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了雨,路灯在雨中洇开光影,模糊的光影中流传出一声声隐约的人声。此刻正好深夜11点,周五晚上,雨刚刚落下,情侣们尚未舍得分开,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时光深处传来,林夏抱着头,向宿舍跑去。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另三个舍友去登山了。
她很快就洗漱完,无聊的站在阳台,拄着下巴,看着楼下树荫里若影若现拥抱的情侣,已经过了这样叽叽歪歪的年纪啊。就这一瞬间,林夏像是走错了空间的旅客,带着混沌的记忆,掉落这个蓝色星球。
天命是什么?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林夏的出神。
“喂,好好?”林夏接起手机,是叶好好的来电。
“喂,夏美人”叶好好的声音嗲嗲的。“好累啊,这天气太drama了,刚爬了一会儿,就开始下雨了。”
“你们爬了多久了?路上能买到雨衣?”
“三十分钟。”叶好好看看表,回答,“买了件雨衣。不过卖雨衣的大妈觉得我们好欺负吗?要价50元,不过有大秦在可不怕。哈哈哈”
“阿姨确实不厚道,累吧?”
“是啊,你大姨妈来得真是时候。我就惨了,嗯~自己选择的路,哭着也要走完。”叶好好超二的声音。
“那你继续,我准备休息了。爬完回来一起去吃螃蟹,补补腿儿。”林夏安慰她。
“夏美人,就知道你最好了~”
“打住,没事就挂了吧,省点力气爬山。”
“不差这一点,不过,她们甩我很远了,我去追她们。”
“嗯,慢一点,注意安全。”林夏不无关心的说。挂了电话。她收回盯着惨白路灯的眼神。
她回到书桌,翻开GRE单词书,复习这两天记过的单词。她轻轻的摁着胃,久了不吃辣,今天喝了酸辣汤,胃有点难受。她记起上午和白帆做创业大赛的PPT,哪里删哪里减白帆心里有谱得很。林夏只要在一边打酱油就好了。准备这么久下来,林夏知道自己在课业上短板。也是,自读研以来,她的学习远不及以前四分之一的认真。
白帆做事有很有执行力,这次大赛都是他硬拉着她在进行。今天白帆在台上的演说当时就得到了评委老师的齐口称赞。林夏一边拼凑自己遗忘的知识一边做PPT,想到今天白帆的表现,暗自把自己唾弃了一阵子。上天冥冥中在提醒她重视一些曾经忽视的东西,特别是在遇到事情,比如说比赛的时候,能力的捉襟见肘真是非常打击自己的自尊心。
再记不下去,她放下书,打开旁边的电脑。经年的电脑像是年久失修相互磨砺的齿轮,咕噜噜的叫唤着,而她感觉这个声音十分亲切,如老恋人一般,亲近自然,接过时光坠下的灰尘,呛鼻,邋遢。
电脑的光柔柔的散在林夏脸上。林夏盯着屏幕上的日记,发呆。她的指尖轻轻地落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按下任何一个键,要写些什么呢?今天的大小事都简单,可是她诚实地写下来。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排斥把心事落于纸上,特别是初中的时候,老师们要求中英文式的周记,那是她最崩溃的一段时期。她其实很在意隐私,在本科时有一次她诚实的写下自己的心事,从那以后她找到了有效宣泄情绪的方法。不过她的文件都是加过密的,她也不担心有人会窥探到,毕竟能在一个计算机专业学生的电脑上兴风作浪的也只有同道中人了。她也没有去注意,这件事也让她确认了,那些看起来很重要的事情,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她写日记有个习惯——不断描摹某件事发生过程中的环境与氛围。人物全以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而产生的符号代替。
她缓缓敲下JR两个字。简柔名字的拼音首写。
其实,今天下午,她和简柔闹翻了。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她在演习本上推导上午agent算法,怎么都推不出想要的结果,计算机演算的结果也和预设不同。心情不知不觉就变得烦躁起来。这个时候简柔给她八卦了一个男生的艳遇。不巧,这个男生她认识,且曾经很熟。
林夏不自觉就用了重语气对简柔说,少说闲话。
“靠,装什么圣母/婊!”简柔停了5秒后,语气恶劣的回她。
得,话不投机。
“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说别把时间浪费在别人的八卦上。”林夏耐心解释,心中火气渐生。
“是,就你他/妈/的时间最珍贵!”这句话简柔没有说出口,她非常不高兴的说完“再见”转身就走。
林夏是吃惊的,穷图匕现,就是此刻她的感受。
本来就微妙的朋友关系,因为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两人关系达到破裂如渊。
女生之间的友谊,没有分享隐私的刺激,没有八卦他人的趣味,一人觉得寡淡,另一人自会品得其中无味。况且,大家都过了本科时代的虚无感。
简柔对她的敌意,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懒得去在意。既然不在意何必解释呢?
