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坡的日子一过数日，大雍的军队隔上几日总会来翻滋扰，几次请了道界中人来协助破阵，但都空手而归。一方面卜算楼的阵法在道界中本就罕见，另一方面，道界中人很少也会有人想要来得罪卜算楼……来的几个自称道士的多是三脚猫的手脚，或者都只是冲着高额悬赏随意来有意没意地折腾两把，既而就回禀一句“无能为力”，借此捞点小便宜。
如此一来，也就一直相安无事。
待江无妍再下山的时候，也就已经过了一月了。
那时，陆陆续续赶往碧落山的，多是道界中人。
风有些徐徐，然莫名的，江无妍连续几日都有些惴惴。遥遥抬头，望见碧落山顶的时候，入目的是渺渺的云，山峰漫入云层之中，周围就如朦上无尽的纱幔，层层叠叠间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碧落山顶上的云来客栈里自然也客似云来，生意分外兴隆。
江无妍一直还记得云来客栈里的那个风骚妖艳的老板娘，于是随他们进了门，就开始往周围逡巡着寻觅，果不其然在一处角落里看到，正是一脸笑意地给桌边的几人劝着酒。
云来客栈的老板娘姓芙，名艳词，见过她的人都感觉是个分外贴合她丰韵的名字。一身玫瑰色的衣落在凹凸有致的身躯上，分外的销魂落魄。周围不少男人表面上一本正经，都已经纷纷用眼中投出的贪恋视线在她身上狠狠地摸上了几把。
但是，看着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若要以为是个好捏的柿子，却恐怕是要吃了苦头的。粗粗琢磨，江无妍感觉这个芙艳词仿佛从不会老，记得第一次见面那年，她才十五岁，如今时过十年，感觉跟第一次见面的模样竟然也不差分毫。
敢在举行“神斗”的碧落山上开客栈，怎么也不可能是寻常女子这样简单。
几人才坐定不久，邻桌就有了点喧闹。
江无妍抬眼看去，那个块头魁梧的男人正举着一碗烈酒，叫叫嚷嚷地唾沫横飞：“那谁，美人儿，过来陪大爷我喝一杯，过来，快些！”他的言辞粗鄙，惹得周围很多人都纷纷投来了不悦的视线。
江无妍默着神色低头举起面前的碗喝了口水。蹙了蹙眉。水经过冰镇，顿时透上一股凉意。她吧唧吧唧嘴，又慢慢地把碗送到了嘴边。
那边有几个人自诩风流，要替芙艳词出头，已经吵吵嚷嚷地吵开了。更多的人是漠然看这袖手旁观，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能来参加“神斗”的多是有些能耐的人，精挑细选才得的资格，暗中不少已经隐隐较量，自然是谁也不服谁。
每届的神斗都难免惹上硝烟味，然能得“神魁”的，却是“道界”中无上的荣耀。继卜算楼开始参赛以来，“神魁”之名就再没有落处过他们的手心。
其实在场的人不少是新人，一些旧些资历的基本会在最后几日才到，然卜算楼的几人在断魂坡上也闷坏了，所以稍稍提前了几天，倒是没有一个人认出他们。
江无妍低头正要喝茶，突然手上的碗一滑，慌忙低头去托，正好有什么从身后射来，生生擦着她的面掠过，“咯噔”一声钉在了柱子上。江无妍面无表情地抬头，终于轻轻地咳了两声，似是有些被呛到。
那一根筷子入木三分，任她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被戳的……
缓缓转头看去，恰好听到“啪”的一声响清脆的巴掌声，刚才闹事的那个男人脸上赫然一个硕大通红的掌印，赫然醒目。
周围不少人一愣间，已经顿时喷笑了出声。
“你个臭娘么，不要给脸不要脸！”那男人经这一巴掌，显然是醒了不少酒，脸上一时红一阵白一阵，很是热闹。
