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老家伙没说错。是幻术法阵，而且是极其强大、非人的力量在统御着的那种。
“是妖。”他和黄思禹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妖，是除人以外的有灵生物。一般由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幻化而成。
妖不像人类由神灵赐予神力，也不会后天有意识地培养元炁。妖一般是机缘巧合觉醒，概率极低。但由于自然生灵比人心性更加纯粹，一旦觉醒，他们突破境界的速度更快、力量也更强。
只不过，妖数量极少，远离人类聚居的城镇村落，常人感知不到其存在。数万年来，妖邪横行也只出现在魔君统治时期，史称“长夜”。
后来五大家承天帝之命，击溃魔君，将魔君的人类支持者勐族放逐到长城以北，妖孽也退缩山野，进入“既明”时代以来，对人类秋毫不犯。
但偶尔也不是没有例外。
被这老东西坑了。刘黄二人内心暗暗叫苦。
舅公伸出一手，示意请他二人向离族长等人更远一些的上坡走。
范雨恒则跟上前来——他们这才注意到他捧着一个木盒子。
族长领着三个壮汉在原地张头探脑，拔高声音问：“道长，什么情况呀。”
黄思禹在要回答族长的一瞬间，和舅公短暂地对视了一下，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违抗不了这个老人——
“啊，是略有些情况。我和老人家说几句话。”
族长等人满腹狐疑。族长嘟哝：“我这老舅还真发现什么了？雨恒这小鬼头也掺和在里头，真是要气死我了。”另一人则说：“族长您别说，有种说法就是说，小孩子心性纯净、高寿的老人家返璞归真，所以他们都是通灵的，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还有一人反驳：“你就瞎扯吧。雨恒前两天还和我家狗蛋一起打弹弓呢，那我家狗蛋也是小孩，和他同龄，咋没看见妖邪呢。”
几人嘀嘀咕咕，反复猜测之际，另一边，范雨恒向刘黄二人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头，红色缎面上放着一棵人参。
人参的上部还保留了鲜绿的叶子，顶端开了一朵淡黄绿色的伞状小花。
人参的每个根须都插着银针，主根的中部更是被一根筷子粗细的长钉穿过，钉在盒子的底部，有种莫名的诡诞感。
范雨恒把中间的钉子一拔，随之而来的声音把刘黄吓得魂飞魄散——
那颗人参，长长地喘了口气！
“憋死俺了。你们这爷孙俩，真够缺德！”人参中部裂开一口，一开一合地说着话。
“还不老实，是不是还没被钉够呢。”范雨恒作势要把钉子插回去。
“别别别，怕了你们了。”人参央求，“俺说俺说，你要知道啥俺都告诉你。”
“先向道长们介绍一下自己。”舅公捋着胡子说。
人参似乎对老头子怕得很，赶忙说：“二位道爷好，小的是一棵来自关东天虞山的千年人参。关东你们知道不，俺们老家那疙瘩冬天老冷了……”
“废话少说。你来这儿是干嘛的。”舅公道。
“俺来这儿，是为了参加花花大人的明珠夜宴。赶路途中太累了，把自己埋在地里休息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小朋友眼力那么好，一下把俺拔了出来。”
“废话，咱们这地方又不产人参，莫名其妙有一棵长在地上，不用说肯定是妖。”范雨恒道。
“花花是谁？”舅公追问。
“花花大人你都不知道？”人参道，“那是牡丹花仙傅思远大人的雅号。咱们妖界有两大妖王，一个是兽族的狐妖苏苏，还有就是草木一族的花花大人。”
“明珠夜宴呢。是干什么的。”
“这个嘛，当然是庆祝喽。”人参说，“庆祝苏苏大人和咱们花花大人合作成功。不仅搞死了一条龙，顺便还把一个人类皇帝给除掉了。离咱们妖界重整河山又大进一步，自然可喜可贺，所以特意在龙潭的原址上举办夜宴。”
这个人参大概是个缺心眼，居然真的什么都对他们讲了。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人参所说的那些事，在妖精之间已经开诚布公、“妖尽皆知”。而人类，从上至下，都对此有所隐瞒。
“龙骷髅去年十一月出现”，“正好是去年老皇帝死的时候”，“不仅搞死了一条龙，顺便把一个人类皇帝除掉了”……
刘祯彦和黄思禹只感觉一股恶寒从脊背后直扑上来。
他们彼此交换了下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悚。
“靠……头皮发麻啊……”刘祯彦喃喃道。
“具体讲讲看呢。怎么除掉那条龙的，还有......人类皇帝。”舅公沉吟片刻，不急不徐地开口问。
“具体俺也不知道。反正那条一直在天上飞的龙骷髅活着的时候原来就待在青州，处处妨碍咱们妖类。然后咱们妖界安插到人类朝廷的细作蛊惑了你们皇帝，以皇帝名义召唤这条龙，出动神策军在京郊把龙给杀了，皇帝也因此死了。“
“屠龙和身死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黄思禹问。
