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般都该有个限度吧。”沉寂的周围,只落上空空的一句。江无妍往另一边落去视线,看到莫儒半跪在地上的身影,旁边慕怜香的衣衫上同染了血,这时也看着她,然一眼间是她读不懂的神色。
然而此一时,她也并不想懂。
刚才的话过分凉薄,竹其听到耳中感到身子一寒,然面上又强撑起几分不屑的神色:“你又是什么人?”
“明明身中蛊毒,这个时候还逞强么?”一旁的虫祖却是冷笑。
段逸风眸中的神色霍然动了动,然抬头却看到江无妍依旧云淡风轻的神色,任如何看,总叫人猜不透她究竟是在想什么。若不是一张脸已煞白地趋近透明,也不会叫人对虫祖这番威胁般的言论有何感想。
只是看到江无妍的脸色后,却叫谁都不便淡定了。
唯独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微微扬着头,有些趋睨于天地。
实则她真的鲜少生气,唯独这一次,却是真的动了怒。
一直陪她走过的卜算楼,何时能叫祥云谷踩到身上来了?江无妍唇角微微一抿,全身漫上的剧痛在默念过的咒语之后强强压下。只要一想起他们中的任意一个可能丢了性命,她就再也无法淡然无视了。
竹其忽然从怀中散出一些什么,瞬间在周围凝出无尽的光点,地上的一些蠕虫尸体但凡沾染,仿佛被吞噬般尽数消失殆尽。
原来他却是个丹士。
江无妍的衣襟微微摆起,周围顿时旋转起了无尽的飓风,顺势而来的药粉经一时渲染,悉数往来处落回。竹其面色一沉,一拉虫祖,两人险险躲开,药粉落在他们身后的一片林木中,原本茂密的一片顷刻间剩下一堆破败的灰。
“你!”竹其脸色顿时不好看,然后话却戛然而止,“什么?不,我要……”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冥冥中有什么人对他下了指令,神色尽是不甘,“……遵命!”最后一句几是咬牙切齿,他狠狠地瞪了眼江无妍,却是对虫祖道:“三谷主让我们回去。”
“知道了。”相比竹其的不悦,虫祖只是视线浅浅地掠过一地的残骸,然后落在江无妍身上,流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飞沙走石微微一起,将视线盖过之后,那里顿时再没了人影。
“走了……么?”莫儒的呼吸略略沉重,依旧有些不确定。
“似是上头下了指令。”慕怜香淡声说着,长袖掩下的指间落了一片红纸,上面只留了半边的字迹,另一面似是传达到了其他地方,此一时却是空白了。然而在他略一凝神的瞬间忽然灼起了点滴的火,把整片红纸灼烧殆尽,不留丝毫的余尘。
心里依旧留有余悸,长长的眼睫一落,稍稍掩去了眼里一份过分突兀的慌乱。
沉色。你的确别做的太过分就好……
刚才,他只是转告那个人这么一句。还好这个三谷主尚识大体,惹了他不悦,懂得见好就收。
思绪过后,慕怜香转身已到了江无妍身边,声色缓而无波:“把禁锢解了。”
然江无妍只是缓缓地回眸看他。毫无言语。
这个时候她的眸色显得分外空灵,他的那袭白衣投入她的眼眸中,更加衬出一抹异样的神色。她似乎听不懂他的话。
慕怜香眉目间没了往日的温存,反手要去扣她的手腕,却被江无妍侧身躲过。这时心中莫名焦灼,也不记起去藏自己的情绪:“叫你把禁锢解了,后面的事有我!”
鲜少的气急败坏,段逸风闻言也觉察到了异样,忽然念起什么,身边的气息霍然一凝:“摄、魂、咒?”
慕怜香沉着面色不答,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江无妍。这种态度,无非是默认。
“君之与莫儒留下,我们走。”江无妍一低头躲过周身投来的视线,转身要走。忽然手腕处一紧,回头才发现段逸风已牢牢握住了她的手。眼里有什么荡了荡,她却不再说话。
她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摄魂咒其实只是一种极普通的幻术,多用于对他人的催眠,而她只不过是反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让整个身体,整个思维中都认为,这依旧是她的那具躯体——没有蛊毒,存在着最大的灵体。因此,她才可以把每一个术法发挥到极至。
摄魂咒并不会有任何反噬。然而,幻术毕竟只是幻术。
如今的相安无事,永远只是她的错觉。换言之,在她解除幻术之前,身体上的任何不适,她都不会觉察。这种“不觉察”,始于自欺欺人。她只是在欺骗自己身体的感知。
至于后果……她也曾想过,却不是她现在可以考虑的了。
江无妍最终抿唇笑了笑,笑地有些凉薄:“何时出去,我何时解开,可好?”
