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后。
当王保军被唐继烈、郑家桥二人押进讯问室时,丁一川、汪洋、李鸥、李显荣看见王保军的模样和穿着,都不由得想笑,但还是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为何众人觉得王保军好笑呢?
这个王保军,人长得是又瘦又小,身高不足一米六,小脸黑黑的,一双斗鸡眼,眼珠子四处乱转,他脚上穿着一双挺大号的黑色‘陆战靴’,一条牛仔裤裹着两条小细腿,可是他上身却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活脱脱一个当代版的‘娄阿鼠’形象!特别是他的走路姿态,一瘸一拐的。所有在场的办案人员都心生疑问:凭此人这如此般瘦小的身量,怎么看他也不像进入杏林山庄杀人的凶手!
讯问开始。
丁一川给王保军来了个单刀直入:“王保军,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请到这儿来吗?”
王保军一脸苦笑:“知道。你们古城警方怀疑杏林山庄杀人案是我干的,对吧?”
“可以这么说!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你有重大嫌疑……”
王保军小脸一扬,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要是这么说,我倒还不在乎。你们怎么怀疑我都可以,我对你们直说了吧,我还真是怀揣着刀子准备到杏林山庄下手,可是,还没容我动手,就有人进了那个山庄,将我的仇人杀了。杀得好呀……真是大快人心。这是什么?这是报应呀……痛快、痛快……”
丁一川听到这里,心下不由得有些诧异,心想:他接触的杀人凶手多了,可像王保军这样,一交手就暴露有杀人想法的凶手,真是少见。
他问王保军:“你说说你的仇人是谁?”
王保军小眼睛一瞪:“还能有谁,就是那个混蛋周永海和我那贱妇老婆王淑兰呗!”
“你为什么与这二人结仇呢?”
王保军挺费劲地捋开了右腿的裤子,指着右小腿上一个竖条状的伤口说:“你问我为什么与周永海、王淑兰结仇,这就是证明。我腿上的这个伤口是周永海派人暗算我时留下的,他手下的打手用尖刀挑断了我这条腿的筋!造成了我终生残疾,你说我能不恨他们吗?报复的怒火一直在我心中燃烧……”
丁一川耐心地问:“那你从头说说事情的经过?”
王保军讲述了事情前后的经过。
“今年年初,周永海的老婆赵小凤给我老婆王淑兰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周永海在古城郊外西山那儿盖了个山庄,叫什么杏林山庄。山庄里兼有办公室和住宿、休闲的功能,周永海决定将办公地点主要放在山庄,因此,山庄里需要一个保姆,主要工作就是打扫卫生、做饭。工资不薄,问我老婆愿意不愿意去。因赵小凤跟我老婆是亲戚关系,我老婆就同我商量去不去杏林山庄做保姆?我说:‘反正你在家待着也没什么事儿,到那边还能挣一份工资,也可以贴补家用,这也是一件好事。’这样,我老婆就到杏林山庄当了保姆。”
“没想到,自打我老婆去杏林山庄当保姆之后,没过两个月,她就起了很大变化。一是很少给家里打电话,二是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我至今也不明白她一到杏林山庄后,怎么就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特别是她后来竟提出和我离婚,使我的身心遭受到了重大打击!你想呀,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村老娘们,不想着跟我怎么好好过日子,猛然间提出与我分手,我猜想:这里面一定有事!于是,我就从老家去了杏林山庄,打算找她问个明白!我是坚决不同意离婚的!”
“当我寻到杏林山庄,找到我老婆后,我就质问、指责她:‘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间向我提出离婚?’让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提出离婚的理由?如果你说不清楚,就证明你心中有鬼了——有第三者了?!”
