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二年,菲利亚斯·福格先生居住在萨维尔街七号的“伯灵顿花园”(十八世纪英国喜剧家查理·布林斯莱·谢立丹在此逝世。)虽然他行事很低调,但他在伦敦改良俱乐部(十九世纪初英国辉格党俱乐部)最负盛名。
就是这位菲利亚斯·福格先生取代了英国闻名遐迩的辩论家。大家对他知之甚少,仅仅知道他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男子,而且是英国贵族阶层中最英俊的。
人们都说他像拜伦,仅仅是他的头长得像,脚部没有什么异常,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和下巴上都有小胡子,而且看起来非常的冷漠。
福格先生是个地道的英国人,然而不能肯定是个伦敦人。他从不出现在贸易场所与银行,并且城里的任何一家商店内也都看不到他。福格先生名下的货船也从未停靠在伦敦的任何一家港口与码头。不管是在哪家管理的委员会名单里,都没有这位先生的大名。律师会馆、内殿、中殿法学院、林肯院和格雷院对此人也闻所未闻。他也从不涉及大法官法庭、女皇审判庭、财政法庭与教会法庭上的官司。他不是一个实业家,也不是什么批发商;他不经商,也不务农;他不在英国皇家协会,也不在伦敦协会的管辖范围之内;他从未加入手工业者协会,罗素协会中也没有他的踪影;西方文学会同法律学会中他更不参与;由英国女皇亲自管理的科学艺术联合会中也没有他的位置。无论如何,英国伦敦的种种协会中都没有他,无论是亚莫尼卡协会还是主要掌管消灭害虫的昆虫协会。
唯一能肯定的便是菲利亚斯·福格先生是改良俱乐部的一员。
倘若有谁由于一个神秘的绅士居然能够成为声名显赫的俱乐部成员而觉得惊讶的话,他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那是因为他是巴林(英国金融家族弗朗西斯·巴林及约翰,巴林在伦敦开设的巴林银行)兄弟推荐来的,巴林银行内有他设立的账户。他的户头上始终有很多钱,因此,只要支票是他开的,肯定都是见单即付,信誉很好。
福格先生很富有吗?答案是肯定的。然而他是如何发家致富的?无论信息多么灵通的人都不清楚,假如想得到真正的答案,最终还是不得不亲自去向福格先生请教。只不过,他从不奢侈,也不吝啬,假如得知哪个社会慈善事业资金紧缺时,他就会默默地出资援助,甚至做善事不留名。不管怎样,在这个世上,这位贵族不爱广泛交友。
他不善于表达,这种不善言辞的性格使他更加神秘了。他的生活有固定的模式,每天都千篇一律地干着自己的事情,这引起了好奇的聪明人浮想联翩。
他是不是旅游过?很有可能,因为他对世界了如指掌。无论是多么僻远之处,他都了解。有些时候,他的只字片语便会揭开协会里有关失踪旅行家不同意见的谜底。他说出了种种真实的可能性,事实如此,他好像掌握一切。可以说他是个云游四方之人,至少在精神上是这样的。
唯一确定的,即菲利亚斯·福格先生已很长时间没有离开伦敦了。一些对他有稍多了解的幸运之人可以证明:只有在从家里到俱乐部去的唯一通道上能够看到他,而在其它的任何地方都见不到他。他读报与玩惠斯特牌来消磨时间。他对这种适合他静谧个性的游戏很着迷,他几乎总是赢,然而他从来不将赢来的钱揣进自己的腰包,几乎都留作他的慈善基金之用。还应该注意到,福格先生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去玩的,赢钱根本不是他的意图。打牌在他眼中被看作是一场搏斗,而这样的搏斗又不会消耗体力,不必走动,也不会感到疲惫,这十分符合他的性格。
人们都心知肚明,福格先生至今没有结婚——这种事在那些传统的老实人身上见怪不怪——连个亲人和好友都没有——这是很罕见的。他一个人生活在萨维尔街的家里,谁也没有拜访他家,也未曾有人清楚他的家境,一个佣人足够他使唤了。每天他准时到俱乐部用午餐和晚餐,而且是在同一间饭厅,同一张桌子上。他从未邀请过俱乐部里的其他人去他家作客,更未请过其他的客人一起进餐,每天正午十二点准时回家休息,他从不呆在俱乐部为会员准备的舒服客房。