感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股力量似乎又紧了紧,她一咬牙,用力之下猛地挣脱了出来。
段逸风的手中一时空空落落。
眼底有什么深邃的光微微闪了闪,声色显得有些干涩:“走吧。早些离开。”
江无妍的眼里有什么微微一晃,望着那个修长的背影走远,霍然转身随手点了几下布上一道阵法,也迈步跟了上去。
慕怜香看了眼落在沈君之与莫儒身边多处的法阵,面上无神,也始终再无言语。
往深邃的林中走去,一时无人言语,氛围便显得分外压抑。
几个人的身上都沾遍的污浊,看起来好不狼狈。
慕怜香的折扇徐徐地摆着,一上一下,然后眼前落过几道不寻常的光,步子落下的同时另两人也一时站住。
周围霍然起了一阵诡异的风,把落叶吹地一片翩飞,陡然旋起,感觉遍眼的黑已经浓地有些骇人。林木仿佛也瞬间被吞噬,最后的一抹光线顷刻间也已经被吞尽。
伸手不见五指。
江无妍依稀间只能听到旁边那人留下的吐息,眼前尽是被吞噬的光。手上微微一暖,身边有人不动声色地将她握住,虽然他的指间也是有些纤瘦,却分明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然后,另一只手也被握了住。
他们俨然是入了一个阵中,前方等着他们的,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一人一边将她保护在中间,江无妍沉沉闭了闭眸,谁也没有看到她眸底落过的那抹带着怅然的释怀。
这一瞬叫她感到,不论如何却都是值得的。
陡然有些惊变,她诧异地抬眸,眼里一闪而过几分慌乱。
盘旋在身边的风渐渐地愈发密集,这个时候周围又慢慢亮起,然而视野中却不再是那样一片苍密的林木,而是熊熊燃起的烈火。无尽的火光映在面庞上,忽明忽灭。
周围的氛围顿时灼热了起来。
江无妍煞白的面色在火光的烘托下微微有了些不寻常的红。幻术吗?她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道符,轻轻地松开,符纸随风盘旋几转后落在火海中,一点下瞬间灼开,只留下毫无痕迹的尘灰。
竟不是幻术!这怎么可能……她感到体内的不适微微涌动,强念了几口咒将眼前发黑的感觉压下,然而火海瞬间熊熊地以包围的趋势向她们蔓延而来。
周围已是越来越热,周身不知不觉间已淋漓汗透。
江无妍本要上前,被段逸风一把抓住了袖口。
“我来。”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不容她反驳,他十指在面前一摆,陡然铺天盖地地降下清冷的蓝光,一片火海瞬间从漫眼的红变成了通透的蓝。
周围的气息一瞬间似乎带上了一片微微的凉意,把方才的燥热陡然压下,风似乎也变得小了几许。
江无妍抬头,只见段逸风站在她的面前。一袭衣微微地在风中摆着,青丝不时擦过她的颊,轻柔的,只这一时看去只见他身边笼着的盈盈光色,一霎间感觉依旧疏远,只见眉心的那道锁始终不曾落开过。
若他只身离开,祥云谷想必不会为难他……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竟是这样的念头。
“长久下去,恐怕不是办法。”一句话过耳,却见慕怜香只是笑。这时的笑落在一片蓝影之中,莫名地却有一种酸楚无奈的氛围。他的唇齿微微一启,落过这样几个字:“这个是——凝血阵。”
江无妍的面色陡地不尽好看。
道界阵法中,这种阵是禁忌。因为不论如何挣扎,解阵的方法只有一个。若想破解,必当——有人生死。
一瞬间抬眸的颜色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慌乱,然而慕怜香此时面上的笑却是过分的空无、无奈,江无妍一恍惚,忽然想起几日前的一晚,这人与她说过的一句话——无妍,如果我不在了,你可会惦记我……
他是一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吗?这又怎么可能……
江无妍恍惚间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却只有指尖划过一缕纤薄的衣襟,从掌心生生地漏了过去。
“一会东面开出一条小道的时候,马上离开。只有一次机会。”漠然无情的声音在耳边一消即逝,然再回眸却只见一袭白衣直投另一面的火光而去。
这样的一点白在一片蓝火的汪洋中微微一点,便被瞬间吞没消浸。
“不——!”撕心裂肺的一声呐喊,最终沉沉地响透在一片密林的深处。这一声里,透着过分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