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问题,颇让丁一川费了一番心思去研究。
赵小凤为什么凭空找医院的人,在周永海并没有患肝癌的前提下,非要给周永海硬造出一张“患有肝癌”的病情诊断书呢?
她这样做的目的及真正的用意又何在呢?
周永海在临死前,恐怕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妻子能给他来如此阴毒的一招儿?
李鸥和李显荣也认为:案子搞到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个问题非常有必要探究仔细,探明清晰。
这时,李显荣猛然想起了一个细节:“我记得咱们第一次出完现场后,周家的人在杏林山庄内为财产的事发生了比较激烈的争吵。当时,赵小凤在争吵中,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就掏出了周永海患有肝癌的病情诊断书,接着又掏出来有周永海签字的遗嘱,展示在周家人面前。如果从表面上看,因为周永海得了癌症,所以他就事先写好了遗嘱,并且将遗嘱还做了公证,这似乎很合乎情理。有这几份硬邦邦的东西,我看,当时还真让周家的人一时无话可说。可接下来的问题是:赵小凤怎么会这么早就想到下手弄遗嘱,写这份遗嘱是周永海的本意,还是赵小凤的阴谋,抑或是她预感到周永海在人世间的时日不多了呢?”
李鸥补充了一句:“或许,在赵小凤的骨子里,早就巴望着周永海早点离开人世,好顺顺当当地继承眼下的这一大笔财产呢?”
丁一川听后,想了想,然后他表述了自己的观点:“你们俩人刚才推测的只是一般人的思维定式。如果从一个谋杀者的角度去想问题,也许就会是另一种心态了吧?”
李显荣有些疑惑地问道:“谋杀者又会是一种什么心态呢?”
“谋杀者最大的特点,就是将被谋杀者设计到绝对消亡的境地!他或她很费心思地设计出每一个谋杀的细节,反复推敲,反复修改,直到他或她认为没有漏洞、满意为止。另外,作为一般的谋杀者,会很用心地拿出一整套反侦查的方案,目的无非是躲过警方的侦查,以期达到逃避法律追究的目的。”
丁一川说到此处,继而又谈到了赵小凤为何凭空捏造出一纸周永海患有肝癌病情诊断书,意欲何为的问题。
他预感到:“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是赵小凤在幕后导演了杏林山庄血案!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要置周永海于死地!至于她阴谋的最初动因,现在还说不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捏造周永海患有癌症,绝非只是简单地为日后继承遗产事先做准备这一方面考量。若按一般人的思维,人死后医院是不能给家属出具患有肝癌诊断书的,任何医院也不可能出具此类病情诊断书。那么就只有在死者生前做这件事,医院所出具的病情诊断书才符合逻辑,才具有法律效力。接下来的问题则要更加具体:周永海在什么时间会突然死亡?医院的病情诊断书应开具在什么时间段内才合情合理、才更有可信度?这就是赵小凤要精心谋划、设计的具体问题。而结果呢?事态还真按赵小凤设计的那样,周永海被他妻子雇的凶手杀害了……”
李显荣听后,不由得击掌叫起好来。他有些激动地说:“丁大队长果然有过人之处。您刚才精要地推理、判断,待会儿我要马上记录、整理出来,这是杏林山庄命案侦破至今最具突破性地方!丁大队长,我现在代表我们学院,正式向您发出邀请,在杏林山庄命案侦破工作大功告成之后,您一定要在百忙之中,给我们的学生讲一堂大课……”
丁一川故意逗了他一句:“我讲什么内容呀?”
李显荣诚恳地请求道:“就讲杏林山庄命案侦破全过程呀!我也算了一下,一堂课根本讲不透,四堂课连下来讲,用半天时间怎么样?”
丁一川想了想,然后说:“我先答应讲课的事。至于如何讲这堂课,到时咱们再商定吧。我有一个想法,让李鸥跟我一起去讲课,让她从她的角度讲对此案的感受,如何?”