“俺咋知道。反正这次明珠夜宴，凡是草木成精都可以参加。俺还指望着能趁机在花花大人跟前露个脸呢，没成想被你们逮着。”
“‘凡是草木成精都可以参加’，看来.....这次妖界的野心不小啊，他们想利用这次宴会，统计清点在松散的妖族内部有多少生力军，并且集合这些力量……”舅公捋着胡子，缓缓地说。
他们集合力量做什么？
刘祯彦和黄思禹再次看向了那盒子里缺心眼的人参，答案呼之欲出，让他们觉得可怖。妖类要团结在一起了，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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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攻人类，收复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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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参那一句低语振聋发聩，惊骇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短暂地冻结在原地。
“嘭！”范雨恒猛地把盒子重新合上。人参精还不忘在盒子里瓮声瓮气地喊：“明珠夜宴就在今晚子时！大爷，啥时候放俺出来？”
黄思禹和刘祯彦膝盖发软，几乎快跪下来：“老人家，恕我二人无能为力。”
舅公紧锁眉头，捻须默然，然后徐徐地开口：
“这伙妖精杀死了龙后，他们就占据了龙潭。本来我们墨泽杨氏有御水之术，即便天不降雨，我们也可吸引龙潭之水，化为甘霖。但问题在于，龙潭被封锁了。这座山，就是他们利用幻术设下的结界，把龙潭与外界隔绝。老朽虽知晓其中的蹊跷，但苦于对幻术无解，只能眼睁睁看着旱情加剧。
“好在上苍有眼，两位道长远道而来，恰好精通幻术。老朽恳请二位道长救救苦旱已久的黎民百姓！”
“我们二人的小把戏一开始就被您看穿了。”刘祯彦尴尬地说，“惭愧、惭愧。村民们的钱财我们可以全还给您。但是......除妖......恐怕我们力不能及，难堪重任。”
“我的条件依然没有变。”舅公说，“如果事成，那块灵玉就是你们二人的，我想二位道长也清楚它的价值吧。”
“就算有黄金万两又如何？命都没有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黄思禹不以为然。
“报酬，只是一方面。”舅公摇头，“要知道，两位道长若能助我，不仅仅是救助了这次旱灾，更重要的是阻止妖界进一步实现狼子野心。毕竟——人类的兴亡，于我们每个人都生死攸关。”
“幻术不过是歪门邪道。实在难堪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黄思禹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说话间向刘祯彦使眼色，意图拔腿跑路。
舅公微笑着伸手，一把钳住黄思禹和刘祯彦二人的胳膊：“幻术本身与天下其他技艺一样，并无什么高下之分。如果将它用于正道，同样也是了不起的本领。道长何必妄自菲薄。”
二人完全没有反应到舅公如闪电一般的出手，意外丧失了逃跑的机会。
妈的，这老头子，哪来那么大劲！刘祯彦只觉得胳膊都快断了。
腾腾在全身极速奔走的血液，耳蜗里如潮水般袭来的嗡嗡响声，都告诉了他们——他们倒霉了！碰到了个厉害角色！
舅公尚且什么招式都没出，仅仅是吐纳运动全身元气，就把他们二人压制得动弹不得，可见是何等恐怖的境界！
黄思禹和刘祯彦挣脱不得，面露狰狞的苦笑：“我们帮忙就是，有话好说。”“对呀，对呀，老人家您先松手。”
“实不相瞒，老朽在见识二位的幻术功夫之前，料定了你们是江湖骗子，”舅公笑笑，“所以提前在你们二人的酒水里下了毒，打算拿这个来威胁你们，以解药作为交换，把骗到的钱财还给村民。”
什、什么？！
舅公瞬间松开了手。刘黄二人摔到了地上。
“不过，老朽意外发现二位也不完全是一无是处，而且恰好会幻术，所以就稍稍改变了一下策略。”舅公把手负到身后，“想稍微利用一下二位。”
这时候，族长等人感觉势头不对劲，连声高喊着：“怎么回事？”“舅公，你做了什么？”“道长怎么倒在地上？”慌忙爬上坡来，走到他们跟前。
“怎么回事？”族长首先一把扳过范雨恒的肩头，恶狠狠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要问情况，不必逼问孩子，问我就可以了。”舅公泰然地说。
“你们两个，”舅公对着坐在地上仍没缓过来的两人，“如果想活命，就乖乖听话。事成之后，解药和灵玉老朽都一并奉上。先向内甥他们坦白吧。”
终于明白那个人参为什么怕这个老头了！
“嗯……那个……”黄思禹像在地上找东西一样低着头，嗫嚅着说，“其实我们刚刚那个祈雨呀……没有成功......”
