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八点正，朴博被闹钟叫醒。他洗漱完毕，排净身体的废物，穿上皮鞋，套上西裤、衬衣，顺手抓起挂在门后的提包，便和顾佳一起下楼了。
他们拐出城中村的小巷子，互道一声别，便朝不同的方向走。朴博随着滚滚的人流，径直往新沙地铁站赶。走了一会，来到了那家常常光顾的小摊点，他准备买一份八宝粥当做早餐。这家早餐摊有八种不同品种的粥，他常常换着不同的粥吃，满足着挑剔的味蕾。
“早啊。今天还是吃皮蛋瘦肉粥吗？”卖早餐的老板，笑着问。
“不了。今天来一份八宝粥吧。换换口味。”朴博淡淡地说。
接着，朴博掏出已准备好的零钱，摆放在空出来的台面，提起已打包好的八宝粥，不多说一句多余的话，迅速消失在看不到尽头的人海。老板拾起零钱，放进绑在腰间的腰包，热情地招呼着别的顾客。
朴博下到地铁站时，发现排队安检的队伍已看不到头。前方的队伍似乎停住了挪动，还传来歇斯底里般的吵闹声。
“发生什么事了？”朴博忍不住问排在前面的乘客。
“听说是一位女孩，不想将挎包放下安检。而工作人员执意让她安检后才能通过。所以，就僵在那，谁也不肯妥协。都吵了十几分钟。”
“这何必呢。把包拿下，丢进安检机，扫描通过，再拿回自己的包。不就几秒钟的事情嘛。何必较这个真呢。”
“那女孩，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包小，以前都不用安检的。所以今天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免检的。”
“工作人员也太死板了。放她一面，给她放行，不就完事了嘛。真是一群不可思议的另类。浪费了自己的时间，也浪费了一大群人的时间。得不偿失啊。”
“后来，那个女孩可能想硬闯安检口。被人高马大的工作人员用身体挡住了。女孩就开始大吵大闹，说工作人员欺负她，非礼她。便赖在安检口，不安检，不后退。”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大早，就撞上这么倒霉的事情。就这么堵在那里，还让人坐地铁吗？我迟到了，挨骂又挨罚款。我的损失谁赔偿。”
“不就一个弱女子吗？小小的挎包里，不可能藏着一颗定时炸弹吧？这些工作人员，如果机灵的话，直接就给她过了。”
“问题是，他们如果给这个女孩放行，后面的人看到了，都有样学样，那都不肯安检了。也许会产生破窗效应的。”
“破窗效应？什么叫破窗效应？”
“这是一种犯罪心理学的概念。大概意思是这样的——如果有人打坏了一幢建筑物的窗户玻璃，而这扇窗户又得不到及时的维修，别人就可能受到某些示范性的纵容去打烂更多的窗户。久而久之，这些破窗户就给人造成一种无序的感觉，结果在这种公众麻木不仁的氛围中，犯罪就会滋生、猖獗。”
“我觉得，不至于导致这种后果。工作人员，应该醒目点，特别的事件，用特别的手段处理嘛。”
“理论上行得通。但他们如果放行了那位女孩，他们的领导会骂他们一顿，说不定还会被罚款。在条条框框的束约下，他们不得不墨守规矩。”
“条条框框多了，总会限制人的能动性，抑制人的创新思维，久而久之，每一个人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大家的思维模式好像都是从一个模子出来的。被束缚的我们，大脑中枢，就像被外星人控制了。”
突然，一位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也许是负责安检的某领导，出现在安检口，和年轻的工作人员轻声地嘀咕了几句，便给愣在红线以外的女孩放行。
女孩噘着嘴，甩手而去，指着拦住她的那位年轻工作人员，摞下一句话：“我会投诉你的。”
排队的队伍已经延伸到地面了，大家都在无可奈何地忍受着，没有意义地抱怨着。面对像肠梗阻的队伍，他们都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朴博无谓地等了十分钟，才得以通过安检口。过了安检口，他忽然松一口气，感觉无比舒畅，如通过****处理好的肠梗阻，腹胀腹痛不再来袭，一身轻松。
随着如潮的人流，他缓缓地挤上了徐徐打开车门的列车。
