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几分钟过去了，那个把他们领进这屋子的人，手中拿着表，一直坐在一个角落里，此时他一跃而起，在王子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好吧，诺尔医生，”弗洛列席尔很响地回答说；然后转身朝向其他人，“绅士们，如果我不得不让你们待在黑暗里，”他说，“你们会原谅我的吧，现在时间快到了。”
诺尔医生把灯吹灭了。一抹预示即将破晓的微光照亮了窗门，但是却没有力量照亮房间；当王子站起身来的时候，看不清他的面貌，也猜不出那明显地影响着他的说话语调的感情。他向门那边走去，然后在门的一边站定了，样子异常小心谨慎。
“你们最好保持绝对的安静，”他说，“躲在最阴暗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三位军官和医生赶快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差不多有十分钟光景，整座罗彻斯特大厦里唯一的声音就是木头家具后面的老鼠的奔跑声。最后，一个铰链咔喀一声响亮地裂断了，这声音在一片静寂中听去十分清楚；不一会，这几个守望着的人听见有一阵缓慢而小心的脚步声，渐渐地沿着厨房的楼梯走上去。那个闯入者似乎每走一步，停一步，然后又听一下，这样过了好一会，时间好像没有个尽头，使得这几个听着的人都十分惴惴不安了。诺尔医生是个见惯了各种危险勾当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那可怜的身体也差点虚脱了；他的胸口嘘嘘地喘着气，牙齿不停地打着颤，当他紧张变换着站立的位置时，他的关节骨头喀喀直响。
最后，一只手在推门，轻轻一响，插销被拔开了。接着又停住了，这时布雷肯伯里看见王子静静地摆好姿势，如临大敌的样子。接着门开了，又射进了一点早晨的亮光；那个家伙已在门槛上出现，他纹丝不动地站着。他是一个高个子，手里拿着一把刀。虽然黎明的光线灰蒙蒙的，他们还是看得见他那一排露出的牙闪闪发光，因为他的嘴正像一只准备扑过来的狗一样地张开着。这个家伙显然在一二分钟之前从没顶的水中游过来的，他站在那儿，水珠不住地从湿衣服上掉下来，滴滴嗒嗒地淋在地上。
接着他跨进了门槛。只见一个影子蹦上去，一声被扼住了喉咙的喊叫，一瞬间的挣扎，杰拉尔丁上校还没来得及跳过去帮忙，王子已抓住了那个家伙的两个肩膀，夺下他的武器，完全把他制服了。
“诺尔医生，”他说，“请你重新把灯点上吧。”
王子把俘虏交给了杰拉尔丁和布雷肯伯里看管之后，径自走到房子的另一边，背靠着壁炉地方坐了下来。灯一点亮，这一伙人看见王子此时的模样儿严肃异常。现在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绅士弗洛列席尔，而是一位义愤填膺、满怀殊死决心的波希米亚的王子了；他抬起头来，怒视着那个被俘的自杀俱乐部的会长。
“会长，”他说，“你设下了最后的陷阱，现在可要自食其果啦。天色已经快要亮了，这是你最后一个早晨了。你刚刚游过了里金特运河，这将成为你在世上最后一次沐浴。你的老同党诺尔医生不但没有出卖我，反而把你交到我手中来接受审判。你为我掘好的那个坟墓，按照上帝的意志，为了惩罚你在人间的罪恶，今天晚上要叫你自己受用了。跪下去祷告吧，先生，如果你还有这样做的心思的话；因为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上帝对你的罪恶已经忍无可忍了。”
会长既不答话，也无动作；他只是继续垂着头，阴沉地凝视着地板，好像他已经猜到王子要讲这番拖长而严厉的话似的。
“各位绅士，”弗洛列席尔继续说，又恢复了他平常谈话的口气，“这个家伙，他一直逃避我，但是多亏诺尔医生的帮助，我终于把他逮到了。我们现在要把他的罪行讲一遍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要花许多时间；但是可以说，如果这条运河里流的只是在他手下死去的人的血的话，那我相信，这个恶棍也一定不见得比你们现在看见的来得要干燥。不过即使是要对待这样一个人，我也愿意用礼貌的方式来解决。只是我要请你们来决定，绅士们——这不是决斗，而是执行死刑；要叫这个恶棍来选择用什么武器的话，那是太讲究礼节了。我不能在这样一件事情上丢掉我的性命，”他继续说，一面开了剑匣，“手枪子弹往往靠运气，最有本领最勇敢的人也可能被颤抖的枪手打死，此时此刻我已经作出决定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赞成我的意见，就是把用剑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番话是特别对布雷肯伯里中尉和奥鲁克少校说的，等他们都表示了同意之后，弗洛列席尔王子对会长说：“快点，先生，挑一把剑，别叫我等了；我可没耐性永远和你纠缠下去啊。”
会长从被俘和解除武装后，这才第一次把头抬起来，显然，他很快又恢复了勇气。
“是不是正大光明地打？”他急切地问，“你和我两个人？”
