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摩罗看了半天戏，直到这时才忍不住开腔笑问：“从那穿粉衣服的哪儿弄到什么好东西了？”
谁知夜魔君不答反问：“你确定刚刚瞒过崔微尘的神识了？”
昙摩罗撇了撇嘴，说：“那两个小丫头才交手，老夫就已经安排妥当了，你大可放心。而且要不是老夫的手段，你能那么轻易得手？”
方才他看得清楚，那蓝衣女孩腰间悬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玉平安扣，而跟那玉扣串在一起的还有一方小巧的白玉符。而方才二女相争时，粉衣女子怀中的锦鼠便扑到那蓝衣女孩身上，从她身上把衔走了那白玉符，而那玉扣也落在地上。只是众人都在关注那两人斗法，竟没有察觉。
而夜魔君倒也真是个妙人。他之前在挑拣首饰时，悄悄藏了一串珠子一枚玉佩，而后佯装身形不稳引得那粉衣女郎挥手推他一掌，而就在那一瞬间，他也移花接木，用那串珠子从那粉衣女郎手腕上换下了一样东西。只是这半吊子出手太快，甚至连昙魔都没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而这还不算完，他竟然又装出一副脚下不稳的狼狈样子，从那锦鼠口中抢了玉符捏在掌心，反把那玉佩塞了进去。刚刚那归海宗女修扶他的时候，夜魔君已经借着握手的时候将那玉符悄悄递过去了，一并还回去的还有他先前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枚平安扣。
昙摩罗意犹未尽，边回味刚刚发生的一幕幕，边问那半吊子：“那个白玉符是进入瀚海秘境的凭证。想来那摊主跟粉衣女子是一伙儿的。可你当时是怎么发现的？”
夜魔君微微一笑，道：“果然是跟瀚海秘境有关，难怪他们花费这么多心思……你缩在玉佛里大概看得不清，那摊子兜售的各种首饰上装的不是养颜珠，而是淬炼过的山膏【1】的骨结，接触后人很容易被其上附着的怨气所迷。显然摊主图谋不轨，那么细听听那群客人们的对话，不难发现他的同伙。而那个归海门的小丫头修为最浅，而且大概本来也不算什么冷静仔细的人——不然哪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到那么惹眼的位置，所以比起别人，她自然更容易上钩。也幸好有她在，不然我还真一时想不好怎么做黄雀。”
昙摩罗大笑：“原来你也是别有用心，怕是我数落你的时候，就惦记上那粉衣女子身上的什么东西了吧？到底是什么，竟能入了你的眼，我还真的很好奇。”
“现在不方便，回头你一看便知。”
“也罢……只是实在想不到你那么好心，居然会帮那归海门的小姑娘。”
“她好歹帮了我的忙，举手之劳还个因果罢了。”
“那你把那白玉符还回去也够了，怎么还想着特意把那玉扣捡起来还回去。”
夜魔君低低一叹：“那个丫头是纯阴体质，修为低，人又蠢，而那碧玉扣是件能帮她遮掩体质的宝物，还有宁心神的功效，估计是师门长辈特意为她炼制的。免得她着了别人的道，不然难保哪天不被当炉鼎害了去。”
昙摩罗闻言不禁打趣说：“我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等怜香惜玉的心肠，想必年轻时定也是个风流的人物！”
他这番戏谑，夜魔君只付之一笑，语气亦颇为淡然：“好说，好说。只可惜现在这壳子是个女儿身，不然说不定还真可以让你见识下我昔日的手段。”
“现在这皮囊是女的又有何妨，用你们人的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不是么？况且你又有听上去颇厉害的手段，何不早日摆平那崔微尘给我看看。”
被他这么一说，夜魔君果然减了些精神：“这……这倒还真是有些不好办……”
昙摩罗捧腹大笑：“怎么，你是想说你没有讨男人欢心的经验么？早就告诉你牛皮不能吹太满！”笑完又道，“不是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么，莫不是上古时候男人和男人不能结为道侣？”
夜魔君苦笑道：“道侣又不等于凡人的夫妻，不过是志同道合一同修行的伙伴罢了，倒也不会局限非要一男一女不可。至于你说的猪跑……”说着，他两手抱在胸前，歪着头，一对儿眼珠转来转去，似是在认真地回忆，自己曾经见过哪些“猪”，而他们又都是怎么“跑”的。