她发现自己早已没有妙龄少女时期的爱憎分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她及其讨厌的字眼也出现在了她对时间的计较里。也许也这是借口。
林夏,自己知道,如果是换做她八卦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会多一点耐心。
八卦的主角是江玏啊,她曾经的战友,怎可亵渎。
林夏终于放过自己,关了电脑,爬上铺躺下睡觉。校警巡逻车的光一圈一圈的晃过了天花板,透过纱帐,传递这个夜晚的私语。
她揉揉自己疲倦的眼睛。寝室里,尤其安静。
这个晚上,有人选择通宵狂欢,有人选择薄被独眠。
叶好好她们三个去爬的山,离学校有四个小时车程,半夜登山,天亮即可登顶看日出。叶好好在宿舍微信群里说,她们登山的运气不好,不再细说,并道晚安。这算吊足了胃口。
叶好好是一个挺好相与,且特闹腾的姑娘,说风雨便来。认真说起来她是她们宿舍长得最美艳的人了,人称小志玲姐姐,秦安心曾把叶好好比作绿色牡丹花,美丽,大气,别致,独具一格,她是他们计算机学院当之无愧的院花,以美貌杀掉一片小萝莉。林夏则是耐看型,越看越美丽,如野玫瑰,带刺,芬芳,坚韧。
平时不爱运动的几个人,每学期总有那么几次心血来潮。暴虐自己的肌肉,暴走于祖国的山川河流之中。林夏终于眯眯眼和着雨声睡着了。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点冷了。一场秋雨一场凉,林夏起床后看到被雨水洗刷过的草木心情亮堂了起来。可怜的庄玲,叶好好,秦安心三人,以天为盖,却偏逢连夜雨。林夏比平常时候要早到,食堂的人还不多,吃过早饭,她穿过走道树叶零落的树杈下,一排展板,习惯性的去水果摊买了些葡萄和苹果。那三只倒霉的家伙最早也要中午才到,林夏不想在宿舍,抱着几本编程专业数,蹲图书馆。周六的图书馆被考研的学生占满了,她在资料查阅室找了一个偏近空调的位置,坐下看书。
中间休息,游走过一排排书架,遇见一个惊喜——在最角落的地方,靠墙站着一个大帅哥,侧脸特别好看,剑眉高鼻梁,怕打扰到美人,林夏没来过般离开了现场。
从图书馆出来,约了“闺蜜”王俊逸,一起出去逛街看电影。和“闺蜜”逛街聊天的好处是天南地北,清淡重口无所顾忌。也是这样的毫不做作,林夏和王俊逸可以达到一种友达之上的关系。
逛到MX百货的时候,林夏去选了两条裙子,一个外套和一条裤子。没有其他让人惊喜的东西,她给王俊逸选了一顶NY黑色棒球帽作为他下周生日的生日礼物。
王俊逸当即开心的搂了林夏的脖子,一个劲说谢谢记得,小爷以后一定随叫随到。
“出息。”林夏眼睛翻到头顶说。
“不指望多大出息。大小姐别嫌弃!”王俊逸丝毫不动气地回。
最后林夏也觉得买顶帽子送给他太过寒酸,正好临近晚饭点,就领他去西餐厅吃了顿“豪华”大餐。王俊逸也特别捧场,吃得像肚皮朝天蹦不起来的青蛙。
“大小姐,你今天这是和钱过不去么,是不是谁给你气受了?”语气醉醺醺的。
“谁能给我气受,不都是自找的嘛。”林夏抬抬眼睛看了看他。
本来暴走一下午他脚走得快废了,看着林夏穿着7厘米的高跟仍旧踩得两脚生风,他整个人都快疯了,觉得林夏今天铁定疯了。
而两人过度放逐的后果就是,他俩不知不觉喝了整整两瓶红酒,较着劲儿的喝过来碰过去。终于两个都觉得喝得有点超量,有点飘。王俊逸相对来说醉态严重一点。林夏怕他俩丢脸丢到公共场合,拉着在马路上大声歌唱的王俊逸跳进了的士回学校。她把王俊逸送回宿舍后,带着酒劲一步一步地往自己宿舍挪动。
微醺时走路回宿舍,她用光了所有的力气支撑自己。回宿舍的路上路灯的间距有点大,走过来的黑影,逐渐清晰,陌生人。林夏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包里的手机,歪歪扭扭,费好大劲掏出手机,发现手机早关机了,打开手机一会儿,叮叮叮叮地进来好多信息。
