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同高的山脉间,远远地望见一个略显疲倦的太阳的背影。平日里穿着金光闪闪的他,今天却只披了一件血红色的外套。只见他的半个身子已经躺进了山脉里,高大的身影还在缓缓地向下挪移。不远处的天空就像一盏乏了油的灯一样,微弱的红光紧跟着太阳的脚步渐渐消散。夜,来了。。
就像听到了神圣的召唤一般,地面上一株株枯瘦的引魂树蓦然张开了它们沉寂已久的睡眼,黑灰色的枝条上散发出了一道道幽绿色的荧光。。
这时,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徘徊着的人们,全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屋内,锁好了门窗,等待着明天,那个穿着金色衣裳的身影出现在东边的云丛之间。。
可是,一株坐立在荒野之中的引魂树下,还停留着一个羸弱的身影,趴倒在地。
这看似是一个大约五岁的小男孩。光着脚丫、蓬头垢面的他,身上披着一件与其身材极不相衬的大麻衣,那还是一件打满了补丁的粗麻!然而,那件粗麻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沁湿了。在引魂树荧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在那上面竟覆盖着一片死亡的殷红!
那是血,这个小男孩正在流血!
眼前这个小男孩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死寂无声,那一抹殷红的逐渐扩散,仿佛在映衬着,一个鲜活生命的流逝。。
可就在这时,在他身前的那株通体发光的引魂树,突然发出了一阵,来自地狱深渊般的,灵魂的呻吟。。
“呜~”。。
这一声鬼魅的吼叫令这个男孩瘦小的身影忽然猛地一颤。徐徐地张开了一只眼,露出了一个蓝灰色的眼球,生气缺缺,像是被夺了魂儿似的透着一股毫无色彩的空洞。。至于另一只眼,却只有一个眼眶而已,你问他的眼睛呢?那原来应该属于孩童天真无邪的眼珠子呢?看他的样子,已经被人残忍地挖去了。。
“呜~”。。
引魂树又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听到声音后的小男孩迷茫地转过了头,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是如此的僵硬,自己的每一块骨头都是那样的酥软,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随着一股粘稠的液体,侵入了那冰冷而又黑暗的大地里。。
然而这个男孩,他的眼睛里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惊惧,又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惊惧?他的那只眸子里,所具有的,仅仅是一种迷离,一种令人窒息的空虚感。
“呜~”。。
引魂树的嗥叫声忽然变了,虽然依旧显得十分幽暗可怕,但很明显,那股令人恶寒的笑意已经不在了,其中更多的,是一种像是死去的人们发出的悲鸣。
突然间,一颗绿莹莹的果子从引魂树的枝条上抛了下来,竟然无巧不巧地落到了那个麻衣男孩的身旁不足三尺之处!
那颗果子是一个骷髅头的形状,整个果子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淡绿色,一股凭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息弥漫在它空旷的眼洞之中,好似一股白色的烈焰在那燃烧,神秘而诡异。如果看不见那颗果子上竖着的一根黑色的细小枯枝,还真的会把它当做一个骷髅头看。
可是男孩并不会在乎这些问题,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对这颗果子有着极深的渴望,自己的灵魂,已经被这颗不知名所吸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出于一种本能,一种非条件反射的力量,使他迫不得已朝那颗幽森的果实爬行,还是拼尽全力地在爬。脑袋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你想活吗?想活就把它吃了!
小男孩疯了!他全然不顾自己伤口的不断恶化,鲜红稠液的加速流逝,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朝一颗未知的果实爬行!
就算趴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呜~”。。
仅仅三尺的距离,对现在的小男孩而言却比三公里更加漫长,如果说之前,他的血液只是随着力气,缓缓向下流淌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血液就像是一泓喷泉一般往下喷,如此快速的血液流逝,让硬撑着的小男孩眼前一阵发黑,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还有两尺。。
如果是一般的小孩,在坚持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都会刻意记下那件事情的进程,但是,这个男孩没有,他的那只眼里,依旧是一片怎么也填补不满的虚空。。
他的眉头至始至终都没有皱一下,他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即使感觉到了很多,他的神色依旧是那么的彷徨,那么的迷失。
即便是五岁的小孩,遇到危险时大喊救命也是他的本能,即便是一个刚刚降世的婴儿,感到不安时啼哭也是他的本能。然而,这个男孩却没有这些本能,他只是跟随自己灵魂的渴望去做他想做的事。遇到危险和不安,他竟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流一滴泪。
难道,这个年仅五岁的小男孩,他的话,早已经说烂了吗?他的泪,也早已经流干了吗?