“王淑兰的态度非常强硬和坚决,她告诉我:说我一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结交了一批不三不四的人,成天聚在一起玩牌赌博,她说她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所以,她向我提出离婚……”
“你是什么态度呢?”丁一川问了一句。
王保军的小眼睛一眨,说:“呸!老子才不能上她的当呢!我当时就跟她嚷嚷起来了:你想离婚,甩了老子,甭想!没门!我玩牌怎么了?也不是成年累月地玩呀?!我今后也外出打工去,养家糊口还不行吗?王淑兰,我告诉你,如果你非要跟我离婚,别说到时候我就不客气了——我先杀了你们全家,然后再杀你,这个后果你可想清楚了,我的脾气你也不是不清楚,我既然敢扬言,我就做得出来,不信,咱们就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就我这一通拍乎,我老婆虽然嘴上还硬,但我心里清楚,她让我吓唬住了。可是,我也没想到,这时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也许是我跟我老婆争吵的声音太大,周永海闻声走了过来。他劝我:‘你们两口子闹离婚本来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既然你老婆离意已决,她也有离婚的权利,你这样威胁人家也太过分了吧?’我当时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说:‘你算哪棵葱,管我们两口子的事?!’周永海则是眼珠子一瞪,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你小子别在我家里撒野!’说着话,他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子,就要把我往山庄外拽。我哪吃这套呀,我说:‘你松开手!’他说:‘我今儿还就不松,我非把你轰出去不可!’他一边使劲拽我,嘴里还骂骂咧咧不停地数叨我。我当时也急眼了,挥起胳膊照着周永海的眼部打去,一拳给他打了个五眼青。他马上松开了手,双手捂住眼部,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他一边大声喊他侄子的名字,一边还狂喊:‘我待会儿非让大狼狗把你撕碎了不可!’我知道他们家有条大狼狗,我见过这阵势,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快速地逃离了山庄……我就听身后周永海追了出来,他大声冲我喊道:‘你小子等着,赶明儿我非让人把你的腿打断了不可……’
“我跑出了杏林山庄,搭上郊区长途车,离开了古城市区,然后又倒省际长途车回到了村里。回到村里后,我也没多想,心想:反正我回到家了,你周永海又能把我怎么样?当时,也没把这事往心里去……“大概就在我回村后的第三天吧,有一天晚上,我从外面玩麻将回村,当时大概估摸也就是晚上十点多钟,因为我玩完牌还跟牌友一块喝了不少白酒,晕头涨脑地回了村,是一个牌友开车把我拉到了村东口,然后这个牌友就开车走了。我们村东口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槐树,我在树下撒了泡尿,打着酒嗝就要抬腿往家走,当时天特黑,迷迷糊糊中,我发现大槐树后面停着一辆小轿车,我当时还挺纳闷儿:谁这么晚了,还把车停在村口?看来这辆车一定是外面来的,因为村里的人是不会把车存放在村口的。就在我迟疑这工夫,突然从车上窜出三个黑影,这三个人都穿着黑色衣服,冲上来,二话不说,用棍棒对我就是一顿暴打,当时就把我打倒在地上了。我央求对方:‘好汉爷,咱有话好说,请手下留情啊……’他们中间的一个大胖子,一个跨步骑在了我身上,用尖刀把我右腿小肚子上的筋,只一刀就给挑断了,差点没把我疼晕过去!这个大胖子站起身,甩了甩刀尖上的血,对我说:‘你小子今后老实点,再敢到古城市去,小心你的狗命……’说完,这三个人钻进汽车,扬长而去……”
“看来你是得罪人了?谁会对你下此黑手呢?”丁一川问。
王保军气愤地道:“那还用猜,一定是周永海雇人报复我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是周永海雇人干的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那你的根据又是什么呢?”
“自从我遭人报复以后,我就一直在分析,到底是什么人报复我?我思来想去,这么多年我只是认识一些麻友,赌场上有输有赢,我并没有为此跟他们结仇。另外,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大家住的都不算太远,十里八乡的,我绝对没有仇人。那么是谁对我下黑手呢?最后,我确定:报复我的人肯定是周永海!原因很简单,就是我在杏林山庄将周永海打了个五眼青!他一定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指使人到我们村报复我……”
“照你这个逻辑,你认准了是周永海指使人将你打残的?”
“没错!”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没想到报警或是与他打官司?”
“那多累啊,老子也是一个爷们,人生在世,岂能受这恶气!要解我心头的怒火,一不做二不休,我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今生不报此仇我枉为人!”
“那你准备报复周永海了?”
“不是报复,我决心要杀了他和我老婆王淑兰!”
丁一川办了这么多年的命案,还没有一个凶手会如此坦白、直截了当地裸露他自己内心世界隐匿的、真实的谋杀企图!
他不由得打了个问号:这小子刚才表述的杀人想法与实际情形相符吗?
这小子精神上是不是有毛病呀?
可是怎么看这小子也不可能连杀杏林山庄三个人呀?!那沉重的两千万元人民币现金,就凭他这么瘦小的身躯能扛得动吗?莫非,他还有同伙?可问题是:是谁告诉他杏林山庄内藏有两千万元现金的情报呢?是王淑兰?这小子先杀了周永海、张小慧二人,然后,他在老婆王淑兰的指引下,打开保险柜,得手后,这小子再将王淑兰杀死,来个杀人灭口,然后逃之夭夭?这可能吗?或许这种可能也不是不存在……丁一川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他把可能出现的局面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
“那就说说你是如何实施你的杀人计划吧。”
“我先从镇上买了一把杀猪刀,然后,找了一副线手套、一双军用胶鞋,把这些东西都装在一个大帆布袋子里,我就一个人先到了古城市,找了一家便宜的小旅店住了下来。”
“线手套和胶鞋是干什么用的?”
“是我潜入现场后杀人用的,等完了事我就把手套和胶鞋都扔了,省得留下证据。按你们的说法,我这叫反侦查手段之必须吧……”
“你接着往下说……”
“我在小旅店住下之后,就每天早上或晚上在古城新天地房地产有限公司的大楼前转悠。我计划着,如果我在杏林山庄动手,成功的把握不大,因为在杏林山庄里,周永海还让他侄子跟他住在一起,好像是他的私人保镖,另外,特别是那条大狼狗,我实在是对付不了……我思来想去,决定就在周永海公司的大楼的大门口进行蹲守,只要他早晨上班或下午下班,在大门口出现,我就冲上去将他杀死……”
“你的杀人计划为什么没有得逞呢?”
