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氛围一时间沉下,各各也便都未言语。
白衣静待许久,终于徐徐地叹了口气。看江无妍这样的神色,他也知道她是不准备轻易“放过”他的了。面具后的神色一动,看了她,道:“曾经,我去过卜算楼。”
模棱两可的回答。
江无妍微微蹙了蹙眉:“祥云谷很久前就对卜算楼暗中刺探了吗?”回想起被慕怜香“拐”入楼后的情景,她思前想后也没有想起,什么时候有见过类举止怪异的人。
这个二谷主究竟……
她眼里的神色带上几分疑惑,唇角微微一触,似有几分迟疑。视线落在白衣身上,看着他松松落落的衣襟,肌肤如脂。眼睫霍然一垂,把微微灼起的一分羞涩也同时掩了下去。
“二谷主,你究竟是有何目的呢?对于卜算楼而言,我始终只是一个小角色。”
一抹浅浅的弧度,并无多少情绪,只是清清落落地问。
这人必是有目的,不然以祥云谷二谷主的立场,根本无需刻意讨好她。
然而话音一落,果不其然的又是一阵沉默。
只是江无妍并没有看到,白衣落在她身上的注视,这一瞬霍尔仿佛漫上了一层旖旎的水雾,浓浓郁郁地散开,却并无消尽。
究竟该如何回答她呢?实则,他也不知道……
当初用“死”来彻底丢掉了“慕怜香”的身份,他其实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与卜算楼有任何的牵连的了。
那时回到祥云谷,谷主果不其然勃然大怒。只是他也没料到竟会是这样严重的下场。一道刑,让他整整与世隔绝了数月。
念及,身体竟然有微微的颤栗。
白衣的唇角不禁也抿上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分外凉薄。
修罗之刑么……自己果然还是承受不住的。那时几乎濒临崩溃的感觉,现在只要稍微一想起,竟然还能让这个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被剥夺了听觉,触觉,视觉,嗅觉,整个人仿佛被置身在一处空落无着的黑洞之央,只有彻底的通,绵绵不绝的痛,即便呐喊也听不到声音,即便想伸手抓住什么也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本身的存在。
像往无止境的深渊里无限下坠,最惶恐的滋味莫过于,整个身子除了痛觉之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觉察不到自己的心跳。
绝望之前,或许最容易让自己疯狂。
可谓这就是真正的“修罗”之地。每日每夜,全身都是浸泡在被撕裂一般的痛之中,只会感知痛,也只有痛,让人即便在想死的时候,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就仿佛凝练出唯一的灵魂,任人蹂躏、践踏。
睁开眼,感受不到一丝光亮,却依稀觉得,自己的血在流,流至浑身乏力。
那种经历,没有人会想要去尝试第二次。
白衣眼中愈发多了几分深邃。
他竟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让她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么?他居然不敢去想。
如果她恨他,该叫他如何是好?
如果知道他同是祥云谷的人……白衣略一沉凝,话到了嘴边,却是问:“你见过段逸风了?”
这样的一句,江无妍的身子明显一僵,嘴角勾了勾:“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怪他?”
如果真的不怪,那是不是也会同样不怪我呢……宽衣之下的手微微地紧了紧。
“抱歉,我并不想谈这个。”江无妍不明白这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反而微微露出几分不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谷主,你放心,我不会带走你们的‘少谷主’的……因为,他已经不是‘卜算楼’的人。”
不知为何,这样的话语这一时间显得分外残忍。
虽然她的语调里有微微的颤意,虽然她有些拉长的词带着几分的迟疑和不安,但……分明感觉,似乎心口猛然揪痛了一下。
他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子竟然一早就知道段逸风的身份,可耳边浮现着的却是那一句——他已经不是“卜算楼”的人……
所以,于她而言,果然是一旦“背叛”了,就是不容原谅的吗?
眼前这个已经改变了原本样貌的女子,但分明依旧是当初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入卜算楼的人。
周围的水汽有些微微一凉,然而面上的表情却是稍稍变了变。
既然他要保护她,那么,即便不再是“卜算楼的慕怜香”那又怎么样?
