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妍与朱颜?真是不错的戏码……”沉色隐隐含笑的话语落在周围,沉寂间有风稍稍扰乱了思绪。
朱颜面上的苍白已经愈发浓郁,铺天盖地的暗黑之下,只有悬浮在虚空中的身躯周围散落万千丝缕,殷红色,呈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牢牢往江无妍身上压去。
素丽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几滴汗液顺着脸颊淌下,渐渐凝在下颌,只有轻衣之上的面容里含几分宁静,幽幽地抬眸,如琉璃一般的眼瞳中被红色映入,但不见多少的慌张。
术起。
江无妍的身边似乎就是一道无法跨越的结界,沉沉地笼在她身边一层光色,微微仰头,下颌的弧度隐约带着几分孤傲,茕茕孑立,宛然天地间唯独她身边的一片不容亵渎。
朱颜沉沉的面色上,不自然地落过一丝慌乱。
电光火石之间一闪即逝,顿时又被浓烈的杀戮包裹。
一红一白,两片光影在庭院中各占半壁江山,抗衡间却是持久。
沉色的脸被光色映地半明半暗,阴晴不定间,也是微微沉了脸色。他也没想到,除去蛊毒之后的江无妍竟可达到如此境界。这个时候那张淡雅清丽的面容间竟是不含半分疲惫,疏浅无波,信手拈来的术法一般,漫不经心地压过朱颜的道道杀招,若非本就熟知,谁也不会想过这样云淡风轻地盖过的招式,却是随时可以取人性命于无形的至高法术。
她却是可以应付地这样自如。
“难道是‘朱颜’觉醒了吗……”一道念头从脑海中划过的一霎猛地心头一下惊跳,沉色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衣袂翩曳在风间的女子,深邃而不可琢磨。
身为朱颜的宿主,在“神斗”第一眼看到江无妍时,并已留意到了她的“异样”。只是那时尚是微弱的气息,浅到只有若隐若现的一缕气息,留意想捕捉间便已一晃而去。
那时怎么也想不多,朱颜的灵魂,这个世上竟会同时存在两人的身上。
江无妍身中蛊毒,虫祖一早便有汇报,一起都不是什么谜团。
但如今让人震惊的却是,再没蛊毒压制的江无妍,竟然拥有足以阻挡“朱颜”的灵力?这怎么可能?如今的朱颜已经开启了最后的阵法,是放弃了之后余下生命的阵法,背水一战,连沉色本身也未必有信心可以将她压制。
这个时候的朱颜,已非宿主可以随意威胁操控的。毫无禁锢羁绊,加上这个躯体血祭过后拥有的过多的怨念,这样浓重的阴气,足以毁灭任何平静,戾气高可吞天噬地。
不可能有人可以抵挡她的侵蚀……
思绪一滞,已有一道白光无预兆地泛开,从苍穹之间铺盖而下,把整个庭院重重地笼在其中。
“啊——”歇斯底里的一声,嘶哑深长,把寂静的天际生生滑破了一道狭长狰狞的口子。
笼罩而下的白光,却似万千利刃一般生生刮上朱颜的身子,周围的红帛顿时碎裂万千,就似从人体上生生刮下一般。血意浓烈。
就像一幅被浓密的红浸染而开作出的画卷,艳丽至极。
江无妍的眸中却是一片空灵泰然,无波,似极一处毫无动静的湖,任万千席卷的风过,都涌不起水波。
宁静地过分,反倒有些遥不在咫尺的错觉。
她站在那里,眼中是投射入了这样血染狰狞的场景,但任什么都打扰不到她一般。
天地之间,只有那一方净土。她的世界仿佛与外界隔绝,寸风不扰,也无丝毫对外的抵御与防备。
其实,这时却是最松懈无防的时候。最柔弱无依。
“住手!”几乎已是尘埃落定的一瞬,却有一片刀影直直向着江无妍的胸口刺去。
听到声息,江无妍下意识地缓缓回头看来,笼罩在朱颜身边浓烈的白光似乎稍稍一黯。这时却只见咫尺已逼近身边的沉色,只一寸,就可直取她胸口。
江无妍空洞茫然的眸里终于隐隐地泛上一丝惊诧,瞳孔陡然舒张之间,却已无处可逃。
但,并不见血染三尺。
有一道白色的光影如鬼魅般瞬间闪现,如影随形地出现在沉色身边,伸来一只纤长清瘦的手,生生将致命的杀招径自一挡。
沉色一个翻身后退几步,落在庭院的拱门之处,轻盈如风,恨恨咬牙:“你又坏我的事。”
来人面具后的唇角似乎若有若无的一扬,依旧漫不经心:“你们半夜私闯我的宅府,似乎,也该是由我质问你们一句吧?”这样的言语,不知为何竟是冰凉的。
这时候周围的白光已略略散去,笼在江无妍身边的风也似乎疏浅了这样多,唯有朱颜的身边落有过分浓密粘稠的血,微微地伏地,沉沉的喘息这时落在周围,在耳里显得分外清明。
江无妍眸里的那分空灵已尽散去,终于慢慢回复了几分黝黑,看到白衣时微微显得惊讶。
沉色徐徐地将蓄势欲发的手又藏回了袖中,一双眼只看着白衣,言语不善:“你还要护她?值得?”
