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酒一下醒了一大半，呆呆地瞅着手机上的几个字发愣。
“怎么了？”阿夏看出来我不对劲，问我。
“没什么的，只是家人问我去哪了。”我想起身后的她，于是顺口编了个谎话，然后皱着眉找到烟点上，走过去坐在她床边上，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洁白的膀子在被子外露着。
我拿起她的胳臂放进被子里，然后帮她把被子掖好，说我们不用争了，你睡吧，我去客厅。
“你不陪我睡了吗？”阿夏手撑着脑袋，撅着小嘴儿一副不满意的样子，然后又把手伸出来抓着我的手，隔着被子按在她饱满的胸上，“别后悔哟！”
“还是算了吧，你还不到18岁，让哥哥积点德好了！”我嘿嘿笑着站起来，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个响的，就准备离开。
阿夏抓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她忽然在我吻她的时候把我拉倒在床上，我怕压到她，一翻身倒在她身边，她顺势把头靠在我胸口上，紧张地对我说，别动，不许你走！
我没有再动，只是靠在床头，任她静静地靠着我，许久之后，她开口说话了。
“辛颜，你今天问我的疤痕是怎么回事，还记得吗？”
“恩，是啊。”我满脑子正在想着苏可怀孕的事，忽然被她这么一问，有些没转过弯儿来。
“还想听我的故事吗？”阿夏昂起头，问我。
好吧，就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我点上一只烟，放在床头的烟灰缸里，看着那青色的烟雾萦萦升起，听着阿夏慢慢地，讲了关于她的故事……
我家是农村的，我的爸爸妈妈是在我半岁的时候离婚的。那个时候我爸爸还是计生部门的一个小领导。我妈妈是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勤奋塌实也很漂亮，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
他们的婚姻本来是很幸福的，是承载在所有亲属的祝福结合的。爸爸也很爱我的妈妈，非常的爱。也许直到今天都是。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儿子。
我爷爷在文化大革命中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给整死了。奶奶一个人苦撑着养大了四个女儿和唯一个儿子。当孩子们都长大成家的时候，她却因为劳累而瘫痪了。
那时爸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奶奶很苦，她的一生都给了孩子。
直到我的出生，改变了这一切。
他们曾经找来了所有的偏方和秘方，就为了能让妈妈生个男孩儿。
因为爸爸是爷爷的独子，在还苛守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当时，奶奶所有的希望就是能抱上孙子……
但是我的出生，却令所有人失望甚至是绝望了。爸爸接我和妈妈出院的时候是第一次抱我也是最后一次抱我。
其实在当时的农村，想生第二胎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只是当时家里很穷爸爸偏偏又是在计生部门担任要职。当时尚且年轻的爸爸一旦以权谋私，就会毁了一辈子的前途，所以他决定再等几年，等我长大一些，再偷偷生个儿子。
可是奶奶却因此崩溃了，她的身体不好，哪能等得上几年呢？也因为村里开始流传一些话说爸爸的工作不让别人生孩子是作孽是遭了报应，活该无后。
也有人说我妈妈的身材瘦小根本就不会生男孩儿等等。
于是奶奶就凭着这几句话断定了她‘抱孙子’的梦想彻底的破灭。老人家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她不吃不喝就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说对不起九泉下的爷爷，任爸爸怎么说怎么劝都不能让她释怀。
就在奶奶绝食的第三天，面对着如一盏残灯随时都会熄灭的奶奶，爸爸在奶奶病床前头长跪不起。
他哭着告诉奶奶，我妈妈同意离婚了，他可以再找一个老婆，生个儿子了!
于是奶奶含着泪吃下了绝食后的第一口饭，但她却不知道爸爸这一跪，是给妈妈和怀中的我跪了整整一夜得来的。
第二天妈妈就抱着我离开了那个家，沉默寡言的妈妈没有一句怨言只是简单的带了几件来时的衣服走了。
妈妈没有办法带着我不能下地干活但是又没有收入，时间一长，娘家的人也都开始嫌弃妈妈和我。
后来他们介绍妈妈改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富有的包工头。
一个大妈妈十岁的男人。
一年后，妈妈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儿。
那一年，我三岁。
这个消息传到爸爸那里之后，他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娶了另外一个女人，并且开始学会酗酒，他不爱自己的妻子，每次喝醉之后就是对她一顿毒打。
可尽管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那女人也戏剧化的给爸爸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抱着孩子离开了。
那一年，我五岁。
妻子走了之后的爸爸更加的孤独。
奶奶也在爸爸有了第二个女儿一个月后去逝了，她终于还是没有抱上梦想中的大胖孙子。
同一年，爸爸辞了自己的工作开始做生意。
他拼命的喝酒也拼命的工作，于是他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又结了婚，却再也没有孩子……
※
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的。
我第二个爸爸的包工队在一次重大工程的承建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安全事故。一夜之间我们家变得一贫如洗背上了巨额的债务，为了躲债和东山再起，妈妈决定跟着我后爸远走他乡。
面对着一片漆黑的未来妈妈实在不愿意带着还小的我流浪。养活两个弟弟已经实属不易，某种程度上，我成了家庭的负担。
于是她又想到了已经是万贯家财且没有孩子的父亲。
就这样，妈妈又一次将我的抚养权交回爸爸的手上，生来第一见到我的亲生父亲我竟然吓得哭了出来，我抱着妈妈的腿求她不要把我扔下，扔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边扔在一个只有钱而没有爱的地方。
我说我可以干活可以要饭……只要带我走。
我至今仍清晰的记得当时才九岁的我是怎么跪在地上抱住泪流满面的妈妈哭得死去活来，也更无法忘记在她走之后的无数个深夜我一个人是怎么在豪华却冰冷的卧室里面被噩梦吓醒之后搂着枕头无声地哭到天亮……
