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则仍旧专心画着他的画，旁若无人。
我曾经想尝试帮他擦拭地下室里的器皿，却被他赶了出来，他早就看出我对那里的好奇。
……
阿雅回来了，和林森十指相握，她似乎忘记了还有我这个徒弟。
我几次想拦住她，告诉她我遇到的那些危机，但她的眼睛里只有林森，林森的眼睛里也只有她，他们总是含情脉脉的互相望着对方，对其他人说的话只当做耳边飘过的鸟叫或者海风吹来的海浪声。
我只好自己想办法。
萧峰离开又回来，回来之后，没有再离开。
他陪我散步，我们会沿着环岛的煤渣路一直往前走，走上很久。
岛上没有汽车，偶尔会看到一辆电瓶车，车上总是坐着一个或者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家伙，还有一箱箱打包整齐的香蕉或者杨桃。
路两旁的印度紫檀，就像两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排列着。在它们身后，往往放置着一两块形状奇特的石头，这座岛上有很多石头。
我看到阿雅和林森，他们沿着那些石头往山上爬，不时的笑着，打闹着，沉浸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之中。
那种甜蜜，我这个旁观的人，尤其是在心情很差的时候，每次看到，心里不禁都有种吃了酸葡萄的感觉，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好朋友，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他们莫名其妙的推开了。
萧峰和我一样望着他们，我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因为他脸上没有表情。
“如果魂魄离开了身体，会去哪儿？”我试着问萧峰。
人类的魂魄离开了身体会进入六道轮回之中，变成动物，昆虫，或者重新化身为人，那么摄魂又会去哪儿？
萧峰沉默，自从我拒绝再用还魂水，他就和封则一样总是在不该沉默的时候变得异常沉默。
“会灰飞烟灭，对吗？”好像不合常规的存在都会是那样的死法。
“还有办法！”萧峰说，没有答我所问的问题。
“会成功吗？”我说。
“可能！”他说。
他说那些话，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癌症患者，在尝试着各种痛苦的治疗，但几乎所有的治疗都在为着奔赴死亡之路做着准备。
“我不想试了！”
我不相信他说的话，他已经骗过我一次。
萧峰沉默，可能我的执拗让他无计可施。
“契约主人，你曾经见过吗？”当我们从林**拐进一条通向海边的石板路，我问他，自从看到邹严被他杀死，自从他毫无怜悯的将我扔进那盆水里，让我几乎魂飞魄散，我就对他敬而远之。
海风带着来自海洋的腥咸味道，也带着自由的味道，可是无法企及，就和长一些的生命，永不老去的容颜一样。
萧峰皱起眉头，对我的这个问题，他看来也是无可奈何。
“可否请你替我通报一声，我想拜见他。”在我死之前，我要见见那个神秘的契约主人，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问问他为什么要让人类签下摄魂契，将人类变作他的奴仆，去偷窃别人魂魄，过上妖魔一般的生活。
萧峰抿着嘴唇，那种为难的神情，让我明白，我所有的请求都只是徒劳的。
“如果因为我的卑微，让他不愿见我，那你帮我问问，我是否能够在死之前，看看我的摄魂契？”
萧峰扭过头去。
“如果在为我伤心，就帮帮我，让我看看摄魂契！”我要看看那些东西，我得知道我是被什么东西给害死的。
我们已经站在大海面前，他为了远离我，走进海浪中，那些浪花拍打着他的双腿。
好像我的所有问题对于他来说都是难题，都是不能回答的问题。
我渐渐有些崩溃。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骗我签下摄魂契？”
萧峰站在海水中，沉默不语，就像变作了一尊雕塑。
“骗子，懦夫，坏蛋！”
“不要再说了，”萧峰打断我，他转过身，眼神变的寒冷。
他不喜欢我那样说他，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他要杀了我，
也许他一怒之下杀死我，然后我就不用麻烦等待死亡到来的那一刻。
“虚伪，小人，无能”
他不理我。
海浪在我耳边叫嚷着，我冲向那片一望无际的碧蓝，将他领到这里，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让我死。
他好像是在乎我的。
等待我的，是从这个世界烟消云散，不能留下任何踪迹，彻底的空白，还是……
萧峰抓起我的衣领，将我拖回岸边。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我的眼神中一定充满了怨恨和其他凶恶的东西，因为他忽然扭过头去，不愿在看我。
“是你引诱我签下摄魂契，我变成这样，难道你心中就没有愧疚？你还说你要娶我？”我压抑着不让自己重新变的歇斯底里，但眼泪却控制不住。
“如果我的手掌能替你遮挡一些风雨的话，”他说，好像不是我要的回答，我擦了脸上的泪水，疑惑望着他。
萧峰的眼神很奇怪，里面的东西我看不懂，“程遥，嫁给我吧！我是答应要娶你的，我会兑现我的承诺。”我被自己的抽噎呛到，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神来。
他的眼睛犹如一潭幽深的湖水，湖面上似乎摇晃着一种被称作激动的波澜，但似乎没有。
我不由自主朝身后退去，然后蹲在了沙子里，那句话只是一时的气话，做人的时候奢望过，但做妖之后，我就没有再奢望过。
“不要开玩笑了，骗人骗的还不够吗？”蹲下来是为了去抓起一把沙子，那是我能想到的，用来防身的唯一武器。
萧峰向我张开手，他抱的用力，让我几乎窒息。
手掌中的沙子顺着指缝满满散落，落在我的裙边褶皱和他的皮鞋上。
手在不受控制的摇晃，有些超出我的想象，我搞不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像应该开心，但好像不应该开心，因为那是他，不是别的。
终于从他手中挣脱，我从砂砾中站起，跃入脑中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逃跑，立刻！一个魂魄不全的行尸走肉，本来脑子就不够用，却还要独自面对这样烧脑的事情，“你……”果然卡了壳，连说话都卡壳了，跟机器人一样，只会说这一个字。
“你可以慢慢考虑！”萧峰坐在沙滩上，一只膝盖蜷起，一只手撑着沙地，望着面前的沙子，若有所思，“我会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