这半吊子此番惺惺作态，昙摩罗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却听夜魔君诘他道：“只不过我现在不清楚你是要我如何‘摆平’那崔微尘罢了，毕竟我算着时间，恐怕连在瀚海秘境里呆足日子都勉强……”
昙摩罗重重咳嗽一声，说：“这个是老夫的事情，时间应该是够的，而且这个拘魂的事情……这个……若是实在不行，我多花费点儿修为延长些时间就是了，你操什么心。”说完，又带着点儿心虚，强转了话题，“别的摊子你不去看看么？”
好在夜魔君也没强迫他说清楚，只笑了笑，便又向那个地涌门弟子的摊子踱了过去。
昙摩罗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魔是不该欺骗另一个魔的，幸好夜魔君不是一个纯然的魔。但转念一想，他也不算成心要坑那半吊子些什么，只不过有些事还没到挑明的时候罢了……
这个出身地涌门的摊主的确是个经常出入古墓遗迹的行家，只可惜修为境界太低，应该是没进过什么大修的遗府。
昙摩罗扫了眼他摊子，止不住地摇头，那些玩意儿中，恐怕能入得了夜魔君眼的并不多。
他注意到夜魔君先是翻了翻一本纸面发黄的小册子，又掂起旁边一只黑杆白毫的毛笔瞧了瞧，眼中流露出几分喜悦的神色。昙摩罗知道那是一只符笔，难道这半吊子还会画符？
又听那摊主赞道：“仙子眼光不错，这手册乃是一位上古符师留下的札记，里面可是记录了许多当今已经失传的上古秘符。而这只笔么，来头也不小，便是那位符师在世时随身珍宝。今日被仙子遇上，也是你的缘法。如今上品符笔可并不多见，价格至少要一千下品灵石，而这只符笔所用材料无不珍贵稀罕，既然此物与仙子有缘，只收三百，大家结个善缘……”
摊主滔滔不绝，在昙摩罗听来只觉得可笑：“这小子谎扯得忒大，拿上品符笔当噱头，我看他也说不出这笔用了什么珍贵材料。”
“章峨山狰【2】腋下软毛和当康【3】的獠牙，说珍贵稀罕，倒也不错。”
昙摩罗记得夜魔君说他曾炼出过后土傀儡，想必于炼器上是个行家，此刻听他这么报出那符笔所用的材料，倒也有了些兴趣：“哦，这么说，难道那手札的作者真的是上古符师？”
夜魔君冷笑道：“怎么可能，笔虽然不错，但那札记却是唬人的，不过买了当个幌子也不错。”
“怎么，你还懂符道？”
夜魔君却没理会他，只是眨了眨眼，对那摊主展颜一笑。
昙摩罗不由窃笑。这个夜魔君，嘴上说不乐意被人真当做小姑娘看，但若那“小姑娘“皮囊排得上用场的时候，他自己倒是用得挺欢，甚至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昙摩罗自家笑了一会儿，也懒得去看夜魔君如何应付那摊主，索性打量起其他几个摊子来。不单是人，天地灵物皆有气象，而他正好善于望气。如今眼见得夜魔君找到好东西，此刻他不由技痒。
其实这痒已发作了万多年，此前昙摩罗见过的气运之子中，有几个淘宝比拾荒还容易，看着他们念叨着“此物与我有缘”，而后便真的将宝物收入囊中，而他只有旁观的份，甚至每每还要主动帮着觅机缘……如今夜魔君不算他的任务对象，昙摩罗思忖自己动手攒私房的机会终于来了，天魔固然不像龙一样贪婪宝物，但也绝不肯把自己弄得一穷二白的。况且那夜魔君已经有所斩获，他要是不露两手，岂不是会被半吊子小瞧了去。
虽然顾虑那阴魂不散的崔微尘，不方便动用魔瞳，但昙摩罗对自己的阅历见识倒还自信，随便在附近几家摊子上扫了扫，倒也真让他见到几样合意的东西。
他正要招呼夜魔君，却发现这一会儿功夫那半吊子的买卖已经快要做成，那摊主同意以一百块二十块下品灵石的价格，将那札记和符笔卖给他，还饶了半盒朱砂印泥当添头。
他这竟是要玩真的？昙摩罗心中疑惑，于是问道：“老夜，就算你会画符，可背着那个咒，你还画的了符？你画的符还能用？”
却听夜魔君笑言道：“这我现在还不晓得。不过不是还有昙老你么，那符笔是买给你的。”
昙摩罗愕然无语，但见夜魔君要去摸灵石，倒也没忘提醒他：“掏一块就行，这一枚中品灵石在中洲内地只能换一百块下品灵石，可在西荒这地界中品灵石稀有的很，若要兑换一比一百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你给他一块中品灵石，他少不得还要找你零头哩！”