“你听我说呀。我一连三天在周永海公司大楼的大门口外守着,从早上上班到晚上下班,进进出出公司的人还真不少,可是就是没有见到他的人影。我觉得挺奇怪,这个周永海为什么一连三天都没有在公司出现?难道他外出了?或者是病了?就在第四天的早上,大概是九点左右吧,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公司大楼门口,我兴奋地发现周永海从车上下来了,我从书包里掏出杀猪刀,刚要冲上去,我猛然看见他的侄子也从车里钻了出来,手里还牵着一条大狼狗!我心想:坏了,这个时候动手绝对不合适,我当即就放弃了在此时动手的念头……”
“这么说你放弃了你原来制定的在公司大楼外刺杀周永海的计划了?”
“我当然不死心。我经过反复琢磨,我想,看来周永海是常住在杏林山庄的,既然他常住在那里,他可能防备就会松懈一些。比如,他要是一个人散步走出山庄大门外,那我动手的机会就大多了。大概是在四月六日那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吧,我从古城市坐郊区长途汽车,到了杏林山庄。我发现杏林山庄外站了不少的人,好像在看什么,还有十几辆警车。我当时觉得非常奇怪,就钻进人堆里打听情况。我听了一会儿,大概弄明白了是山庄里面出了命案。有人告诉我:出大事了,住在里面的三个人全被人杀了……我听了,心里格外激动和振奋,心说:这真是老天爷开眼了,是谁帮我解了心头之恨呀!我哼着小曲离开了杏林山庄……没过多长时间,我从古城电视台播出的新闻节目中,看到了有关杏林山庄发生一起重大凶杀案的简要报道,证实周永海、王淑兰等三人被杀死在杏林山庄内……”
“你从杏林山庄离开后,去了哪里?”丁一川问。
王保军眨了眨小眼睛,停顿了片刻,他说:“你们是不是案发后到我们村调查了我的行踪和去向?!我实话告诉你们,我早就料到你们警方会怀疑我,我就有意识地在外面躲了一阵儿……”
“那你藏在什么地方了?”
“我一直躲在我们县城的一个亲戚家里,我在县城找了一个临时的工作,晚上没事时就打打麻将牌……”
……
所有在场参加讯问的刑警,在听完王保军的叙述之后,每个人心头都泛起一层疑问:这小子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洗脱得一干二净,以此来表白——他不是杏林山庄的凶手,命案发生与他无关!
问题的关键节点在于:在案发时间他并没有特意提供,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没有杀人行凶的时间!
丁一川听完王保军的陈述之后,他对汪洋说:“瞧,这小子说得还挺清楚,承认自己有杀人动机,也准备了作案工具,还只身一人去了杏林山庄。可他的报复对象是被别的凶手杀了,到头来,这小子什么都没干,把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
汪洋对着王保军厉声说道:“王保军,你小子不要耍什么小聪明,最好老实为妙,否则,我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王保军听了有些着急,他连忙表白道:“我刚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如果我有半句瞎话,你们立马把我拉出去用枪崩了……”
丁一川正色地对王保军说:“照你刚才的表态,周永海、王淑兰等三人不是你杀的了?”
王保军交待道:“我绝对没下手。是有人跑我头里先下了手……咳!看来我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你还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我问你——在杏林山庄发案时间段内,你在哪里?跟谁在一起?有人能证明你的去向吗?”
“发案是哪天?”
“四月五日下午……”
“我想想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中午十二点多钟从住的小旅馆外出上街,到古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逛了一大圈,大概是下午五点多回到的旅馆……”
“你和谁一起去逛街的?”
“就我一个人。那天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心里挺烦的,就想一个人出去逛逛……”
“那我们警方也可以据此认定你就是杏林山庄的凶手!”
王保军苦笑着说了一句:“就我这么瘦小枯干的身量,能只身闯入山庄连杀三人,这可能吗?!”
丁一川语气坚定:“古今中外有许多谋杀案,都是很离奇的。我现在就认为:你虽然身材瘦小,且又有残疾,但是我们可以这样推理:你潜入杏林山庄之后,一直躲在暗处,而你要报复的谋杀对象,则是毫不知情、毫无戒备之心的人,于是,你采取突然袭击的作案方式,一个一个地将杏林山庄内的三个人分别杀死!”
王保军反问了一句:“你们说我杀了三个人,要说我杀周永海、王淑兰,因为我恨他们,这点可以成立,我可以接受。可另外一个与我毫无仇恨的女人呢?”
“你说的那个女的叫张小慧,是周永海的秘书。”
“对呀,我干吗要杀张小慧呀?”
丁一川点上一支烟,用力地吸了一口之后,对王保军说:“这很好解释,因为张小慧目击了你杀周永海或杀王淑兰的过程,你为了不留活口,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