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韩炳旭在说谎。”
车子一发动，罗锦荣就开口说道。
正在系安全带的陈倩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什么？”
罗锦荣双手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他情绪激动的时候说自己没有杀王岚，没有杀任何人，但对于女友尚琳琳，他的代称却是‘那女人’。对这种称呼，你有什么感觉？”
陈倩不确定地说：“轻蔑？”
“对，轻蔑。”罗锦荣轻描淡写的说着，“我问他有没有杀尚琳琳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不愿提及对方的名字，反而是用‘那女人’，‘她’这些名词来代称，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原因，一个是因为厌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
陈倩推测道，“那么照你这么说，当韩炳旭在说到自己的记忆缺失症时，曾提到过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另一个女人身边？这是不是可以猜测那个女人就是尚琳琳？”
罗锦荣瞥了她一眼，“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想到了第一次在审讯室看到韩炳旭的情景，那个时候我们闯进去不是正巧碰到韩炳旭被白警官逼得发飙吗？然后我注意到了桌上死者王岚的照片，我猜那个时候白警官应该是在审问韩炳旭有没有杀害王岚。我当时留意了一下韩炳旭的神情，当时的他乍一看很愤怒，但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脸色惨白，嘴角松弛，微微有些颤抖，眼神，恩……感觉，怎么说呢，总感觉有种破碎的绝望……恩我可能形容的有些不恰当，总之，在我看来，当时的韩炳旭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泫然欲泣我觉得更恰当一些。”
罗锦荣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很是满意陈倩的回答，为此陈倩不由得心中偷乐，有一点小小的骄傲。
罗锦荣可没那么关注她小小的心思，反倒是更关心眼前的车况，趁着过往车辆变少时才稍微分神出来接着陈倩的话说下去，“反观他对尚琳琳，当我问他有没有杀尚琳琳时，他惊讶的表情稍微做久了些，人类惊讶的表情往往不过一秒，超过一秒就是故意做出来的……”
“你是说他早就知道了尚琳琳的死？!”陈倩瞪大眼睛，“难道尚琳琳真的是他杀的？所以你才说他撒谎？”
“尚琳琳是不是他杀的我不敢肯定，我说他撒谎不是对于有没有杀害尚琳琳这件事。”
车缓缓停在人行道前，前方的黄灯刚好跳转红灯。
韩炳旭顺手将车回了一挡，转头看向一脸困惑的陈倩，“我指的是，对于‘没有杀任何人’这件事，韩炳旭在撒谎。”
陈倩瞪大了眼，越过罗锦荣的脸庞看向车窗外。
车窗外，一个消瘦的身影混迹在人群中。那人跟着一大潮人群，从马路对面穿过人行道，经过了他们的车前。
那是一个穿着白衬衣，容貌俊秀，身形消瘦的年轻男子。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是前所未有的激烈。在大脑开始运转之前，就已经做出了行动。陈倩速度极快的打开安全带，伸手去推车门，作势就要往外冲。所幸罗锦荣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回了座位。与此同时，一辆汽车从车门边呼啸而过。
罗锦荣皱着眉头问：“你要做什么？”
陈倩茫然的看着他，心脏仍旧剧烈地跳动着。“……我……不知道……”
她回过头，看向另一边的街道。
那里人潮耸动，早已不见那个人影。
罗锦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你看见了谁？”
陈倩按着久久不能平复的心脏，茫然的说道：“……我不知道。”
（七）
这是一场噩梦。
她站在一个空旷的红房子里。四面皆是空荡荡的红格子墙壁，整个空间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正方体象棋盘，布满了或暗红或鲜红的小方格子，而她站在这个正方体的正中，她的四周密不透风。
她站在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双脚淹没在一片红色的血池里。她知道，那全是新鲜的血液。因为，是温热的。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小刀，面无表情的低头看向脚下堆满的尸骸，这些曾经鲜活的肉体沉浸在这片血池中，有些重叠在了一起，半张惨白的脸浮出水面，露出的一只圆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宛如控诉着她的罪行。
空旷死寂的房子里忽然传来“嗒”、“嗒”、“嗒”、“嗒”的脚步声。
她抬头，看到了一个双脚浮在水面的男子。
男子赤脚踩在血池上，雪白的脚掌却不染一丝血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满是皱褶的白衬衫，身形消瘦单薄。男子的下巴很是瘦削，薄薄的嘴唇微翘，勾勒出一道迷人的弧线。那张薄唇亲启，无声地翕动着，耳边却只听见沙沙风声和嘈杂虫鸣。
陈倩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她坐起身，摸了摸脸，摸出了一手的汗水。
嗓子干得冒烟，陈倩掀开凉被下了床，灯也没开就这样摸黑走出卧室。
她如今暂时住在了罗锦荣的家里，罗锦荣家没有客房，于是罗锦荣就将储物间腾了出来。虽说只是储物间，却比起陈倩以前住的屋子要大上不少。
即使隔了两年，罗锦荣的家里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家具也没有增加，因此即使不用开灯，陈倩也不必担心会在黑暗中磕到绊到。
她摸黑去了客厅，正要经过客厅去厨房时，忽然惊觉客厅里坐着一个人影，她站在原地，手搭在墙壁上噤声不动，反倒是那个黑影察觉了她的存在。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是罗锦荣。
陈倩放下心来，搭在墙壁上的手按亮了客厅的灯光。
罗锦荣裹着灰色睡袍，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手中握着一杯牛奶。
陈倩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脏微微抽疼，“又睡不着？”
“恩。”罗锦荣看向她，“你怎么起来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陈倩一边说着一边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她走出厨房的时候，罗锦荣回头问她，“怎样的噩梦？”
陈倩有些诧异，因为往日的罗锦荣一向是不关心这些的。但她还是老实地说：“我梦见我杀了很多人。”
“唔。”罗锦荣点头回应。
“在一个红色的房子里。”
“和你今天看到的那个人有关吗？”
“……我不知道。”她说完，又补充道，“这只是个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