林夏站定看看时间晚上十点半,她微微哂笑。点开了快把信息挤爆的群消息。从最早一条看是叶好好发的日出瞬间的小视频。
庄玲:“好壮观啊~~”
秦安心:“小夏,你来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看了。”
叶好好:“按照夏美人的作息,现在应该还在被窝里。”
庄玲:“是啊,小夏一直说要待在青春的坟墓里不出来……”
……
林夏听到坟墓心里揪了一下,她提着袋子,一步一步地爬上宿舍楼,脑袋里空空的。
她知道其实她是生气的,人际关系是那么脆弱的关系,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简柔总是能给出一种别人都欠她一百万的表情。为着自己的交友不慎,她十分生气,而在刚刚她静静走回宿舍的这段路上,她才理清,她生气,是因为对人的失望,这种失望让她不痛快。
手机屏幕上显示,今天是11月21日。
每一年的11月21号,总是习惯性的难熬。她甚至怀疑是身体记住了今天一样,魔魔怔怔的。
脑海里总是有个声音在叫“林夏……小虾……”
她有意忽视这一天,但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提示,让她无法平静的过完这一天。
林夏回到宿舍,把袋子放进衣柜。走到阳台上呆呆的望着后山上的林木。她们最后一条信息告诉她,她们今天去海底乐园去玩了,明天再回来。
楼下还有情侣在路灯下拥吻,林夏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可见的幸福谁都想抓在手里,灯光经过打碎,包裹着他们,那么温暖,有她这个过客看着他们的幸福呢。此刻的拥吻,等会儿的小离愁,选择时的小纠结都是小确幸。她抓住过什么东西呢?两手空空。时光偷走了她的欢脱,她的恣意快乐。
如今她的随性而至,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她不是有意要模糊掉成长的痕迹。每每想起来都会让她痛苦大病一次。生病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至少对她来说是一件奢侈品。在这个世界里好好活,首先得自个儿珍重自个儿。奶奶的话,仍在耳边,她都记着。
以此,不是假装那些都不曾发生过,而是把他们埋在时间胶囊里,让它在过去的时间轴里,细说它的辛酸,委屈,悲痛。时下的日子,值得期待的只有前方。
人之初性本善,林夏最初对很多身边的人报以最好的善意,那时她认为天性中的善良可以抵抗一切。而这些年很多事情告诉她,善良是人们对性情的选择,而不是他们天性如此。她所有相信的东西每时每刻都开始与这个世界碰撞,窸窸窣窣作响,世俗这只硕鼠,开始啃噬,那些似乎美好的东西,美好的光环碎裂,满目老鼠屎。
林夏把手机关机,充电。
告别今年的11月21日。
过了今天就好了。她只留一天给自己悲伤。这一天与这一年中的任何一天并没有什么差别。仍然是24小时。
听着《life-is-beautiful》的钢琴曲,林夏进入了睡眠。
过去了的事情就过去了。她第N次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过不去的事情仍然没有过去。这一声宣告她自我安慰的失败。
现在的她,站在天平的两端,诉说不出大时代的故事,小人物藏在小人物瑟缩的保暖衣里。
昨天她翻到20XX年的日记文档。
“20XX年11月21日周日晴
今天是黑色的。
我把自己埋在这里。
从此,我只有我。
做一个独立的匹诺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