“皮好厚，打的真疼。”芙艳词拍了拍手上灰，眉心蹙了蹙，却只是耐着神色低头抱怨着。周围的一阵哄笑中，她有些懒懒散散地抬着眸，一双眼里尽是媚色，随意地一提桌上盛满酒的碗一饮而尽，笑意只落在唇角的一点：“这位公子，你是新来的吧？”
那人本也是装蛮横，想引个高姿态，经此一问，面上不由一窘：“是又怎么样。”
芙艳词轻声婉语，呼出时带着浅浅的酒味：“既然是新来的，奴家也不放好心提醒一次。在‘神斗’期间，众人皆知有两个‘不好惹’，一是卜算楼，二就是云来客栈的老板娘我——芙艳词。”声音腻味，但是在最后感觉过耳的时候分明有点滴的寒意，叫所有人听到时分明感觉心离一毛。
真不愧是艳娘呀……江无妍不禁由衷的叹息，却见芙艳词的视线转到她身上一顿，又翩翩地落开。她愣然，依稀感觉刚才那一眼里有点异样的滋味。
芙艳词的一句让周围的氛围一变，本来分外热闹，一时倒是霍然冷清，然而她却瞬而摆上了一抹肆意的笑，步履一转间到了卜算楼一行的桌边。
念容已经摆上了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把念易的手臂拖来懒懒地靠上，姿势舒适，好整以暇地待着后续。江无妍转眸间见除段逸风依旧顾自看着窗外品着茶之外，沈君之唇角的笑较平日里更加温和灿烂，连莫儒也不经意地将视线落来瞥上一眼，转而，又多看上一眼。
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
唯独慕怜香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周围的气息间也带上了几分香意，他却似乎浑然不觉。
于是江无妍也是选择低头安稳地喝茶，作视而不见状。
芙艳词一转身，纤长的手轻轻勾过慕怜香的颈间，俯身在他的耳上轻轻地啄上了一口，言语含笑：“怜香什么时候来的，怎也不叫我？”
话音落在这样静谧的氛围间，每个人都分地一清二楚。于是投来的视线中也有了几分异样的意味。
先前很多人猜测过，没有了朱颜的卜算楼，会不会在这届的神斗中直接弃权。本来还有有些揣摩，然而这时候视线一落过淡定无比的几个人，仿似所有的疑惑都是无稽之谈。
卜算楼这样安然自在的态度，有些信誓旦旦想搓搓他们锐气的人，不禁也犹豫了起来。
这时慕怜香狭长的眸抬了抬，然后含上了几分笑：“是艳娘啊……”浅浅的一句，语调倒是亲熟，又是容易叫旁人畅想的态度。
太假了……江无妍默默地还是决定只低头喝茶。
芙艳词被一句话唬得愈发笑意悠扬，腻在慕怜香身上俨似一只娇猫，这时视线在江无妍身上一落，又是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这位姑娘是？你何时也开始喜欢带丫鬟了……”
“噗……”江无妍刚喝到嘴里的茶一不留神给喷了出来。先前以为芙艳词看她的那一眼只是错觉，却是这个女人在吃醋？一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艳娘啊，原先几年来这里的时候怎就未觉你真的这般的——“销魂”呢……
“怎么呛着了，没事吧？”
慕怜香伸手替她轻轻拍了两下背，动作轻地似稍稍重一点就怕碎了一些。江无妍一看他如沐春风的笑就觉得笑只不怀好意的狐狸，于是感到背脊上芙艳词的视线愈发锋利如锋，慌忙摆手连连：“不……咳……咳咳……不要紧……”
其实，要让众人知道她存在的“特殊性”，也并不用特意这样……感觉到其他人投来的视线里也多有探究，江无妍不由抬头哀怨地看了眼慕怜香。
“无妍累了的话，先劳烦艳娘先安排两间上好的厢房吧。”慕怜香依旧举止谦谦。
芙艳词明媚招摇地应了声“好”，视线在江无妍身上又狠狠地刮了两刀，才依依不舍地从慕怜香身上取下挂着的娇躯。顺手风情万种地理了理衣，摆手道：“你们的住处早就安排好了，跟我来吧。”
