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情深意真。全诗直言不讳，正言敢谏，一开篇就责备厉王违反王道、天道，致使人民受难，明言自己因此“大谏”。接下来用心良苦，苦苦劝戒厉王要敬畏上天爱戴民众，施行仁政。作者明告厉王“无然宪宪”、“无然泄泄”，犹恐宪宪、泄泄是现象，未中要害，于是干脆正言：“辞之辑矣，民之洽矣。”还觉不够，又反言相告，“辞之怿矣，民之莫矣”。姚际恒云：“正反问杂，若无伦次，然正见意志迫切也。”（《诗经通论》）其款款真情亦由此显现。
二是行文变化多端。作者直抒胸臆，但不是平铺直叙。姚际恒说此诗“极文章变化之妙”，试援例以证。从结构上看，本诗变化多端但不失完整。第一章总撮提要，开章明义。其余各章则基本扣紧主题。
三是讲究修辞。这首诗修辞手法运用较多，有对仗，如开篇以“下民”对“上帝”；有排比，如第三章；有众多的比喻；有双音词，如“板板”、“管管”、“宪宪”、“泄泄”；有双声词，如“殿屎”、“夸毗”等等。还有大量同义词，如屏障一义，就有“藩”、“垣”、“屏”、“翰”、“城”等不同词语；又如描写上天降灾，就有“板板”、“方难”、“方蹶”、“方虐”、“方姛”等等。运用这些修辞手法，使诗歌显得音韵铿锵，叙述生动细致，富有文采。
荡之什
荡
荡荡荡上帝［1］，昏庸而且放荡的上帝啊，下民之辟。他是天下臣民的君王。疾威上帝，凶暴酷虐的上帝啊，其命多辟！其政令也真怪得反常！天生烝民［2］，老天生下这芸芸众生，其命匪谌［3］。他的政令真是难以让人信任。靡不有初，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循规蹈矩，鲜克有终。但他做事却很少有坚持到底的时候。文王曰：“咨［4］，”文王发出长长的叹息：“哎呀，咨女殷商！你这个殷商的末代君王！曾是强御［5］，你怎么这样横强，曾是掊克［6］，你怎么这般贪赃，曾是在位，你如此高高在上，曾是在服。同时你又如此大权独掌。天降滔德，老天降下一些不法强梁，女兴是力！”你却助他们兴风作浪！
文王曰：“咨，文王发出长长叹息：“哎呀，咨女殷商！你这个殷商的末代君王！而秉义类，你专干那些邪恶不好的事情，强御多怼［7］。以至于树立了许多对你有怨言的敌人，流言以对，听信流言时你却感觉很顺耳，寇攘式内。小偷大盗在你的国家里非常地猖狂。侯作侯祝，他们互相攻击谩骂对方，靡届靡究。没完没了真不像样。
文王曰：“咨，”文王发出长长叹息：“哎呀，咨女殷商！你这个殷商的末代君王！女圽呒于中国［8］，你猖狂的在国家里咆哮，敛怨以为德。人民怨声载道你却认为是在赞美你。不明尔德，你糊里糊涂善恶不分，时无背无侧［9］；左右亲近已无贤德之人；尔德不明，你糊里糊涂善恶不分，以无陪无卿［10］。”你的左右已无诤谏之臣。
文王曰：“咨，”文王发出长长叹息：“哎呀，咨女殷商！你这个殷商的末代君王！天不湎尔以酒，老天并没有叫你酗酒，不义从式。也没有叫你干不义之事。既愆尔止［11］，你这样放荡没有节制，靡明靡晦；没日没夜地花天酒地；式号式呼，狂呼乱叫不顾礼仪，俾昼作夜。”日夜颠倒荒于政事。
文王曰：“咨，”文王发出长长叹息：“哎呀，咨女殷商！你这个殷商的末代君王！如蜩如螗，国中百姓悲叹如蝉鸣，如沸如羹。就像是落入沸水汤中一样的痛苦。小大近丧，大小诸侯都起叛心，人尚乎由行。你仍视而不见一意孤行。内濞于中国［12］，到头来国内百姓怒气生，覃及鬼方［13］。”对外波及到畠狁。
文王曰：“咨，”文王发出长长叹息：“哎呀，咨女殷商！你这个殷商的末代君王！匪上帝不时，不是上帝不善良，殷不用旧。是你不守旧规章。虽无老成人［14］，虽然你的身边没有德高望众的老臣，尚有典刑。但是依旧有各种法规可以遵行。曾是莫听，你却什么劝告也不听，大命以倾！”社稷江山怎么可能不被倾覆。
