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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舌战

只听冒襄叹道【在下也曾年少气盛,顾盼自雄,矫激抗俗,喜谈经世大务,怀抱着报效国家的壮志,然国溃乱之时,眼见政客权贵不顾国家危亡,依然过着宴安鸩毒、骄奢淫逸的生活,冒襄若微末之尘,一己之力实难扭转乾坤,已是心灰意懒……】

尘隐闻此言,不禁连连摇首【阁下此言差矣!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冒襄眼神清利,昂首道【时移世易,在下出生于世代仕宦之家,祖辈皆侍明朝,如今国已易主,冒襄又岂能独善其身?在下以明朝遗民自居自当视之如敝履,不仕满清,全节而终。】

尘隐目光烁然,语气咄咄逼人【昔日明朝已是江河日下,太监弄权,朝纲倾颓,改朝换代实乃大势所趋,又有何留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昧先几者非明哲,如此瞻前顾后固步自封岂非迂腐?!】

眼见两人是各执一词,互不退让,气氛紧张,我不由地靠向尘隐,朗声道【虽然婉宁为公子淡泊明志,不仕二姓的气节感到钦佩……然大丈夫成大事者又何需拘泥小节!英雄不问出处,更不必在乎他是否从一而终!虽说一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但时移世易,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世界,与时俱进!才能充分施展自身才华,不至于明珠暗投、怀才不遇啊!】听我这么说,尘隐不由得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心中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毕竟拥有先进思想的现代人想法还是有别于古人啊,没想到尘隐倒也具备了这种现代化思想,倒是也令我刮目相看了。

尘隐似乎对此事相当执着,继续义正辞严道【凡事皆有两面,明朝未必便是明主,清政也未必不值一仕!正如阮大铖其人,虽为人奸猾狡诈,嗜权罔利,却也颇具才华,尤善词曲。看一朝一代,亦复如是!】

冒襄似乎对此言相当抵触,却也不失风度侃侃而谈【阮大铖品格卑劣,乃真小人是也!为士林所不齿,纵使文采斐然也不过是取媚于权贵之物罢了!不值一提!】

尘隐也不退让【自古小人有才者亦多矣,唐时有沈(亻全)期、宋之问,宋时有孙觌、方回,蔡京,明时则有严蒿、赵方华等。今日评论前人功过,当应不以人废言。】

冒襄抱拳道【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

我看着两人谈古论今,唇枪舌战,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尘隐如此坚持己见不依不饶,他果然还是性情中人哪!而冒襄,虽貌若谦谦君子温润谦和,却是很有主张很有气节!我心里头还是蛮钦佩他的为人的。

两人忽而一阵沉默。只见尘隐缓缓抱拳道【志不同者,不必强合。所谓人各有志,是我强求了!但我依然欣赏阁下才华。】冒襄礼貌地一笑道【兄台谬赞了。虽与兄台并非志同道合,但也丝毫不影响在下对兄台的看法,兄台智勇双全,心存大志,实乃真英雄是也!今日能与两位结交是在下三生有幸!】

思想的碰撞、智慧的火花,因为成长环境、教育和价值观的不同,各人有各人的见解,然而你可以畅述己见、却不能强加于人,我对这二人各执己见却又都秉承互相尊重的原则报以深深的赞赏,足可窥见此二人的胸襟。我不禁感叹自己运气竟如此之好,身边有如此值得结交的人物!

分别之际,冒襄对我们道【在下常置酒桃叶渡。如蒙不弃,可至此处寻找在下,届时定要与两位把酒言欢。今日就此别过。】

送别冒襄,我发现尘隐正含笑望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来对着鞋尖行注目礼……

只听他朗声笑道【你我竟是如此有缘!】

我抬起头,正好撞上他含笑的双眸,竟是一阵心慌,【是啊!无巧不成书嘛!哈哈哈~~】我干笑着掩饰自己的紧张,可是显然不太高明……

【也不全是巧合吧……其实……是我有些思念故人了……这几日途经此处便会偶尔过来看看,想着能否再撞见你……】他口中的故人竟是我么??没想到我这无所事事的闲人竟也能被人惦记啊……

此时,他深邃而明媚的双眸盯着我的脸庞,就好似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盯得我一阵头皮发麻,我干涩地一笑【那……你的家事都处理完了吗?你的叔父还为难于你吗?】

他目光锐利而霸道,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来【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都处理好了。】他的眼神有些莫测、有些冰冷,仿若那个熟悉的躯壳中却住了另一个灵魂,不由令我一阵寒战,我诺诺地问【可是……你却好像并不高兴?】

他嘴角又是一扬【哦?你竟看得出来?】他噗嗤笑出了声【看来,在你面前,我似乎不懂得隐藏自己了呢~】

我一愣【为何要隐藏自己呢?不累么?喜怒形于色不是很好么?】

他盯了我半刻,似乎隐隐叹息了一声,然后所有的情绪化为一个回味深长的笑意【若是我身边的人都如你一般单纯而真实,我也许能快乐很多吧……】他的眉际掠过一丝淡淡的难以言表的情绪,悠悠道【能纵情而往,随心自由……只做自己喜爱的事、只对着自己喜爱的人……对我而言或许便是此生最遥不可及的奢望吧……呵呵……】他自嘲一笑,却令我心中一阵触动……

不知该如何劝慰他,我小心翼翼地道【何必如此悲观?命由己造、福自己求!如若你的心是自由,再艰难的处境也困不住它!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用力向他点了点头,旨在传递信心,

他确是小小惊讶了一下,然后豁然而笑【或许你说得对!有朝一日我或许能做到……】他转而望向我,目光温柔似水却又坚定如铁【那一日……希望你能陪我一起见证!】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他说的意思,但我仍能依稀体察这番话中的种种暧昧,不由令我心头掀起一阵涟漪,我赶紧掩饰着自己紧张的情绪,岔开话题【唔……啊~~~看你恢复精神了!太好啦!如此自信满满、意气风发才是我认识的尘隐嘛!不如明日我们一同去桃叶渡拜会一下冒襄吧!他嘴皮子比我利索,肯定比我更能开导人~~说不定能令你豁然开朗呢!】

他却叹道【只可惜我不能在此处逗留,不然倒是很乐意与你一同前去拜会明季四公子……】

【你又要离开了么?】我竟然有一丝不舍。

【是啊……】他淡淡一笑【但我答应你一有闲暇便来看你!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吧!】

他执意送我回府,却望着鄂硕府门的牌匾喃喃自语【原来你是鄂硕家的女儿么……】【义女而已啦~~哈哈】我打着哈哈,开怀一笑【你若有空可以随时来找我这闲人^^】

目送他远走,我心中怅然……这次见面,他虽然明朗豁达依旧,却不知为何令我总觉得有些许遥远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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