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会是那个最好的人吗?
他会真的了解和在乎她,并且代替她的爸爸妈妈照顾她吗?
宝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家讴,被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不过她很快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虽然她已经确信他并不讨厌自己,但显然,他看起来更爱自己。
她也很确信,家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他太帅了,她不会喜欢这么帅的男人。
她咬了一口手中的吞拿鱼三文治,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家讴发呆。
家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咳嗽一声:“我脸上有东西吗?”
“哦,”宝茹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说,“没有啊。”
家讴看着一脸傻笑的她,表情有些古怪,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读书的时候会不会讨厌学校开家长会?”宝茹又咬了口三文治,慢吞吞地问他。
“不会。”家讴没怎么犹豫就说。
“对啊,像你这种好学生一定不会害怕家长会了,”宝茹才想起来问错了对象,“你一定是家长会时那张成绩单上的top1,只会得到班主任的表扬,也不会让来参加家长会的父母感到失望。”
“事实上,”家讴淡淡地说,“并没有人来参加我的家长会。”
“……”宝茹睁大眼睛,正要问为什么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家讴的父母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异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送到姨妈家让姨父抚养。
冷场了一会,宝茹自觉起错了话题,喃喃道歉:“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家讴冷淡地说。
“?”宝茹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这种事,没什么值得道歉的。”他用一种看似若无其事又急于撇清的口吻说。
既然他这样说,宝茹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咬了一口三文治:“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以为学生最怕开家长会,但现在才发现,其实最怕开家长会的是老师。”
“你怕什么?”家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以为然。
“很多啊,怕在这么多家长面前发言,事实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岁数都要比我大,让他们坐在我对面听我说教,总觉得很没有底气;怕他们觉得我太年轻,没有教学的经验;也怕遇上蛮不讲理的家长,对自己的教育方法固执己见,听不进老师的意见……总之,有很多啦。”宝茹苦恼地说。
“职业、专业和年龄并没有必然关系。”家讴说,“虽然大多数人已经抱有某种成见。”
“?”宝茹疑惑地望着他。
“医生也会遇上嫌自己年纪轻看起来没有手术经验的病人。”
“那要怎么办?”
“没有办法,”家讴耸了耸肩,“只能让自己表现得更专业一点。”
“……”说了等于没说,宝茹泄气地踢一下凳腿,最关键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专业的,因为她真的没什么经验。
“你的人生永远都是这么冷静吗?难道你从来都不会有慌乱的时候?”宝茹终于忍不住问。
“当然有。”家讴平静地说。
宝茹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坦白:“那么,你最近一次感觉到紧张和慌乱是什么时候?”
家讴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前天晚上,急诊收了一个肱骨干粉碎骨折的印度留学生,并不是难度很大的手术,但是手术过程却非常不顺利。”
“?”宝茹认真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没想到,印度人的皮下脂肪会比中国人厚那么多。”家讴撇了撇唇。
“……”宝茹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跟皮下脂肪又有什么关系。
家讴看了她一眼,用若无其事却又透露着一点泄气的口吻说:“胳膊皮肤底下有2-3cm厚的肥肉,肌肉层还覆盖着薄薄的脂肪层,手术时很难显露桡神经,复位和打钉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损伤到神经。”
虽然知道这个话题很严肃,但愣一下,宝茹还是忍不住不厚道地哈哈笑了起来。
“看起来你不太喜欢你的工作。”家讴皱了皱眉,咳嗽一声,忍耐着她的大笑装作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
“因为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嘛,以前当学生的时候觉得当老师好过瘾啊,像我们最怕的考试,对他们来说都轻而易举。但是现在才发现,老师也要考试,也要上课,也要写论文,也有很多课外作业要做。”
“……”家讴沉默地看着她。
“也不是不喜欢,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不适合吧,”宝茹托着下巴半眯起眼睛,“我的很多以前的同学听说我在当小学老师,都说天呐,陈宝茹,我要是有了小孩,一定不会把他送到你班上来读书。虽然知道他们只是开玩笑,不过我看起来应该就是那种很会误人子弟的老师吧。事实上,我也觉得,教师其实是一份责任重大的职业,尤其是小学教师,因为每个人的童年对以后的人生都会有很大的影响吧。”
家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正当宝茹以为他不准备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撇了撇唇说:“至少你应该不会当着家长面夸学生聪明漂亮,背地里却骂她又笨又丑吧。”
“……”他又在安慰她吗?宝茹呆呆地看着家讴,他却已经低下头去看书了。
他依然没说什么动听的话,但是他又恰如其分地慰藉了她。她不相信自己会是个很好的老师,但是他告诉她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差。
宝茹觉得心里涌起一阵暖意,感动极了。
至少,现在,她有了更多的勇气去面对家长会了。
吃完饭,家讴送她下楼的时候,他们经过了24床的病房,宝茹忍不住朝里面望了一眼,那个被截了肢的男人依然在床上蜷成一团,不过至少,他没有再砸东西了。因为床头的保温瓶好好地放在那儿。
“他开始吃饭了吗?”宝茹回头悄声问家讴。
家讴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宝茹担心地问。
“他是一名篮球运动员,”家讴没什么表情地说,“如果他还愿意站起来的话,可以装假肢。”
篮球运动员?宝茹觉得心脏突地抽了一下,她回头又看了一眼病房的位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失去了一条腿,在相当程度上也就等于失去了尊严。
对于一个篮球运动员,失去了一条腿,除了失去了尊严,也等于失去了生命。
还有幻想之痛,那种可能会折磨他一生的痛,是活下来以后要面对的更大的痛苦。但既然他已经选择活下来了,宝茹真的很希望,24床能够有站起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