文王曰：“咨，文王发出长长叹息：“哎呀，咨女殷商！你这个殷商的末代君王！人亦有言，人们曾经这样讲，颠沛之揭［15］，大树拔倒根翘起，枝叶未有害，枝叶虽未受损伤，本实先拨。但是树根却已受到严重伤害不能生长。殷鉴不远，殷朝的镜子并不远，在夏后之世［16］！你看那夏桀是怎样灭亡！
【注释】
［1］荡荡：渺茫之状，这里是形容法度混乱。［2］烝民：众人。［3］其命匪谌：天命不可信。命，天命；谌，信。
［4］咨：嗟，叹息声。［5］强御：同“强圉”，强暴。［6］掊克：贪婪不足。［7］怼（duì）：怨恨。［8］奅伋（páoxiāo）：即咆哮。［9］时无背无侧：时，是；背，后；侧，旁边。背侧指君主左右的近侍。［10］无陪无卿：陪，陪贰，指辅佐之臣。卿，即卿大夫。［11］既愆尔止：既，已经；愆（qiān），过失；止，节制。［12］濞（bì）：怒。
［13］覃及鬼方：覃，延及；鬼方，即畠狁。［14］老成人：指德高望重的老臣。［15］颠沛之揭：颠沛，倒伏；揭，举起，指树根撅起。［16］夏后：指夏桀。
【赏析】
《大雅》中有两首前后相邻、内容相近的诗叫《板》、《荡》，都是讽刺当权者荒淫昏聩，邪僻骄妄，真实地描绘出当时民怨沸腾、内外交困、政权面临崩溃的图景，两首诗的明显不同之处表现在：第一首是直接指斥，谆谆告诫；第二首却是借古喻今，借文王之口斥商纣之事来达到惩戒今世的政治目的，正如吴诫生所说：“此诗格局最奇。本是伤时之作，而忽幻作文王咨殷之语。通篇无一语及于当世，但于末二语微词见意，而仍纳入文王界中。词意超妙，旷古所无。”（《诗义会通》）因此，从艺术技巧来说，《荡》比《板》似乎更工巧一些。
这首诗的背景知识，旧说是“召穆公伤周室大坏”而作。西周王朝经“成康之治”以后，就开始一步一步地走向落没，传至周厉王时，国家已存在严重隐患。我们从《国语》“召公谏弥谤”等资料中可以发现，这个厉王又是个昏庸而贪暴的君主。他一方面任用奸人，大肆搜括人民钱财，甚至以折磨人民为乐；另一方面又遍置巫者监督人民的言行，实行森严地特务统治，使老百姓在公共场所见面的时候都不敢说话，“道路以目”。人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起来，推翻了厉王，把他流放到彘（今山西霍县东北）。这首《荡》大概就写在厉王的末年，由于厉王“使巫以监谤者”，不让人民说话，所以歌者只能用文王指斥纣王这种托古讽今的手法。从诗中所描绘的“如蜩如螗，如沸如羹”民怨沸腾情况来看，此时此刻的西周已经不可挽回地走上了灭亡之路。
抑
抑抑威仪［1］，仪表堂堂而且彬彬有理，维德之隅［2］。为人品德很端正。人亦有言：古人有句老俗话：“靡哲不愚［3］。”“智者看来像愚笨。”庶人之愚，常人显得不聪明，亦职维疾［4］。那是本身有毛病。
哲人之愚，智者有的时候可能看起来并不聪明，亦维斯戾［5］。那是在装傻以逃避罪刑。无竞维人［6］，有了圣贤的人国家才能够强盛，四方其训之［7］。这个时候各地诸侯小国才会来归附。有觉德行［8］，君子德行正又直，四国顺之［9］。诸侯顺从庆升平。
娴谟定命［10］，建国大计定方针，远犹辰告［11］。长远国策告群臣。敬慎威仪，举止行为要谨慎，维民之则。人民以此为标准。其在于今，如今天下乱纷纷，兴迷乱于政［12］。国政混乱不堪论。颠覆厥德［13］，你的德行已败坏，荒湛于酒［14］。沉湎酒色醉醺醺。女虽湛乐从［15］，只知吃喝和玩乐，弗念厥绍［16］。断承帝业不关心。罔敷求先王［17］，先王在治定法规时没广泛征求意见，克共明刑［18］。这怎能使法规深入人心，发挥作用呢。肆皇天弗尚［19］，皇天不肯来保佑，如彼泉流，好比泉水空自流，无沦胥以亡［20］。君臣相率一齐休。