李鸥一听,高兴地拍了一下巴掌,冲着李显荣一撇嘴:“你瞧瞧,人家丁队考虑问题多全面。谁像您呀,想问题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李显荣忙解释道:“哎呀,小李同志,我可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呀。经丁大队长这么一说,我觉得这还真是个绝妙的主意。我想这样安排,课呢,当然由丁大队长主讲,小李同志呢,主要是讲案件背景及过程,最后谈一下新人参加如此重大案件侦办过程中的体会,怎么样?”
李鸥听了笑起来:“这还差不离儿。对了,我刚才想到一个问题,赵小凤之前的这一系列做法,简直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咱们什么时候到古城医院走一趟?”
李显荣问:“到医院干什么去呀?”
丁一川说:“去找那个给赵小凤开具假诊断书的大夫。李鸥,你与医院联系过了吗?”
李鸥答:“与医院保卫部联系过了,那个给赵小凤开诊断书的大夫叫王博儒,今天上午有个手术。约好了是下午两点多钟找他谈……”
古城市人民医院离刑侦总队大楼不远,步行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下午两点多钟,丁一川、李鸥、李显荣三人坐在了医院保卫部的办公室里,等候着王博儒的到来。医院保卫部的黄部长正陪着他们聊天。
李鸥悄声说了一句:“这个王博儒胆儿也真够大的,同时,他也真够傻的,不知他收了赵小凤什么好处,还真敢给赵小凤开具造假的诊断书?!”
李显荣说话的语气已然很接近办案人员的口气了:“是呀。这小子也不想想,只要咱们办案人员一跟他核实情况,他的这套小把戏立马会穿帮,那不就破绽百出了吗……”
正说话这工夫,办公室门外有人敲门。
保卫部的黄部长喊了一声:“进来。”
门开了,只见一个年龄在四十岁上下、戴着眼镜、身穿白大褂的男大夫走了进来。此人正是王博儒。
黄部长站起身向王博儒介绍说:“这三位是古城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的同志,他们有个问题要向你核实一下,请你配合一下……丁队长,你们谈吧。”
说完,黄部长有意回避离开了办公室。
丁一川问:“你是王博儒?是内科的副主任?”
王博儒回答:“是。今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手术,刚刚完事儿。有什么问题需要我配合的,我会尽力帮忙的。”
李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复印的“周永海患有肝癌”的病情诊断书,递到王博儒手上。
李鸥问他:“这份诊断书是你出具的吧?”
王博儒看了一眼诊断书,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但看得出来他的脸上瞬间发生了变化:“是我写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紧接着,李鸥将由法医鉴定中心出具的周永海尸检报告单递到王博儒手上,说道:“你再对比着看看这张由我们警方出具的鉴定报告。”
王博儒接过鉴定报告反复看了几遍,他怯懦地问:“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丁一川语气严厉地质询道:“周永海患有肝癌吗?!”
王博儒狡辩道:“经过观察片子,他的肝部确实有阴影嘛……”
丁一川冷笑了一下,说道:“那你把周永海肝部有阴影的片子,马上给我找来,我送到法医那里去确认一下如何?”
……
王博儒听了,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丁一川站起身,走到王博儒身边说:“这件事,你做得太‘小儿科’了吧?!纸里怎么能包得住火呢?!周永海被人杀死在杏林山庄,此案轰动全市,想必你应该知道这个案件。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最好还是跟我们实话实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王博儒胡乱地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了看丁一川,然后开始叙述事情的原委。
他交待:“其实,不是我不想向你们实话实说,而是我心里确实有顾虑,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与我个人利益相关的人。不过,事已至此,我再替别人扛着这件事,意义已经不大了。说实话,这件事与古城市建委主任关大兴有关……”
“这事儿怎么会与关大兴有关系?”
“因为这件事,是关大兴找的我……”
“你具体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我与关大兴是发小,是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铁哥们儿。在今年年初,我小舅子打算买一套便宜点的房子,让我找找熟人。我自然就想到了关大兴,因为他是市建委主任。关大兴一听这事,满口应允下来,说今年五一有个新楼盘要开盘,到时他给开发商垫个话,争取按市场最低价给我小舅子,听说也就七千元一米吧,新房的位置也不错,位于市中心地段,紧邻地铁车站。”
“这事与给周永海开患癌症诊断证书又什么关系?”