小男孩终究还是倒在了离那颗果实还有不足一尺的地方,他再也爬不动了!失血实在太多,死亡终究还是会降临在他的头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中,小男孩竟是不死心地拼尽了全力,撑着自己因失血而颤抖的身子,朝着那颗绿莹莹的果子,努力地,尽可能地打开了他那一对儿幼小的嘴唇。
这时,在男孩眼前的果实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召唤一般,半透明的引魂果子霎然间光芒大盛,宛如一团微弱而细小的火焰忽然被风扇了一把一样,变得强烈无比。紧接着,这颗神秘的果实又化作了一道绿色的流星,“嗖”地一声钻进了男孩的小嘴里。。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这道流星的飞入,小男孩那原来还在猛流的血液戛然而止,并且,男孩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那股身体内部的空虚感已经不在了,就好像饥渴的灵魂得到了满足一般,他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存在!
男孩巍巍地站起了身,过久的贫血让他的身体多少有些不适应,奇迹般存活下来的他,经历了从生到死,由死到生的过程的他,表情依旧是半麻木的,只是他那只本来是无神的淡蓝色的眼睛,变成了一只闪着精芒的猩红色血瞳!
准确地说,那是一只兽瞳,灰色的眼白红色的眼珠,要比鹰的眼睛更尖锐;比狼的眼睛更凶狠;比蛇的眼睛更危险!要是有人站在男孩面前的话,光是这只眼睛就足以把他吓个半死。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小男孩将一只手伸到了眼前,只见那上面长满了属于野兽的毛,肌肉紧缩着,每个指甲都至少长过了三厘米,上面还带着一丝血肉的的味道,恐怖如斯!
这不是一个五岁的孩童应有的手,这个男孩也不记得自己曾有过这样的一只手,只是,看到这这只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人们经常向他怒吼的话。。
“你这个怪物!”。。
“去死吧!小怪物!”
“你滚开!我们村没有人会欢迎你这个怪物!”
“你怎么还不去死?怪物!”。。
。。
“怪物。。”小男孩呢喃出声。
他锐利的眼睛中突然闪过了一丝了然的光,这算是这个少年麻木的脸庞上第一片特别的云彩。
“是啊!原来我真是个怪物!”小男孩说出了他在引魂树下说出的第二句话,也是唯一一句着实存在的话。但是他的话中,却带着无数的负面情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孤独!
“你是个怪物。。”一个幽暗而又空灵的声音从附近传来,那一顿一挫的吐字旋律,让这句话变得更加阴沉,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然而,这却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神秘。。
男孩下意识地朝声源望去,只见一棵幽绿色的树影在那里摇曳着,叶片的摩擦发出了簌簌的响声。可就是不见半个人影。。
“是你在说话吗?”小男孩对着那棵树,说出了自己的第三句话,也是唯一一句不是自言自语的话。
“是我。”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可是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少了一份冷漠,多了一份敬佩。“你似乎没有被我吓到?孩子。”
小男孩没有吭声,他奇怪地望向这株引魂树,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呆滞,显然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那个声音再次问道。
男孩沉默,依旧是那副表情。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那个声音。。应该是引魂树,没有明说“这样”是哪样,但想必就是小男孩血流不止的时候,再不就是指他被挖掉的另一只眼,亦或者是他滑稽可笑的着装。
可是小男孩的脸就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他依旧是那副不明所以的表情,保持着沉默。
“唉,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还是说你觉得我说的话很奇怪呢?又或者,你认为你这个样子是理所当然呢?罢了,可怜的孩子,睡吧,‘丧失血龙’的力量就交给你了,记住,不要否认你自己的存在。。”引魂树用一种悲凉的语气缓缓地道。不知是对小男孩的处境感到同情,还是他的声音本就包含如此多的负面情感。
引魂树说完这些话后,小男孩就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皮像是灌了铅一般,前所未有的沉重。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困意席卷而来,始料不及的男孩只觉得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很快他便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呜~”。。
一阵凄凉而又怪诞的嗥鸣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幽然地响起。很快,整个夜空中,就被一朵朵淡绿色,泛着荧光的云彩给笼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