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惊疑不定,哪里能说得出话来。前辈的话是对我说的,前辈的目光也落在了我的身上。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才知晓自己身处大殿之中。
顺着前辈的目光看向自己,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我就在那里,四肢百骸、眼耳口鼻一应俱全,可偏偏是没有形态的,看不见也摸不着。也不知自己是坐是卧,还是侍立一旁,就像是所有的动作都是虚妄臆想的,任何事物都无法被改变。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人是物,也许我本就是一块砖,本就是一片瓦。
我存在,仅仅是因为我感觉自己存在,这种可怕的唯心让我的信念崩塌了。于是,世界开始幻灭,像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一切都只是动荡的波纹而已。
水面归于平静,世界逐步平息。
当一切都渐渐清晰时,我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所有的同学都正襟危坐着,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认不出谁是谁。明明感觉很熟悉,可偏偏记不住名字,他们的形象在是同学和非同学之间变幻,熟悉中透着一股陌生。
“快上课了,你预习过没有?”笑丘坐在我左边,用右臂轻轻碰了碰我。
预习?那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无比艰难的事。我连上什么课都不知道,甚至连今天星期几都不知道。
“什么课啊?”我问笑丘。
笑丘没有回答,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快上课了,你预习过没有?”
这是什么毛病?复读机?我正想继续问。身后有人说话了,是古月。
“你今晚还去不去经济园?”我从他机械般的声音中听出了嘲笑,于是回头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
课桌仍是之前那张,但我居然从小角落坐到了前排中间,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桌面上空无一物,我也没多想就打开了抽屉。
堆积的习题和试卷都不见了踪影,也没找到塞得满满的教科书和教辅资料。空荡的桌肚里只有薄薄的几册线装书。
随意翻动,大略看了下书名,手书繁体极难辨认,只勉强认出了“四百字”、“百字歌”等字样。只有一本《无根树》颇有意思,封面上还有图画,于是我多看了几眼。然而一眼看去只是普通树木,仔细看却是没有根须的。我感觉奇怪,于是将书拿出放在桌面上,再仔细看竟然是没有枝干的。我仔细地观瞧,只有花叶入眼,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有着自己的生命与意义,看似构成一个整体却都在各自变化着。
仿佛在呼吸,仿佛在生长,我都忍不住要和它们打个招呼,但这个心思一起,图案就消失不见,我的所见如同幻觉。
身旁传来了喃喃自语,我瞥了一眼,东流坐在我的右边。“性命双修,总得有命来修性。到死一场空,谁是正法还得看各人。”
东流趴在桌子上,眼睛也没睁开,应该是睡着了说梦话,嘴角的口水都快淌到地上。看他这幅模样,我很想跟他开个玩笑,去捏他的鼻子。
还没等付诸行动,门外走来了一个学生,正是惊梦。他难道是我们班的班长?只见他径自走上讲台,擦了擦黑板之后用黑板擦磕了两下桌子。
似乎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我不确定那些同学是否真的在关注。惊梦清了清嗓子:“今天是全真北派的前辈给大家讲授性命双修妙法的入手法门,老师还没到,大家先跟我一起唱几首歌提提神。文娱委员呢?文娱委员起个头,先唱《净心神咒》。”
然而文娱委员并没有起头,分明是惊梦自己带头唱歌的。“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只有三个人例外。笑丘一副呆傻的样子,哪里会唱什么歌。东流睡得正香,一副天塌地陷也不醒的模样。而我,虽然觉得歌很好听,旋律也不复杂,可不知道歌词也没有任何办法。
惊梦回到了座位上,竟然是我的前桌。依旧是他带着大家唱歌,从预备铃到上课铃,中间一般是十分钟的时间,然而今天也不知怎的,壁钟不走,学校的电子铃也坏了规矩。
一连唱了八首歌,惊梦这才停下,吩咐说坐好等老师。而歌声一停,上课铃就响起了。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直接就走上了讲台——正是前辈。
他拈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道——性命双修,不论高下;性在命先,善莫大焉……
写完,也不废话。直接就开始讲解。我下意识想掏出笔记本和签字笔,却抓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连教科书都不见了,哪里还找得到什么文具。再一看旁人,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讲,也不见有谁做笔记。
前辈的课我听过,翻来覆去就只讲了一个“大”字。但即使听过,再听仍然觉得非常精彩,我逐渐放下心头杂念,全心全意听前辈讲授。
不知过了多久,下课铃声响起,前辈放下粉笔直接就走出了教室。我的记忆在他离开教室的一刹那开始模糊,听闻的一切也逐渐淡去。心头只留下了疑惑,迫切地想找人问个清楚。
东流还没醒,他挡住了我出去的路。笑丘也是痴呆地坐着,想绕都绕不过去。其他人也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动不动,都下课了还跟个木头人似的。
再不出去,恐怕前辈就走远了,我有些焦急。
惊梦笑着回头轻声说:“把桌子推开。”
我恍然大悟,也不推桌子,直接踩着桌子踏到了他的桌子上,然后一踏他同桌的桌子跳到了地上。急忙追出教室,前辈已经没了踪影,外面是一片混沌。
踏出教室门,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切都是混沌一片,一切都处在没有规律的变化中,没有四方八极,也没有古往今来。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笑丘坐在我左边,用右臂轻轻碰了碰我。“快上课了,你预习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