“您听我往下说呀。今年三月初的一天下午,关大兴突然给我打来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你若有空就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要事与你商议。我挂上电话就赶到了他的办公室。在他的办公室,他对我说:‘我受一个朋友之托,要给她的丈夫开具一张患有肝癌的病情诊断书,因为这事牵扯到这个家族的遗产之争。’我听后有些为难,我就说人没病,非要说这人有病,这恐怕不太符合情理吧?更何况我们医生也不能轻易地这么做呀?!关大兴一听当时就把脸一沉,对我说:‘这个人确实有病,病得还不轻,估摸着也就能挺个一年半载了。你先把诊断书开出来,我交给其家属,人家就能顺理成章地抓紧时间草拟遗嘱了。’我一听,要是这样还差不多,只要这个病人一死,我开的诊断书也就自然没事儿了。再说了,人家关主任平时没少给自己帮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是。我当时还认真地想了一下后果,如果这事有一天真的东窗事发了,按法律层面,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也不会受到法律追究的。这事若是让我们医院知道了,因为我是医院的业务骨干,大不了给我个处分而已。再说啦,人家关主任也没有让我白干……”
“关大兴给你什么好处了?”
“他当时就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大牛皮纸的口袋,里面装了十万元现金,转身扔到我手里,说:‘这是人家给你的辛苦费。记住,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明天下午,我让一个叫赵小凤的女士去找你,取病情诊断书。’接着,他把诊断书上要写的人名、性别、年龄口述给了我,我记在一张纸条上后,就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那十万块钱你也拿走了?”
“拿走了。第二天我把这十万块钱存入了银行,可是至今一分钱也没用过。”
“那个叫赵小凤的女人是什么时候从你手里取走的病情诊断书?”
“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五点多钟吧。赵小凤来到我的办公室,我把写好的关于周永海患有肝癌的病情诊断书,装在一个牛皮纸的口袋里给了她……”
“你收了关大兴的十万块钱,这在法律层面上,难道你不知道也要追究你一定的责任吗?”
王博儒听了只是低头不语。
“你不觉得这事有些奇怪、蹊跷吗?”丁一川问。
王博儒想了片刻,说出了自己心里的一些疑惑:“事后我也为此事后怕过。特别是周永海被杀之后,我越发地觉得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只是有一点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关大兴与赵小凤是什么关系?这里面特别明显的有一点,在我给赵小凤开具了周永海患肝癌的病情诊断书之后一个多月,就发生了杏林山庄血案,周永海死于非命,这说明什么呢?难道这是一个阴谋吗?还有一点也颇让人费解,你们想呀,关大兴也算市里有头有脸的‘高官’了,他也不缺钱,他会与周永海的被杀有关吗?我看不可能!
要说这个赵小凤可就十分令人怀疑了,没准就是她谋害了她的丈夫!一步一个脚印,算计得很好,在案发前就将周永海患有肝癌的诊断书拿到了手里,紧接着,她就动手指使他人制造了杏林山庄血案,其目的无非就是吞噬周永海死后留下的巨额遗产……我想起这些就后悔、后怕。如果警方办案人员逐一细查的话,早晚会注意到我给赵小凤出具的那张诊断书,要是找到我头上,那麻烦可就大了……”
“你会有什么麻烦呢?”
“警方当然会怀疑我与此案有关联!我做的事都向你们坦白交待了,我王博儒对天发誓:我绝对与杏林山庄命案无关!我只是经不住诱惑,贪图钱财,受关大兴旨意,给赵小凤出具了一份病情诊断书,其他的事与我一点瓜葛都没有呀……”
“那就这件事而言,凭你的感觉,关大兴与杏林山庄命案有关系吗?”
王博儒思忖了片刻,然后非常肯定地对丁一川说:“没有。关大兴绝对与杏林山庄命案没有关系!而赵小凤是有直接关系的,她身上的疑点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