“说清楚。”
“很抱歉骗了族长，骗了范家村的百姓！”刘祯彦盯着地面一口气快速地高声喊。
“那些钱呢？”
“都还给你们、还给你们。”刘祯彦站起来，把斜挎的布包取下来一把塞给一脸懵然的族长。
“这、这是什么意思？那、那时候的乌云呢……”
“假的。”
“去仙山找仙人求雨呢……”
“编的。”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族长大喊。
受到冲击的表情和他们听人参精发言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舅公把手放在族长肩头：“好外甥，冷静冷静。我们先回村里，路上我会仔细解释。不过，对其他村民可以先隐瞒一下。”
于是，一群人又回到了村里。对外只说，道长去仙山的半路上碰到奉旨降雨的仙人，此地本来马上就要下雨，没必要祈求所以原路返回，把金银财宝还给大家。
他们仍旧待在了族长家那个厅堂。族长等人已经获悉刘黄二人的本色，纷纷咬牙切齿欲提着拳头上前，被舅公拦下。
“其实，我此前就知道，我们这附近山间的深水潭，有龙潜其中。事实上范家村祖先最早选址建村的时候，就是因为此地有神龙庇佑。”舅公说，“只不过这个传说，除了我这样年纪的老人，已经很少有年轻一代知道了。”
“当我得知天上飞翔着龙的骷髅的时候，我就猜到一定是这条龙遭到了杀戮。但由于龙有不死之身，他被剔除了血肉的骨架就从受害之处一路东飞，意欲回到巢穴，恢复元气，重塑肉身。”
“但我们逼供了那条人参精之后，我才得以知道是谁要杀那条龙，以及为什么龙潭所在的那座山会设下幻术法阵。”
“龙无法回到龙潭，他就无法重塑肉身复活。同时由于他在青州府上空徘徊，不断驱散积雨云，也导致了我们这里久旱未雨。”
“现在我需要两位道长做的，就是借由宴会潜入内部，设法破坏妖所设下的结界，让龙得以回归龙潭。之后那些大妖，也无需我们对付了。”
黄思禹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讲讲看。”舅公点燃旱烟，嘬了一口，徐徐吐出白烟。
“您怎么不早点把人参精拿出来给村里人看，这样就免得别人误会您老糊涂了。更不至于请我们两个来。”
“你倒是挺聪明嘛。”舅公微微一笑，“可惜，我们村里除了我和我那位曾外孙，没有人是通灵者。几乎所有妖精都有一种本事，就是操控没有心理防备的普通人的心智。我几次尝试把它展示给其他人看，结果几次人参精都差点蛊惑人心成功逃跑。”
“所以你们的到来，还真是帮了我大忙。”
刘黄二人一脸苦笑。
这时范雨恒从东厢房里跑出来走进厅堂，对舅公说：“刚刚人参精都招了，明珠夜宴在今晚子时，到荒山岩壁前，念咒语：‘石扉中开’就可以进入宴会。”
“很好，”舅公点头，转向刘黄二人，“今夜要盛装赴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