夙兴夜寐，早上早早的起，晚上却晚些入睡，洒扫廷内，把屋子的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维民之章［21］。为民表率要带头。修尔车马，整治你的车和马，弓矢戎兵［22］，弓箭武器认真修，用戒戎作［23］，防备一旦战事起，用濞蛮方［24］。征服国外众蛮酋。质尔人民［25］，使你的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谨尔侯度，使他们安守法律不做犯错误的事，用戒不虞［26］。以此来防止祸事突然生。慎尔出话，说话开口要谨慎，敬尔威仪，行为举止要端正，无不柔嘉［27］。处处温和又可敬。白圭之玷［28］，白玉上面有污点，尚可磨也；尚可琢磨除干净；斯言之玷，开口说话出毛病，不可为也！再要挽回也不成！无易由言［29］，不要随口把话吐，无曰“苟矣［30］，莫道”说话可马虎，莫扪朕舌“［31］，没人把我舌头捂”，言不可逝矣［32］。话一说出来就不能再收回。无言不雠［33］，没有出言无反应，无德不报。施德总能得福禄。惠于朋友，朋友群臣要爱护，庶民小子。百姓子弟多安抚。子孙绳绳［34］，子子孙孙要谨慎，万民靡不承［35］。人民没有不顺服。视尔友君子，看你招待贵族们，辑柔尔颜［36］，和颜悦色笑盈盈，不遐有愆［37］。要小心做事，不要发生错误。相在尔室，看你独自处室内，尚不愧于屋漏［38］。做事无愧于神明。无曰“不显，休道”室内光线暗，莫予云觏。“没人能把我看清”。神之格思［39］，神明来去难预测，不可度思［40］，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降临，矧可射思［41］。怎可厌倦自遭惩。辟尔为德［42］，修明德行养情操，俾臧俾嘉。使它高尚更美好。淑慎尔止［43］，举止谨慎行为美，不愆于仪。仪容端正有礼貌。不僭不贼［44］，不犯过错不害人，鲜不为则［45］。很少不被人仿效。投我以桃，人家送我一篮桃，报之以李。我把李子来相报。彼童而角［46］，胡说秃羊头生角，实虹小子［47］。实是乱你周王朝。荏染柔木［48］，又坚又韧好木料，言缗之丝［49］。制成琴瑟丝弦调。温温恭人，温和谨慎老好人，维德之基［50］。根基深厚品德高。其维哲人，如果你是明智人，告之话言［51］，用古代的名言名句来告诉你，顺德之行。马上实行当作宝。
其维愚人，如果你是糊涂虫，覆我谓僭［52］，你却反过来说我的错，说我不好，民各有心！人民各有所想难以引导！於乎小子［53］，可叹少爷太年轻，未知臧否［54］不知道好与坏也不知道轻与重！匪手携之［55］，非但搀你互谈心，言示之事。也曾教你办事情。匪面命之［56］，非但当面教导你，言提其耳。还拎你耳要你听。借曰未知［57］，假使说你不懂事，亦既抱子。也已抱子有儿婴。民之靡盈，人们虽然有缺点，谁夙知而莫成［58］？谁会早慧却晚成？昊天孔昭［59］，苍天在上最明白，我生靡乐。我这一生没愉快。视尔梦梦［60］，看你那种糊涂样，我心惨惨。我心烦闷又悲哀。诲尔谆谆，反复耐心教导你，听我藐藐［61］。对于我的建议，你不听也不理。匪用为教，不知教你为你好，覆用为虐［62］。反当笑话来编排。借曰未知，如果说你不懂事，亦聿既耄［63］！竟然怪我老了，还来骂我！
於乎小子，叹你少爷年幼王，告尔旧止［64］，听我告你旧典章，听用我谋，你如果听了我的建议，庶无大悔。不致大错太荒唐。天方艰难，上天正把灾难降，曰丧厥国［65］。恐怕国家就要灭亡了。取譬不远［66］，让我就近打比方，昊天不忒［67］。上天的赏罚是有一定道理的。回吔其德［68］，如果邪僻性不改，俾民大棘［69］！黎民百姓要遭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