果然不出昙摩罗所料，那摊主接过灵石后，满脸堆笑，说：“我观仙子似是有意修行符道，那找回的零头您是想要灵石还是黄符？”
夜魔君闻言一愣，那摊主见状赶忙又补充一句：“仙子放心，我给您的黄符肯定是道廷的真品，绝不是私家仿制。”
而昙摩罗早就算到夜魔君这货肯定不知符钱一节，只得为他解惑：“除了灵石外，如今中洲道廷特制的玄、紫、朱、黄，四色符纸，亦可当钱使唤。具体回头告诉你，你现在只要知道一块下品灵石可换五张黄符就行了。”
说完又不由得哀叹。之前三万多年，他遇到的那些气运之子中，也有不少是异界孤魂，对此世界一无所知，他只得时时给那帮小家伙们充当答疑解惑的师父，甚是辛苦。而今遇到夜魔君这个年龄不能细究的家伙，居然还是不能甩脱这种命运。昙摩罗琢磨着，也许自己也该弄个札记指南什么的，给夜魔君看看，但又一想，跟夜魔君有一搭无一搭闲聊时还能不知不觉间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来，一时竟又有些矛盾。
而就在昙摩罗犹豫的当口，夜魔君那里已经钱货两讫，许是见夜魔君笑得动人，那摊主竟又心甘情愿白送了他一盒新朱砂。而未及昙摩罗反应，夜魔君已经将这些东西统统收起来了，包括那支说是买给他的符笔。
昙摩罗不由有些胸闷，冷哼一声，说：“不是说那笔是给我的吗？”
夜魔君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自然是要给你的，只是现在你又不方便出来拿，而且就算拿了你也没法用，不如先在我这里寄存着。不过那符笔没什么，这个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好东西，你看……”
说完，便见他将那当添头的半盒印泥捧在胸前，方便昙摩罗仔细端详。昙摩罗不由纳罕，那印泥在他看来实在普通，不过是混着些金粉的朱砂，还是被用剩下的，而且年深日久印泥表面已经干结了，上面的裂痕清晰可见，还有没有效力都难说，所以才被那摊主拿来当添头。
但他的沉默还是惹来夜魔君的嗤笑：“本以为你见多识广，居然连这个都不认得。这是连金泥……罢了，连金泥这名字你没听过，那鸾胶你总听过吧？”
昙摩罗无可奈何，只得老实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好让那来自上古就自以为了不起的半吊子不要再卖关子。
“西海中央有一仙岛，上多凤麟。取凤喙及麟角，煎煮成膏，名之为续弦胶，又称鸾胶，也叫连金泥。无论弓弦刀剑，还是什么法器法宝，若有断裂，以此胶连续，便修复如初。不过这还不算什么……”说到这里，夜魔君越发得意起来，“现在对我们两个来说，这鸾胶最大的用途，是它可以粘结魂魄。”
昙摩罗又惊又喜：这可真是捡到宝了！夜魔君那三魂缺一的家伙自不必说，就算是他昙摩罗日后融和人身，以自己的魔魂勾连那肉身中残存的魄元时，这鸾胶可就能派上大用场。只是他又瞧了瞧这还不到小孩子半个巴掌大的鸾胶，又觉得有些失落：“这么点儿，够用么？”
“勉强凑合吧。可惜我虽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却不知道具体炼制的方法。若早知有今日，当初该听师父的，学一学丹术……”夜魔君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昙摩罗暗暗记下，哦，这家伙会炼器，懂符道，但不通丹术，而且他还曾有个师父，只是不知他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嘴上又问：“那个摊主不是又送你一盒朱砂么？那个不是鸾胶？”
“你以为鸾胶是那么好得的？那盒只是寻常的朱砂罢了。我看那摊主手里应该也只剩这么一点儿，幸好他不识货，这便宜了咱们。”虽然说着侥幸，但夜魔君话里也是浓浓的不甘和失望。
昙摩罗猜他怕是一早就瞄上了那鸾胶，符笔什么的才是添头。不禁又心生感慨，尽管不能跟人交谈，但凭眼神、手势和笑容，就能达成目的，这货倒也算得上是个人才。但他随即又醒转过来，大声说：“哎呦喂，赶紧去右数第三个摊子，那儿有我刚看中的东西，可别被人抢了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