就定了的事。”事实上,妈妈和姨妈他们只是在饭桌上讨论起婚礼筹备的细节来,这种事,明明在家里就可以讨论,宝茹觉得很窘。
家讴咳嗽一声,露出怪怪的神色:“至少,你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人了。”
“是吗?任我处置吗?”宝茹的眼睛亮了起来。
“……”家讴没想到她这么得寸进尺,愣了好一会,才木着脸很勉强地说,“任你处置……”
“那我要你背我。”宝茹晃着家讴的胳膊撒娇。
“……”家讴瞥了眼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点不自然得咳嗽一声,“现在人很多,回去我背你上楼。”
“可是我想你现在背我。”宝茹才不管,跺一跺脚,胡搅蛮缠起来。
家讴一向是吃不消她撒娇的,只好无奈一笑,半蹲下来,一边低声催促她快点。
宝茹开心地趴在家讴宽阔的背上,两手绕在家讴的脖子上,侧脸贴在家讴轻软浓密的头发上。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家讴托一下她屁股,“晚饭还吃那么多,故意的吧。”
宝茹哈哈笑了,贴在家讴耳边小声说:“那天你不是说过,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外科医生的体力嘛。”
“……”家讴嘴角抖了抖,十分后悔一时失言。
“而且那个时候你也没有嫌我胖……”宝茹委屈得小声抱怨。
“……”家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要比谁脸皮更厚,宝茹是从来不会输给他的。于是只能老实地背着她,幸好离宿舍也不远了。
走在宿舍楼下时,虽然雪下得不大,头发和睫毛却已经湿漉漉的。却见停车的水泥地上车灯一闪,有人从车后走出来,走到单元楼门口的灯下宝茹才看清是家讴的那名同事韩宥。
韩宥也看到他们,愣了愣,随即对家讴露出一个“你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家讴仿佛有些尴尬,但也没有理他,只是背着宝茹继续往上走。
韩宥跟在他们后面上楼,一边跟他们聊天,他忍俊不禁地对家讴说:“你这个小女朋友……”
“不是小女朋友,”宝茹更正他,“现在已经是未婚妻了。”
“哦?”韩宥惊讶地看了一眼宝茹,又看了眼家讴,却很快就笑着说,“难怪今天去11楼听说你跟人换了班,太不够意思了,这样的好消息也不通知一声。”
“到时候会请你喝喜酒的,”家讴淡淡地说,“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回头再说吧。”到三楼,韩宥朝他们摆摆手,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宝茹回过头去,正好那个韩宥也回过头来,他冲她咧唇一笑,宝茹却对他做了个鬼脸,韩宥一愣,很快却又笑了。他那样的人,笑起来也是十分勾人的,但宝茹偏偏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很是讨厌。
“你不喜欢韩宥?”家讴转头看见韩宥朝他耸了耸肩,便问宝茹。
“嗯,他看起来不是个正经的好男人。”宝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世玉的事。
“上次不是还夸人家帅。”家讴不解。
宝茹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比较注重内在美。”
家讴摇头失笑。
到门口的时候,家讴要找钥匙,让宝茹下来。
宝茹不肯,只伸了手说:“在哪个口袋,我帮你找。”
家讴不说,宝茹便自己找。
她晃来晃去硬要找,家讴只能弯下腰来配合她。她一手抱住家讴的腰,半个身子滑下来,先在家讴的外套口袋里摸了一圈,没有找到,于是侧过身,把手伸进家讴的西裤口袋里掏。她在左边的口袋里摸了很久,没有摸到,正准备换右边,却被家讴捉住手。
“?”宝茹趴在他背上不动。
“要不是你动作这么鲁莽,我真要以为你是在故意跟我调情了。”家讴放开她的手,一手托住她,另一手从右边的裤袋里拿了钥匙开门。
宝茹脸一热,可是他也没有拒绝啊,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宝茹看着低头开门的家讴,看他古董白色的挺括的衬衫领子里露出的一小节瘦硬的脖颈,突然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柔软的疼痛,从心底弥漫开来。
“我爱你。”宝茹顿了顿,伸手用力抱住了家讴的脖子,靠在他耳边低声说。
贴着她的背倏地一僵,家讴手中的动作停下来。走廊里一下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顿了几秒,家讴打开了门,背着她进去。
“我爱你。”在黑暗中,宝茹又低声说了一次。
“……”家讴转身把她放在门口的流理台上,黑暗中宝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头安静的鹿,在没有开灯的半明半灭的房间里,清亮的很。
“……我很高兴跟你订婚。”宝茹甩了甩腿,说。
“……我也是。”家讴伸手拨开了她的刘海,粗糙微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眉头的那道疤痕,然后低头很温柔地吻她的嘴唇和耳后,拉开了她桃红色的围巾,把脸埋在了她光滑的脖颈里,抱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