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时,少年已来到翠屏山山腹之中。
少年顺着山道,欢快向前。正行间,前方道路陡然向右折去,一面山壁正对前方。山壁光滑陡峭,寸草不生。在山壁之上,斧劈刀削般刻着六个大字:翠屏山,落霞谷。字体狂放不羁,每一笔都神似虬龙入壁。字体之大,每个都有丈许方圆,远远看去,直不似人刻出的一般。再看那石刻新成,竟似刚刻画不久。
少年瞧着那几个大字,咧嘴笑道:“九伯闲着就爱写写画画,真不明白,他没事做些什么不好,偏偏要费力刻这些文字出来?这下好了,将自己累倒了吧。也不知道,他这一觉又要睡到什么时候。”
少年说罢,摇了摇头,在石壁前向右一拐,前方又现一条小径。少年沿着这条小径,再往前行。没行多远,一座高大山体陡然立于面前。少年不管不顾,径自走向山壁,眼见少年将山壁上一蓬蒿草拨开,山壁之上,一道石隙赫然露出。
少年侧身挤进石隙,隐身山体之中。少年在石隙内摸索向前,如此又走了数百步左右,少年穿壁而出。
一出山壁,眼前豁然开朗。山壁以内,却是一处山谷。山谷甚大,到处绿草茵茵,树木成林,不知名的野花开满谷底,所到之处,芳香扑鼻。
谷内有一条小路,曲折蜿蜒不知通向何处。少年沿路而行,绕过眼前一片桃林,前方忽闻水流轰鸣之声。循水流声望去,却见有山间流水自山谷一侧的山体上奔涌流下,形成一挂瀑布,挂在山体前方。山体下方有一方石潭,瀑布砸落潭中,水花四溅,只落得碎琼乱玉,崩玉走珠也似。
瀑水在潭中汇集,又向外溢出,顺着低洼之处一路蜿蜒流去,竟在谷底形成一弯清浅小河。河流所到,沿岸夹芳。
少年踏着岸边青草,沿着河边再向前行。此刻,恰有几头小鹿在河边悠闲饮水,见少年来了,也不害怕,个个望着少年轻声欢叫,其中有一头小鹿踱将过来,竟伸嘴向少年怀中啃去。
少年伸手在那小鹿头上摩挲了一会,笑着说道:“小调皮,你也知道我怀里揣有盐巴?”说着将那小鹿推开,随后笑着走远,口中却道:“这盐巴来的不易,今日便没你的份了。”
少年又向前行,行不多远,眼见河水渐深,忽有十数块大石横在河流之中,这些大石分布均匀,每块之间间距大致相等,横在小河之中,恰似一座石桥。少年跳上石桥,三蹦两跳,越过小河,来到对岸。
一到对岸,少年大呼一声,“小白,我回来了。”声音在谷内久久回荡,却不见有人应声。少年边喊,边向对面山壁奔去。
对面山壁上,有一天然石洞,少年一头扎进石洞,大声叫道:“小白,你这个小懒鬼,今天怎么不出来迎我?”少年声音在石洞内震荡,久久方才平息。
洞中空空荡荡,仅在洞内一隅有一方大石,大石宽大平整,上面铺着一层厚厚茅草,像是一个床铺。少年扫了一眼洞内,很是着急,转身出洞,绕着山谷,大声喊叫:“小白,小白……”
少年喊声震彻山谷,惊得众多鸟儿展翅高飞,在山谷上空不住盘旋,迟迟不肯落下。
少年围着山谷喊了半天,不觉累了,靠在一株大树上,闭目歇息,心中不住猜想:“小白从不离谷,这次却是怎么了?”少年正自想着,忽的一个念头自心内钻出,蓦地跳起,口中大叫道:“妖怪,真的有妖怪?莫非是妖怪将小白害了?”少年想到此处,心中大急,眼角已有泪水溢出。
哭了一会,少年将眼泪一抹,转身跳到一块大石之上,高声喊道:“妖怪,你出来,你还我的小白。”少年竭力叫喊,一刻不停,喊到后来,嗓音渐趋嘶哑,再喊之音,已是喑哑难听,几不近人声。
少年兀自在谷底叫喊之时,落霞谷一侧山崖上,几个少年正伏身在一块大石之后,探出脑袋向谷内好奇望来。其中一个少年小声说道:“奇怪,是什么人在谷中喊叫?他又喊些什么?你们谁听的清楚?”
另有少年颤声道:“这崖壁太高,哪里听得清楚,莫不是那妖怪成精了?”先前少年斥道:“你胡说什么!七叔公说了,那妖怪要到明日才能修成道行,那会这么快成精了的?”又有少年道:“叶凌波,万一七叔公算错了呢?”
先前少年十五六岁,拧着两道浓眉,二目有神望向谷底,不是叶凌波是谁?只见叶凌波皱了皱眉,道:“你们怕了?”