他一天中,仅有十个小时是在萨维尔街的家里度过的,除了休息,便是洗漱。即便散步,他也选择在俱乐部走廊的木地板上,亦或是在走廊中来来回回地走。走廊的顶棚镶有蓝色玻璃,被二十根红云斑石的爱奥尼亚柱(古希腊小亚希亚爱奥尼亚人创建的柱形优美用于神殿的柱子)支撑着。无论是午餐还是晚餐,俱乐部的餐厅、食品间、贮酒库、鲜鱼厅、奶品部都做好了美味等着他;俱乐部里那些穿黑礼服和轻便鞋的一脸肃然的侍者用精美的器皿给他端上菜肴,摆在产自萨克斯的精美的桌布上;他饮的雪梨酒、葡萄牙波尔图葡萄酒以及添了肉桂的葡萄酒都在古老的世间独有的水晶杯里盛着;为他冰冻饮料准备的冰全都是从美洲湖中运来的,耗费巨大,如此处理过的饮料令人神清气爽。
如果觉得他的生活神秘过度,但必须承认这样的神秘也有好处。
他在萨维尔街的房子尽管不是极尽奢华,但却特别舒适。由于房子主人的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所以仆人的工作非常轻松。而且,福格先生要求他的仆人必须分秒不差、仔细认真地为他服务。十月二日,福格先生解雇了年轻的詹姆斯·弗斯特,原因便是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只不过将主人要求的华氏八十六度的刮胡子用的热水弄成了华氏八十四度。现在他正在等候接替他职位的人,约定在十一点与十一点半之间到这儿。
福格先生稳如泰山地坐在沙发中,双腿并拢,看上去像一个接受检阅的士兵;他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昂首挺胸,目不转睛地看着时钟指针走动。时钟非常复杂,可以显示年、星期、日、时、分和秒。正常情况下,一到十一点半,福格先生就会离开家走向改良俱乐部。
正在此刻,舒适静谧的客厅处传来了敲门声,福格先生就坐在客厅中。
被解雇的詹姆斯·弗斯特走了进来。“新雇的佣人到了。”他说道。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小伙子上来向他的新主人行了个礼。
“你说你是来自法国名字叫约翰?”福格先生问他说。
“请容许我纠正,我的名字是让。”新来的仆人答道,“我的名字叫让·路路通,‘路路通’是我的绰号,而且也反映了我那天生的万事精通的应变能力。亲爱的先生,我自认为是个老实人,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从事过不少工作。我干过街头艺人、马戏演员,与莱奥塔一样在秋千上翻腾,犹如布龙丹那般在钢丝上跳舞;此外还当过体操教练,用此来展现我的才能。后来我又做过巴黎消防队的中士,我的经历中还有几次大火灾的救援呢。然而我五年前离开法国了。我想感受那种家居生活,所以我在英国当过跟班。至今我还没有找到一份称心如愿的工作,菲利亚斯·福格先生,在英国没有人能比你更守时、更深居简出。了解这一切后我便渴望来到先生家,重新生活,忘掉过去的一切,也没有时间再去想‘路路通’这个绰号……”
“我很欣赏路路通,”主人回答道,“我了解你的情况,其中很多都有利于你。你知道在我这儿任职要注意什么吗?”
“先生,我了解。”“很好,告诉我你的表现在显示几点?”“十一时二十二分。”他从背心的小口袋里拿出一块大银表,看了看之后回答主人说。“你的表慢了。”福格先生对他说道。“先生,您不要见怪,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的。”“你的表的确差了四分钟。无所谓,你记得时间差就够了。那么从此刻开始,一八七二年十月二日星期三的上午十一点二十六分,你就是我的仆人了。”话音刚落,福格先生便站了起来,戴上帽子,走了出去,什么也没说。路路通所听到的大门关上的第一个声音:那是他的新雇主出门去了;接着又响起了关门声,这一次是他的前任仆人詹姆斯·弗斯特走了。
萨维尔街的房间中只有路路通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