“无妍啊，艳娘本来就这样，并无恶意，你别往心里去。”念容牵着念易从她身边经过时轻轻拍了拍江无妍的肩，言语间是安慰。
江无妍默然，为何从中她只听到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周围的视线本也就叫她不耐，于是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云来客栈虽然是碧落山上唯一的落脚点，没有其他对手的竞争，却也座落地分外有致。毕竟神斗是盛会，道界的各个翘楚都会前来，皆是有身份的人。
作为蝉联的“神魁”，卜算楼几人的厢房，自然是早早就准备好的。
“就是这里了。”芙艳词将几人领到一处院落门口，视线落在慕怜香身上分外依依不舍，“怜香，许久不见，晚上来我这里小谈几许如何？”
“那是自然。”慕怜香却也并不推辞。
芙艳词一时心情颇好，指间巾帕一拧，随手摆过：“那我晚上等你。”言辞过后，才向几人别过。
“怜香，说起来艳娘待你也是芳心颇深啊。”沈君之字字真挚地说，然而面上的神色分明是欲笑不笑。
慕怜香眉梢轻轻一挑。
“莫儒。我们也去找间房吧。”分外当机立断。
风一落，随着轮椅的声音慢慢轻去，江无妍才发觉段逸风早已独自一人进了屋，连念容、念易两小子也没了踪影。
“第一次来，我给你带路。”
看着眼面前硕果仅存的慕怜香，江无妍只得缓缓地点了点头。
云来客栈与其说是酒楼，倒不如说是一座山庄。其中分布有不少的院落，而如今安排给卜算楼的无疑又是最宽敞高雅的一座。
江无妍由慕怜香带到了房门口，正要闭门，忽然多了一只手阻了她关门的动作。一抬头，门已被慢慢推开，慕怜香低头看着她，神色间含了微微的笑意：“不高兴了？”
江无妍懒懒地抬了抬眼：“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艳娘她……没有恶意。”
“我知道，念容跟我说过了。”江无妍在慕怜香注视下略感不自然，下意识地瞥开了眼去，“你晚上不是要去艳娘那么，现在先回去休息下吧，免得精神不佳。”
她不经意间自然地叫了“艳娘”，一时自己也未察觉。
久不见回应，江无妍抬起头来见慕怜香一瞬不瞬地含笑看着她，不禁问：“怎么了？”
“你是在吃醋吗？”听慕怜香的语调，感觉他似乎心情好好。
江无妍默然。
心里的确有些小怪，但似乎——并不叫吃醋吧……
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她的语调淡淡：“你快回屋吧，我也需要休息了。”顿了顿，稍稍思斟了一下，才接口道：“最近阵子感觉你似乎……有些心事。神斗的事，不需要太挂心上。”
一时，慕怜香面上的笑意似乎微微一滞，连面具也似有些单薄。眼里一时迷蒙的神色透着些许雾气，低着头的江无妍并未看到。
原来，她也是有留意过他的吗？这种疏离无奈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的唇角已经温和地微微抿起：“恩，那我去了……”
门在面前轻轻地合上，白衣萧瑟的人影久久伫立门口，风微微轻笼，却一时并未转身离开。
一扇门。咫尺。但是有些东西却是生生隔开。
慕怜香面上的神色一时有些单薄，微微仰头，感觉落在他面上的天色也是清地分外朦胧。
“神斗之后，你也要过地很好……”最后的最后，只是这样的一句，他紧紧握着折扇的指间略显纤长，微微泛出关节的白，转而只是这样飘忽不定的一句，转身离开。
不知当不当说江无妍敏锐，然很多人不知道的只是，这一次的“神斗”，或许注定是卜算楼的最后一次。理当辉煌？或者只是颓败和衰弱……
风，霎时清浅几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