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元。”还丹先生轻挥衣袖。
脚下的土地似乎在颤动,似乎在呼吸,似乎将要从沉睡中醒来,似乎有心跳和脉搏响起。厚重的水泥路面藏不住从大地深处涌现的力量——阴险的黑衣人逃避了,凶恶的大首退却了。
还丹先生负手而立,风轻云淡,完全看不出斗法的凶险。他的衣袖随着夜风轻轻飘动,再没有之前的沉重感。
围攻我们的大首已经被前辈摄到了身前,刚才还一副胜券在握嘴脸的黑衣人也仅仅逃出了七八步。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没有看见。只有一点可以确认,敌人都已经被制服。一群大首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黑衣人像是背负了万斤重物,浑身颤抖,举动艰难。
“有人跟你讲过无根树吧?”还丹先生对我说。
“好像是的。可是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幻境还是什么?当时我在课堂上,打开抽屉……”
“行了。这事不要说出来。有位高人托我传法给你,这是你的缘法。缘我已经还了,至于法就要看你的悟性。”
“前辈……”
还丹先生呼吸渐重,说话的中气似乎也有些不足。“我要跟你讲的东西,全在这个阵法里。树无根是在仙凡之间颠倒,树有根是承接天地顺理阴阳,你知不知道‘人参果树’?”
“知道啊,当然知道。小时候看西游的时候可想吃了。闻一闻活三百六,吃一口活四万七。”
“闻有闻的门道,吃有吃的功法,你不是我门下弟子,这‘人参果树’的功法不能传你。我要跟你说的人身果树,身是身体的身。”
我顿时来了精神,先前还对这些个前辈高人心怀不满,这会儿心思又变了,那些赌咒和怨念早抛到脑后。
黑衣人周身黑气弥漫,苦苦支持,像一只虾米,身体弓了起来似乎还有缩的趋势。
还丹先生好像也不能动了,站在原处继续说道:“三才者,天地人。人有何德能与天地并列?只因人头顶天,得九天之正;足履地,承九地之真。首足方圆,秉承阴阳清浊。只是受天地虽多,却难以截留,得之天地,用之天地,却也失之天地。所以人为万物之灵长,能化自然为人境,收万物为我有,这是大德,也是大祸。不受节制,后必有灾!”
一声惨叫刺破了夜的寂静。黑衣人栽倒在地,继而开始佝偻,继而开始抽搐。然而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惨叫,他竟再不能发出声响。
还丹先生接着说道:“我这门功夫,动中留静,以树性之静守人心之动;用而有节,用滋养众生调和取用万类。立地成树,承接天地,故而树成阵布,这阵法可以接天地之助立身养形,也可以化万物之形归于天地。神道教并非邪道,但门门都可能出败类,你残害生灵修炼邪术,恶贯已盈。一饮一啄岂非天定?你,当诛!”
这段话前一半是对我说的,后一半却是对黑衣人说的。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先生的法术刚好克制这人,就好像是某种定数,报应不爽。再看这黑衣人,黑气缓缓散去,甚至连身体都要散去了。
不得不说黑衣人的状态很奇怪,究竟是缩得像个球,还是黑气聚成了一个球呢?这问题似乎也不值得深究,反正我们离得远,而且我不打算走上前去。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黑衣,似乎并没有什么损伤。
我好像走神了,又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物上浪费心思,以至于没有仔细观察前辈的阵法。
但这么想也不对,前辈让我看阵法,其目的是告诉我修行的法门,而告诉我法门却并非是让我修行,而是告诉我某些道理……
我的心又乱了。转头看看前辈,他像一棵在天地间顶立的大树,风雨吹打他也滋养他,大地禁锢他也承载他,生死得失处于一种完美的平衡中。再看看那黑衣人,他也像一棵树,遮挡其他树的雨露阳光,将鸟雀小草视作自己的奴隶,而今它也要回归天地滋养万物了……
“前辈,这是秘传吗?法不传六耳。”田师兄突然说道。
“我讲的是修行道理,而不是门中秘法。恰逢其会即是有缘。”
“可是……”左师弟瞥了瞥黑衣人。
“这是你们的缘,也是他的缘。只可惜今天得除掉他,这段缘法怕是得断掉。”还丹先生似乎很大度,可是语气里却透着一丝落寞。
“修道不修道,先学狗睡觉。你的‘狗睡觉’练得怎么样了?”前辈突然转了话题,我措手不及。
“前辈,我……我只学了个半吊子……”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猛一激灵,原来不知不觉间,又放下了修行。
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寻常人有幸得传正法,不知得宝贝成什么模样,倒是你身居宝山却两手空空。我这法门算不得精妙,但胜在纯朴。他们三个见了或许能摸到关卡,至于你,入门的法子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也不多。什么时候身体里长出树了,算是小成;长成树了,便是大成。那时候,入门动静的关障就算破了。”
我默默点头,内心却很是复杂。他们都说入门容易,怎么到我身上就这么麻烦呢?假如真的没有修行的天赋,强求又有什么意义。
“还丹,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想要杀人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们都是道貌岸然的马鹿。你真以为能杀得了我?阵法一出,你应该是真的没有余力了吧。想抓住你可真不容易。呵呵,哈哈,桀桀……”黑衣人差点没跳起来,反正非常激动,语无伦次,而后说着便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你们看身后的车轮不觉得奇怪吗?”黑衣人笑着说道。
我刚想回头看便被左师弟拉住了。刚才前辈讲法他没让我扶着,我还以为他已经缓了过来。不成想着一拉,却让他打了个趔趄。
“快来看你的孩子!”黑衣人高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