“我可以给你这样的体面。”王子回答说。
“好，来吧，”会长喊道，“大家公平合理，谁能料到结果会怎么样呢？我必须再补充一句，我认为这是殿下的一种很漂亮的行为；这样万一我惨遭不幸，那我也总算是死在一个欧洲最豪侠的绅士手中的。”
于是会长就被看管他的人释放了，他走到桌子跟前，开始很小心地选择刀剑。他的样子十分起劲，好像毋庸置疑地他一定会在这场决斗中获胜似的。边上的人看见他如此镇静自信，大家都着了慌，他们恳求王子再仔细慎重地考虑一下。
“这不过是一场滑稽戏，”他回答说，“我想我可以对你们保证，各位绅士，我将很快把这场闹剧结束的。”“殿下应小心一点，千万不能轻敌。”杰拉尔丁上校说。
“杰拉尔丁，”王子回答说，“你以前见我失信过吗？这个人的死，是我欠你的一笔债，现在你就可以把这笔债收回了。”
最后，会长心满意足地选定了一把细长的利剑，同时摆出一副虽然粗野、但很大方的样子，表示他已准备妥当了。由于危险的临近，和那一种英勇豪迈的感觉，因此即使是这个可憎的恶棍，此时此刻也显得有一种丈夫气概和一点儿优雅自如的感觉。
王子自己随便取了一把剑。“杰拉尔丁上校和诺尔医生，”他说，“请你们就留在这个房间里等我。我不希望我的私友牵连在这件事情里面。奥鲁克少校，你是一个上了年纪而且有名望的人——让我把这位会长介绍给你，你做他的助手。我想请里奇中尉做我的助手，一个年轻人应该不会有很多关于这种事情的经验的。”“殿下，”布雷肯伯里说，“这是我无限珍贵的一种殊荣。”
“好吧，”弗洛列席尔王子回答说，“我希望在以后更重要的环境中能和你们成为朋友。”
说着，他带头走出了房间，从厨房的楼梯走下去。其余两个人就这样给单独留了下来，他们打开窗口，把身探去，全神贯注地想亲眼目睹这场即将发生的悲惨事件。现在雨已过去，天差不多亮了，鸟儿正在花园的灌木丛中和树枝上啼叫。他们看见王子和他的三个同伴在两排开着花的树篱间的一条小径上走着，但是很快，他们便绕过转角，被一簇树枝给挡住了。上校和医生就只看见了这一点，花园是那么大，而那个决斗的地方显然离这幢房子很远，甚至击剑的声音也听不到。
“他把他领到坟墓那边去啦。”诺尔医生说着，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上帝，”上校喊道，“但愿上帝保佑好人！”他们静静地等待着事件的发展，医生吓得直哆嗦，上校一身冷汗。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天显得更亮了，花园里的鸟儿也唱得更起劲了，一直到听见一阵走回来的脚步声，他们这才又回头向门那边看去。进来的是王子和两个在印度作战过的军官，上帝确实保佑了好人。
“我为我的激动感到羞耻，”弗洛列席尔王子说，“我觉得这是和我的身份非常不配的一种软弱，但是那条恶狗活着一天，我就会像患病一样受到折磨，他一死，我比睡了一夜更要来得神清气爽。看，杰拉尔丁，”他把他的剑丢在地板上，继续说道，“这就是那个杀了你弟弟的人的血。你看着该会心满意足了吧。可是，”他又说，“你看，做一个人多么神奇啊，我报仇雪恨之后还没到五分钟，我已开始在问自己了：在这个不安定的人生舞台上，真的可能达到复仇这件事吗？他所干的恶事，谁能把它们全部解除呢？在一生中他积贮了很大的家当（我们站着的这幢房子就是属于他的）——现在他这一生已永远成了人类的命运的一部分了；我可以精疲力竭地去跟人决斗，一直斗到世界的末日，而小杰拉尔丁仍然还是死了，那些成千上万个无辜的人仍然受了侮辱和损害！一个人的存在其实不算什么，但是如何利用却是件大事啊！”他喊道，“在生活中还有什么事能像达到目的那样令人头脑清醒的吗？”
“上帝的意旨现在已经完成了，”医生回答说，“我见得太多了。殿下，这一次事件对我是一个残酷的教训；现在我怀着极大的恐惧在等着对我的处分了。”
“我刚才是怎么说的？”王子说，“我执行完我的处罚了，现在在我们身旁的人，可是能帮助我去解除他的罪恶的人啊。啊，诺尔医生！你和我的前面还有许多时间要去完成艰巨而光荣的工作，也许，在我们做好这些以前，你早已大大地赎回了你早年的罪行了。”“那么，”医生说，“现在就让我去埋葬我那个老朋友吧。”
（博学的阿拉伯人认为，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圆满结尾。再画蛇添足地提一提：王子对于那些一起建立这次伟大功勋的人，一个也不会忘记。直到今日，他的权势和影响，一直帮助他们去进行他们的事业。同时他的屈尊的友谊，给他们的私生活增添了魅力。我们讲故事的人说，如果把这位王子所有的替天行道的奇事都收集起来的话，那人世间还可以再多出现几本好书哩。不过，他说，下面几个有关印度王的钻石的命运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我们决不能把它们省略。我们如果小心地跟随着这个东方人的故事的脚步走去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看到这一连串的故事了。第一篇是《帽盒子的故事》。）（汤真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