九年，从出生就开始，九年的分离我和爸爸完全是形如陌路。我害怕他的冷漠，害怕他酗酒，害怕他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那复杂的眼神，害怕让我选择疏远和挣扎，于是我叛逆，逃学，不听话……
打惯了后妈的爸爸自从第一次打了我之后就开始习惯于用武力让我屈服。
当他打我的时候，眼里再也没有亲情可言。有些时候我怀疑奶奶去世妈妈改嫁之后，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温暖他。
他常常在深夜喝醉了之后踢开我房间的门，不问原由的就是一脚把我从床上蹬下来。
然后指着我就破口大骂：
都是因为你这个赔钱货!不带根儿不带把儿的…你要是个男孩子，你妈妈怎么会离开？然后不管在冰冷的地板上哆嗦着抱成一团的我，摔门离开。
那一年，我十三岁……
之后跟爸爸相处的四年间我学会了痛恨所有的男人，他们全部自私自利，自以为是。
我就在那几年养成了自闭的习惯，从来不跟人多说话，特别是男孩子。我固执地保护着自己，勇敢地活下来等着妈妈回来接我。
去年，我高二的那年的一天，爸爸的一帮朋友来家里喝酒。
一个叔叔带来了他的儿子，那男孩子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只是他本人不知道，我害怕跟男孩子相处。
他曾经很多次信誓旦旦地要照顾我，保护我，追我的时候曾经给我写过好多情书都被我看也不看的就撕掉，在他的眼里我是高傲和神圣的。
但是我不想尴尬地面对他，我告诉爸爸我想出去一会儿，他不许，于是我就坐下来看电视，我开了很大的声音。
爸爸烦了，就让我滚出去，我又犯了倔劲，我顶嘴说你不是不让我出门吗？
大概是那帮人比较重要，爸爸发火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我一耳光罚我跪在饭桌前……我咬着牙固执地跪着一直到膝盖疼得我浑身发抖谁拉我也不站起来，直到喝醉了的爸爸生气地泼了我一脸的酒……
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男孩子眼中的惊讶，一个星期之后放学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他把我赌在胡同里，凶狠地撕开了我的衣服，我咬着牙没有叫，拼命地挣扎着，直到他恨恨地说，你妈妈不要你了，你爸爸也不疼你，你只有跟着我，我好好疼你。
可能我真的太需要一个人关心我，每一个单亲的女孩子都希望有个人可以真心照顾和爱护自己……我含着泪默许了他的动作，身体和心都在流血。
后来他还是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照顾和爱护我，不久之后他就找到了另外一个同样需要照顾的女孩子，我咬了他的手，他打了我一巴掌，我的初恋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
我感觉生活毫无希望可言，于是选择继续学坏，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抽烟喝酒，后来，我终于想到离家出走，我以为我可以找到妈妈，但是却迷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钱也快花光了，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在网上留下了一篇帖子，说我爸爸打我，家庭没有温暖，我离家出走了，谁收留我，我就跟他睡觉。
可是我还是最终败在饥饿之下，几天后回了家，进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光全身的衣服，拿刀片儿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我站在爸爸面前说你要么就让我死掉，要么就好好爱我，我只是你女儿，不是你发泄仇恨的工具，如果你觉得妈妈对不起你，我替她还给你，你睡了我吧！
爸爸那天没有打我，他的巴掌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抱着头痛哭失声……
那之后爸爸变了，他开始戒了酒，经常抽时间出来陪我读书，陪我游戏，但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经常照顾不了我，其实他每次看到长得越来越像妈妈的我都会痛不欲生，于是花了很多钱把我转到城市里来念私立高中，并且在这里，给我买了这套小房子。
这就是我的过去，我的所有故事，我的疤痕和我为什么一个人在城市里过年的原因。”
※
阿夏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这个漫长的故事讲完，之后显得异常疲惫，静静地把头沉沉地靠在我胸口，像睡着了一般很久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听得有点难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无比开心的女孩心里藏了这么多凄苦的经历。
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劝她，又或者根本不需要我开口去讲什么。
她能解决的我帮不上忙，她解决不了的我更无从插手，有时我们在别人的生活面前，只能袖手旁观。
谁都要孤单地面对生活给我们的难题，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妹或是朋友，都只是在你的生命中停留一段时间。
唯一会永远伴随你的就是你的影子即使你将来会成为一堆枯骨。
所以我们要学会自己面对挫折学会成熟长大，别人的任何不能给予实际援助的关心其实都是兔死狐悲。
最后，她就在那无边的沉默当中沉睡去，阿夏的呼吸逐渐均，好象寂静的夜一样，逐渐凝重殷实，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于是我把熟睡的阿夏放下，自己转身来到客厅，裹紧了衣服抽烟，屋子里的暖气熏得我也眼皮发沉，但却怎么样也无法睡去，刚刚合上眼就惊醒，神经一样地环顾四周，这样的失眠。最近对于我来说很常有。
我迷迷糊糊地睡一阵醒一阵，醒来的时候就瞪着眼看着天花板，眼前闪出苏可短信里那一排小字，不断闪烁不断刺痛着我。
最后一次醒来，却见阿夏身上披了一件外罩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头依然靠在我的胳臂上，又趴着睡了。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像个婴儿一样稚嫩可爱，睡着的人毫无防备和虚假，她是一个多么需要人依靠的孩子，只是这个世界上能够给她依靠的人，都另有心事，包括我。
她可能没有喝多，可我却有点醉了，胃里的酸物不停地涌上来，随时都有绝堤的可能。忍着忍着，就又睡着了，一梦直到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