拥挤的车厢，包容着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双耳塞着耳塞，听着悦耳的歌曲；有人一手抓紧扶手或靠着车厢，津津有味地观看着下载好的连续剧；有人低着头，旁若无人地玩着手机游戏；有人站好架势，低着头，左手握紧手机，右手的手指频频地点击着屏幕；有人无所事事地翻阅着今天的地铁早报；有人干脆闭目养神。
朴博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一下开机键，再滑动屏幕开锁，点击微信的图标。进入微信的朋友圈浏览了一下，回复着熟悉或陌生的朋友的留言，为朋友晒出的照片或转载的文章点个赞，维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然后，退出。他接着打开搜狐新闻，了解着发生在地球的最新新闻，不外乎某某官员被双规了，某某女星和哪位富豪牵手了，中东的某条大街又发生恐怖袭击了，某某高速公路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了，某某P2P公司的老板跑路了，某某明星有整容的嫌疑，某某女子为了自由而砸了自己的铁饭碗，某某超级富豪豪掷重金买下米国的一栋大厦，中国大妈们抢购海外的黄金饰品、、、、、、
看着这些无处不在的新闻和信息，朴博觉得自己的脑海，被纷至沓来的信息疯狂地轰炸着，像升空而起的轰炸机，密集地轰炸着锁定的地面目标。他的大脑有种能量消耗殆尽的错觉，便关了手机，双足恰当分开，面向车门而站，做好缓冲惯性力量的架势，闭上双眼，短暂地休憩片刻。
闭上双眼后，他脱离了物质世界，像着了火的孔明灯，挣脱了地球引力，腾空而起，顺着强大的气流，飘浮在天空，翱游在漫无边际的虚无境界。飞啊，飞。他感应到了潜伏在黑暗中的空灵，如破茧而出的春蚕，从身体的第八窍，曼妙地溢出，时而化身为大海深处的水母，自由地舒展着透明的皮囊，可收缩成条状，可舒展成伞状；时而化身为一只可爱的蝴蝶，飞越千三万水，穿越光明和黑暗，执着于那一缕淡淡的花香；时而化身为51区的神秘飞行器，了无踪影地飞行在天空；时而化身为划过夜空的流星，一闪而过，不留下任何的痕迹，我行我素地遨游在宇宙。
更多时候，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莫名地潜入一个黑糊糊的世界，死寂得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黑暗如炭，悄无声息。他成了一团云絮，没有躯壳，没有重量，没有具象，无拘无束地穿梭在第三空间，那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色彩，没有情绪，也没有思维意识。他没有任何目的地飘荡着，没有一丁点的存在感。黑糊糊的世界的一切都是空的，原先的他成了虚无，正如沙漠里出现的海市蜃楼，不是真实的物质，只是一种象征，某种符号。
他在潜意识里思考——黑糊糊的世界的那个我是真实的我，还是白晃晃的世界的这个我才是真实的我？或者，寄托在一副皮囊上的我，是属于白晃晃的世界；没有躯壳，如一团云絮的我，是属于黑糊糊的世界。也许，在神的安排下，我遵循着神的旨意，频繁地进出两个迥异的世界，让多灾多难的我，更快乐，更解脱。
自动播音员的播音：“各位乘客，下一站是高新站，左侧车门将打开，请注意列车和站台之间的空隙。”。响亮的播音，切断了他的冥思，唤醒了他昏昏欲睡的意识，像有人伸出双手，把他从黑糊糊的世界捞了回来，回到有色彩有重量有感情的物质世界。他本能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形形色色的人，依然如故；列车依然晃动着；声音依然可以振动出某种信息；扶手依然是扶手，车门依然是车门；男人依然是男人，女人依然是女人。他周围的一切并没有化为虚无，白昼和黑夜也没有颠倒。这个庞大又顽强的物质世界，依然遵循着纷繁复杂的秩序，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像没有老化的汽车，油箱加满了汽油，在公路上奔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