有少年说道:“不是我们怕了,只是大伙都知道,这落霞谷是个绝谷,向来没有人迹,此时却有人在谷底喊叫……你听,你听这声音,难听至极,哪像人声?只怕真的是那妖怪提前修成了道行。”几个少年很是害怕,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向后退去。
叶凌波俯在崖壁边缘,极力向谷底张望,但终究崖壁太高,山谷之中,又草木繁茂,实在看不清谷中喊叫着的是人是妖。叶凌波压低声音,恨恨说道:“七叔公不要我们靠的太近,这靠的近了尚且看不真切,若再远上一些,恐怕连鬼影子也看不见一个。”
叶凌波边说,边扭脸看向身侧,以求得同伴的应和。哪知身体一侧却是空空如也,无有一个人在。再转向另一侧看去,也是不见一个人影。叶凌波大奇,又扭头向身后望去,一望之下,不禁气恼。
身边几个同来之伴,不知何时,已退到自己身后数十步开外。一个个缩着脑袋,正向自己招手。像是示意他也从崖壁上下来。
叶凌波气急,怒声喊道:“你们几个好没有出息,咱们在村中不是商议好了?今晚就守在此处,等那高人现身。若你们就此回去,高人什么样子都没瞧上一眼,回到村中,就不怕被那些胆小鬼笑话?”
原来,叶凌波在苦楝树下已猜出那几个胆小少年的心思,与几个同伴暗自商议了一番,自树下离开后,并未回家,而是直奔落霞谷而来。在这之前,他还为自己的算计得意不已,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事到临头,这几个伙伴竟是如此没有出息。
那几个少年听叶凌波大声喊叫,只当定会惊动谷中的那只妖怪,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妈呀一声,不顾叶凌波还在崖壁之上,掉头向山下逃去。一会的功夫,全都跑的没了踪影。
叶凌波恨得牙根痒痒,在崖壁上方,跺脚大骂。骂了一阵,火气渐消。忽有一阵山风吹过,叶凌波打了个机灵,猛得想起崖下的妖怪,心里也是一阵害怕。忙止住骂声,俯身在一块山石之后。过了一会,不见有何动静,终是耐不住心中好奇,又探出头往崖下望去。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红日西沉,已近傍晚时分。落霞谷中没了阳光直照,登时昏暗了下来。而在谷底,一棵粗大的柳树下,突然有火堆燃起。火光明灭跳跃,衬得谷内越见神秘。此刻,有一少年坐在火堆旁,手持一根竹竿,竹竿上明晃晃串着一只肥鸡。
少年将竹竿横在火头上,拨了拨火堆,一时火光熊熊,烘烤着那鸡,不多时,便有阵阵香气溢出。香气浓郁,被风一吹,又向更远处散去。少年一身破烂衣衫,脸上兀自挂着泪痕,正是那进谷少年。
少年一边烤鸡,一边口中不住的唠叨,“小白,自从我记事时起,你便在这谷里,算算也有十多年了。记得,一开始九伯信你不过,不要我跟你一起玩耍,可到后来,却连他也喜欢上了你。你那样可爱,谁又能不喜欢你呢?可是……,怎么偏偏就有这可恶的妖怪忍心害你。我不知道这妖怪藏在哪里?长个什么模样?想你都被它害了,我也定不是它的对手。也不知道九伯到哪里睡觉去了,若是他在,大致能将那妖怪揪出,替你报仇。即便九伯不在,八伯能在也是好的,偏偏连他也没了踪影。”
少年说到这里,抽了抽鼻子,苦涩一笑,又接着说道:“这么多年,两位伯伯轮流将我带大,他们在时,也不见这里有妖怪闹事,他们才走了几天,就有妖怪出来将你害了。”
少年抹了抹眼睛,望着火堆出了会神,摇头道:“说不好,此刻那妖怪正在别处盯着我呢,只盼它能来的晚些,好歹容我将这只肥鸡烤好,小白,你不是最爱吃烤鸡的么?”
少年说着,从怀中掏出纸包,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道:“小白,你看,我做了一次贼,从叶家坳的一户人家偷来的盐巴。”
说到此处,少年脸一红,过了一会,又道:“做贼真不是好玩的事情。昨晚夜半时分,我溜进那户人的家里,将他家的盐巴偷了一些出来。夜半三更,没处可去,便在村中一棵大树上睡了一觉。哪知一觉睡过了头,醒来之时,树下却坐满了人。我只道是自己偷盐的事情被发现了,这些人是追来寻我晦气的,心里吓得不行,趴在树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说道这里,少年从纸包里取了一些盐出来,均匀散在鸡上,又接着说道:“小白,你知道吗?这群人里,有个老人很是厉害,他早早便知道这山谷里藏着妖怪。若不是听他说起,我做梦也想不到你是被妖怪害了。你说,他算不算厉害?”
少年说话的功夫,那鸡已被烤的皮酥肉烂,香气扑鼻。少年将那鸡撕下一半自己吃了,将剩下一半放到树下一块青石上,喃喃自语道:“小白,想来你现在已变成了鬼魂。听八伯说,鬼魂不吃东西,只闻香气的,我将这半只烤鸡放在这石上,你便来闻一闻好了。”
少年说罢,倚石而坐,望着面前跳跃着的火光,发起呆来。过了一会,瞌睡袭来,少年心头一阵迷糊,嘴里嘀咕一声,“小白,不知为何,那妖怪到此时仍没来害我,我先睡了,你睡不睡?你若不睡,给我托个梦吧,也好让我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还是不好?”说完,少年头一歪,斜倚在青石上,不一会,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