一支纤长的指轻轻地托起了她的下颌,还不及将无妍反应,她感到白衣已经忽然凑近了她,咫尺的吐息落在颊上,因久病的关系,迎面而来是浅浅淡淡的药味,并不浓,竟然反有几分的好闻。
一抬眼,藏在面具后的那双眼深邃无底,叫人想不透他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江无妍下意识地想挣开,但下颌的力道愈发地一紧,她被迫往前几步,忽然迎面而来的居然是一个吻。
轻轻的一吻,但异常的霸道。
很深,很绵长,似乎有无尽的情感漫在中间,缱绻旖旎,太多太多想要倾述的情绪,本想托着这样的方式来传尽,紧接着是各各微微灼起的吐息。
呼吸沉重了,急促地擦过脸颊,都是有些晕热的。
“你到底——做什么!”江无妍恍惚间终于猛然回神,一口咬下那人的唇,在血气漫开的一瞬有些狼狈地接连后腿几步,靠在了柱上。一伸手,却是慌乱地擦着。
她的眼里有几分的雾色朦胧,刚才那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也让心跳加速间面色微红。
白衣却反是站在那里无丝毫的反应,甚至没有伸手去擦唇被药破的血迹。
朱唇旁边的一点红,叫他的模样显得愈发的妖媚。
宽衣,湿发,微敞开的衣襟,浓艳欲裂的唇。
在江无妍敌意和防备的神色中,唇角的弧度反而慢慢地拉大了几分,微微沙哑的声色浮起,笼尽屋中。
“无妍,到我身边来,做我的女人。” 话落出口,连他自己也不禁想要笑出声来。
这样霸道们这样毫无忌惮的话,莫非算是破罐子破摔?倒真像是自暴自弃,因而口不择言的举动。
唇上依旧落了痛,却满是女子的气息。
其实她的吻,很美味。
又或者,这句话本来就是在他心中压抑了过久,真正想要表达的真实想法。
到他的身边来,做他的女人。
白衣狭长的眼睫淡淡地一抬,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感觉沉沉的视线一瞬不瞬地锁着她,有些压迫,有些沉重。
江无妍不知为何,感觉“咯噔”一下,心跳居然微微地一顿。
做他的女人?祥云谷二谷主的女人?可能吗?不是他疯了,就是她疯了!
江无妍不禁感到不可思议。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祥云谷里就这样的缺女人,需要他这般饥不择食?虽然现在已经没了卜算楼,但她好歹与祥云谷是敌非友,白衣居然连这都分不清吗?本来今日谷主召他显然对他已有不满,那些伤痕便是最好的证明,难道,他竟然不怕……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白衣的声音不徐不缓:“呆在我这里,就没人可以动你。随便你信是不信,我喜欢你。”
很少有人可以把一句“喜欢”说地这样云淡风轻。
“二谷主今天似乎过分劳累了,无妍改天来访。”江无妍转身的这一走,反倒更似落荒而逃。
看着这样的一个人影渐渐退出视野之外,白衣没有挽留半句。她这样的举动,反而才是常理之中的吧。
门“吱呀”地几声晃。周围就只剩了浅薄的月色。
他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终于有些脱力地靠在了墙上,这时面色才微白了几分,强压着不适的灵力一旦松去,已是过分苍白。
唇角一抿,笑地几分冷漠。
以前知道她与段逸风的情,看着她只身来到长安,也只是为了气这个人,当时他做不得分毫,只能同她一同去;
当年,她因对段逸风过分失望,在纳夜的纠缠下宁可不惜逼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亲手赐死她,这是她的选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喝下那杯毒酒;
临终前她想要再见一眼段逸风,于是他亲手将她送到那人的手中,看着这个青衣男子带着奄奄一息的她离开,只能遥遥看着他们一点一但远去,自此,生死两隔;
他因祥云谷的目的而不得不留在卜算楼,睹物思人,却离开不得半步,直到遇到这个江府三小姐,其实原本只是因为她当年貌似无意的一句话;
结果,朱颜的躯体复活,他无法阻止,不料却渐渐发觉,眼前的江三小姐才是……
但是,“慕怜香”的身份终究只是一个伪装。
想了想,靠着墙,终于轻轻地笑出了声来。
既然已经不再是“慕怜香”,既然她也已经不再是“朱颜”,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爱她?
她会恨他?
但如今他只是白衣。
如果可以,他不会介意用白衣的身份来“绑住”她。咫尺天涯的感觉,他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如此惧怕寂寞。
温文如玉的慕怜香,始终只是一个伪装的面具。
他要她。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要她!
既然慕怜香已死,那就请——白衣来继续爱她。很多东西,毕竟已经回不去了,回忆那种疼痛的东西,他永远不想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