话中寒话,白衣却只笑不语。
沉色眸底落过几分讥讽:“如果叫她知道呢……你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戴着这个面具吗?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你千方百计地保护她,只是因为认为她就是‘朱颜’?”
江无妍闻言心头沉沉一颤,微微有些不可思议地抬眸,却不知是否因为光色的关系,感觉这一瞬白衣的一张脸竟然白地微有透明,微不可识地隐隐僵硬了周身。
“沉——色!”一声低呵,不重,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他在局促不安。
沉色见他这样的声色,言语间极度的压抑威胁却是听而不闻,反是笑了。声色一时间沉凝在周围,恍恍惚间把所有人的思绪沉沉地一揽,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似含有报复的浓烈快感:“你究竟在怕什么?连当初的修罗之刑你可都不曾畏惧过呢,是不是,原卜算楼的楼主——慕、怜、香?”
曾经想过万千次重逢的方式,曾经想过万千个揭露身份的场景,曾经揣摩过万千回她可能有的反应,但这一切在如今的这个时候,却都显得狼藉而可笑。
面具下的面容反而沉凝如水,徐徐地转头去看那个女子,原本简单的动作这时似乎经历了千年万年,回头时终于对上她的视线,相触的一霎,积郁在心口的万千思绪竟只转作了无比的沉默。
祥云谷的二谷主“白衣”,就是卜算楼的——慕怜香。
江无妍站在空落的一片场景中央,太过宽广,开阔地一眼的视野都分外疏远,不知道那样平静的神色之下是如何的惊涛骇浪,没人留意到长袖下掩住的那只手在这样毫无神态的面色之下,已经死死地握成了拳。
十指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剧烈的痛,痛地至深,才知道这并非是梦境中的又一场错觉。
白衣?慕怜香?
匪夷所思之间,她却宁可相信这不过是一场梦。
一个是当年自己一手带入卜算楼的少年,一同生活了那样多年,温和优雅,却是坏水不断。她始终猜不透他,却一直相信他是真的待她好的。至少,他从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既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是祥云谷的“白衣”?
慕怜香。不是早在“神斗”的时候,死在了浓烈的火海之中了吗?他不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回他们的苟活了吗?难道,他真的并没有死?
这个男人没有死,只是演了一场极好的戏,自此摆脱了“慕怜香”的这个身份,只是祥云谷的“白衣”……
他没有死,那么,从那时候开始积累起来的不安和繁重,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些干涩地微微扯起嘴角,江无妍恍惚间伸手抚过自己的唇,这时才发觉,自己竟是不知为何扬起了一抹笑的弧度。只可惜笑的太苦,太生硬,太难看了几分。
怎不可笑呢。这个人,这个白衣,居然被人叫成是“慕怜香”?
“无妍……”
“你不是!”几乎是在白衣开口的一瞬被匆匆打断,他的言语里有太多的无奈有太多的酸楚,然而江无妍这样迫不及待的制止,仿似只是在听到一个并不想听到的真相。她知道自己或是在逃避,但是心里却分明是惶恐不安,只能下意识地喃喃:“你不是怜香,绝对不是。怜香已经死了,他死了……白衣……怎么可能是那个慕怜香……不会是……”
江无妍笑着,微微地向后后退几步,脚下一个踉跄,白衣却已经栖身靠近,牢牢地将她搀住。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在她的脸上拭过,太过温柔,然而一过之间,手上落下的却是几滴晶莹。
白衣的四肢,这时才发觉竟也是冰凉的。
她是落泪了吗……江无妍看着那点湿意出神,觉得心始终被陡然死死地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