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四更……”
“嗯。”
扬苓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她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房中央那张梨木雕的椅上，被唤做“老爷”的，正闭着眼，想着事。一旁的纱灯忽明忽暗。
扬苓微微含着肩，手捏着自己的里袖，只是一会儿的时间，掌心便开始渗汗。扬苓有些心慌了。但她不敢抬头去看他。她害怕自己一看，便会因忘神而失态。
老爷不老，相反，他很年轻。浑身自上而下散着年轻气盛的味儿，眉间总拧着一股傲气。
他才刚满十九。
“老爷，那……我先出去了”扬苓硬着头皮开了口。袖里的小拳头攥得更紧了。“嗯。”他依旧是淡淡地回答，并没有睁开眼看她，刚才也是。扬苓小心翼翼地转身向外迈，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打断了他的思绪。
“扬苓？”
背后又响起的这一声，让扬苓身子微微一颤。她一回头，便看见他挑着好看的眉睨着她。“老爷有什么事？”扬苓急忙低下了头，声音有些许颤抖。
“哦，没有。你就是新来的扬苓？”
“是。”
他低下头，将目光移开，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书，翻了几页。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瞥了扬苓一眼。
“出去吧。”
扬苓的全名是水扬苓，艺名。而家里人都叫她阿七。
却也是八年前的事儿了。
七岁那年，扬苓被卖进了歌坊。记得是大她三岁的东玖姐捏着她那嫩得出水的小脸蛋，张了那抹艳的红唇，“以后叫你水扬苓，如何？”扬苓觉得这名字一念，就如同细水流上柳梢，满是柔情，便满心欢喜地应承了下来。八年也就这么一晃而过。八年里，她成了坊里的名伶，水扬苓这名也就这么传了出去，谁会知道她叫阿七呢。
而就在几天前，白府里的二少爷只是含着桂花糖，听她抱着琵琶弹了一曲，便出重金将她赎了出去。
坊里的姐妹们各个笑吟吟地向她道贺，却忘了藏住那吊梢眉下，丹凤眼里的妒忌。只有东玖姐将她拉到一旁，在她袖里塞了包沉甸甸的东西，耳语道，“权给妹妹当嫁妆，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便起身嫣然一笑，推门回房。
可有谁曾料到，那白家二公子，将她赠与了蔺家。
她就是那可以用来买卖的下贱东西。
扬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这么看她的。
入府那天，扬苓才知何为“荣华富贵”。
蔺家原先的老爷是朝廷里的从一品，黄马褂加身，在那金殿上叱咤风云，狂极一时。三年前恰逢边境遭犯，蔺老爷在驾前担下重任，倒不料，敌军虽退，蔺老爷也将一腔热血撒在黄埃之中。而素来端庄贤淑的蔺夫人竟也刚烈地那碧玉簪子了结此生。只留下十几岁的蔺南城。
圣上金口一开，追封侯爵，世袭官职，赏银万两。一项项皇恩便荡到蔺家门前。蔺家本就有万贯家财之本，这么一来，更是锦上添花。
扬苓不紧不慢地跟在管家婆子身后，听她叨叨着府内大大小小的家常事儿。脚下那些鹅卵石硌得她有些吃疼。
“这是花园，这些花平日里都是桂丫头和晴丫头管的，今后，也烦姑娘担起这事儿来。”管家婆子捏起手绢抹了抹额上的汗。“还有，”她抬手指了指花园一侧的屋子，手上的两只银镯子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着。“那是老爷的房间。”
“老爷？蔺南城？”扬苓停下脚步，微侧着头问道。
“野丫头，没大没小的！”管家婆子用丝绢子甩了扬苓的额。那丝绢子是异常的柔，只是她腕上的银镯子磕到了扬苓的额角。扬苓咧了咧嘴。“老爷的名字可是你能直呼的？别忘了，你现在不是坊里的歌姬名伶，你是这蔺府里的丫鬟！别把你那习惯脏了这门楣显赫的府邸。”
扬苓只能唯唯诺诺地道了声“是”。
她刚想央那婆子带自己回屋，却瞥见花园柳树下转出了一群人。四个小丫头提着点心盒子跟在一个未及冠的少年身后，少年的脚步有些大了，引得后面的丫头也只能气喘喘地加快脚步。扬苓估摸着那少年便是蔺南城。虽对蔺南城出落得比女子更胜一筹的样貌早有耳闻，但今日一见，才知果真如此。扬苓不禁看溜了神。他一头乌发只是被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了细嫩的后颈段。眉弯甚是好看，轻轻一挑便带出男儿的英气。但那拧着傲气的眉下，却是一双比女儿更美的含情目。一张因肤白而衬红的薄唇轻抿着。
“水扬苓，你看什么呢？该走了。”管家婆子不耐烦地催促着她，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一瞧，便瞧见了自家老爷。“哟，看我们老爷呢。水扬苓，乖乖做好你的分内事，别想打我们俊老爷的主意。”扬苓一听，定了定神，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奴婢不敢。”
“不敢最好。”婆子嘲讽地一笑，又皱了眉，“以后别叫水扬苓了，难听又难搬上台面的。打今儿起，就把‘水’字省了，叫扬苓。”
“是。”
名字被这么一改，扬苓觉得有些对不住东玖姐了。
和扬苓同屋的，是婆子口里所说的“晴丫头”。
晴丫头的本名是洛晴，今年十四。五年前，随厨房的妈子进了府，那妈子是她三姑姑。打那时起，便开始负责花园里的一草一木。夜里闲着的时候，扬苓常听她提，“当年老夫人还在的时候……”
老夫人本是孙家三小姐，嫡出。家中世代为官，老夫人之兄是如今的工部尚书，而其弟之子，孙瀛，则是世袭武侯爵。虽为侯爵，却也只比如今的蔺老爷，蔺南城年长两岁。听晴丫头说，老夫人生前素来爱花，因此花园里种的牡丹平日里都由老夫人亲自照顾。每日与丫头们一起浇花，闲时还总与丫头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几句家常。因而府里的丫头都喜欢那老夫人。
“如今，这老夫人走了，浇花成了累活，况且那老爷也不爱花……”
“老爷？晴妹妹，跟我说说老爷吧。”
“我们老爷？”洛晴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扬苓。继而又玩起了手里的绢子，“好。”
“老爷是这蔺府里的独子，前些天，哦，也就是扬苓姐你进府的前一天，我们老爷刚满十九。老爷世袭了安武侯之位，又是大将军……老爷真的厉害呢。但老爷不管对人对事都是摆着一张像是从冰窖里冻出来的脸，不过，那白府里二少爷，孙府的孙少爷都与老爷处得很好呢，他们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洛晴停了下来，呡了口茶。“还有，扬苓，接下来告诉你的这件事儿，不要乱说出去。我可把你当姐妹才告诉你的。”
“嗯。”
“听管家婆子说……”洛晴拉住了扬苓的手，“咱们蔺老爷有婚约在身……”
“婚约？”扬苓不免吃了一惊，不过再想想，便不觉得奇怪了。这豪府里的公子王孙有纸婚约的也不为怪。
“是啊，婚约呢。也不知是谁家小姐，也不知生得咋样，可惜我们的俊老爷哟……”洛晴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扬苓听完后有些不自在，便起身往床上躺。
“洛晴，你也早点睡吧。”
是喜欢上老爷，蔺南城了么？明明才见过几次。
扬苓有些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