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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丧主之议

春秋末年,周室衰微,礼崩乐坏,诸侯各自为政。

公元前506年,吴楚“柏举之战",吴军大败楚军,吴王阖闾在伍子胥和孙武的辅佐下率军攻入了楚国都城郢都(今湖北宜城市东南),吴军在郢都烧杀抢掠,暴行连连。伍子胥进入郢都后,在城郊寻得楚平王之墓,开棺鞭尸三百。

楚王熊轸(楚昭王)开始辗转逃亡,先逃到云梦,再逃到郧国,郧公之弟企图谋杀楚王,楚王带着郧公流亡到随国,方才安定下来。

公元前505年春,在楚国疆域内的应国(今平顶山),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周景王之子,曾经在周天子王城(今洛阳)称王三年,后来兵败逃奔楚国的姬朝(注1)被人刺杀了。

姬朝流亡楚国已有十一年,现在被刺杀,刺客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谁是谋主呢?嫌疑指向现周王姬匄,姬匄与姬朝在王城争斗达三年之久,一直对这个流亡在外的兄长耿耿于怀,食寝不安。

姬朝当年流亡楚国时,被楚王安置在简城,简城位于被楚国灭亡的应国境内,是一座方三里,城周十二里的小城。姬朝在简城建造了一座简易的王宫,王宫形制简单,只有一殿十二院。

此时距离姬朝被刺已过去数日,小敛已过,正在筹备大敛,简城王宫内一片缟素,宫内外白幡飘摇。姬朝被刺,这个流亡了十一年的小朝廷的核心、顶梁柱轰然倒塌,跟随姬朝南逃的众臣顿时群龙无首,一时不知所措。

东乙院,是简城王宫内的一方小院,院号“东乙”,此院乃是姬朝庶长子姬彤所居,姬彤此时正在东乙院主屋的前堂内,头顶素白麻片、身着麻衣,有气无力地转圈踱步。堂内布置简单,只有一个案几,案几上立着一烛台,烛台旁摆着几卷竹简,堂内地面满铺着黄绿色的蒲席,蒲席上一个扁扁的蒲团,看上去像被人用脚踢过无数次。

东乙院配有两个侍婢和两个寺人(阉人),共四个下人,四人此时正蜷缩在房檐下晒太阳,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正在屋内发疯的主人。主人发疯好几天了,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听,又开始了。

“靠,一来就被饿了三天,现在还特么只能喝稀粥,菜叶子都没有,这叫尼玛什么事,。。。”

“蛮庚、蛮辛,你们进来。”姬彤吼道。

门外猥琐在屋檐下的两个婢女,拱着手战战兢兢的迈着小碎步蹭进屋,躬身俯首,异口同声道:“王子。”

“王个屁子,我问你们,膳房里就没有菜蔬吗?”

两个婢女被姬彤的粗语惊呆了,张着嘴巴久未合上,这王子说话越来越粗鲁了,半晌才回答:“有菜蔬的,但膳夫吩咐过,王子和王姬(王女)近日只能喝稀粥,不能吃菜蔬,这是丧制。”

“靠,那这样,下次你们给本王子端粥食的时候,在粥里撒点盐粒,你们滴明白?”姬彤说。

“唯,唯。”两个婢女缩着脖子道。

“你们的破名字谁给起的?太特么没文化了”王子姬彤道。

“禀王子,奴婢们原本没有名字的,被送进王宫后,因我们出身荆蛮,世妇大人给我们取名蛮庚、蛮辛。”婢女蛮庚缩着脖子答道。

“真他吗没文化,好了,下去吧。”姬彤挥了挥宽大的衣袖,衣袖袖口扫到烛台,烛台摇摇晃晃欲倒,姬彤赶紧扶了一把,又气愤道:“这几巴破衣服。”

“唯。”俩婢女缩着后脖颈转身出去了。

“唯,唯,这年头说话听起来这么费劲,唯唯诺诺就是这么来的吗?”说完,姬彤捡起被踢扁的蒲团,揉正后,一屁股坐回了案几旁,信手拿起一卷竹简。

“幸好老子继承了前身的记忆,要不还真看不懂这歪七扭八的简牍字,便宜老爹还算有点远见,南逃的时候居然把周王室的绝大部分典籍都划拉来了(注2),难道他也喜欢搞收藏。”

姬彤的前世,也就是穿越前的本名叫郑彤,是鄂省一家二乙医院的牙医。

医院牙科生意不是太好,月收入也不高,处了几年的女朋友劈腿了本院一个外科大夫,姬彤心里一直愤愤不平,娘希匹的外科大夫长得比自己难看多了,女朋友怎么会看上他的,不就红包多点,收入高点吗?难道世上就没有真正的爱情了吗?

气愤之余出去散心,姬彤跑到了平顶山,找当初大学室友求安慰来了。参观平顶山博物馆时,正欣赏一件精美的青铜鼎,鼻子痒痒,连发几个喷嚏,鼻屎都被喷出老远,搞得头昏脑胀。清醒时发现已附身现在这个王子姬彤身上,当时正是便宜老爹姬朝被刺身亡的时候,姬彤被刺客一脚踢中左脸,带动整个身子旋转两圈,后脑勺“嘣”的猛磕在铜鼎上,一命呜呼了。

不用细想,郑彤就明白自己被喷嚏搞穿越了,以前也看过很多盗版穿越YY小说,特别是历史类,可谓经验丰富。

姬彤一来就碰上大丧,饿了三天,按礼制还要继续喝几天稀粥,人都瘦了,肚子严重缺肉。姬彤从心里并不记恨只铜鼎把自己带到这个场景,怎么说自己也是一王子身份,哪怕只是个庶子。至少现在随手一招,就来俩美(chou)女,还有俩太监侍候,前世哪能随便召唤别人,只有自己被院长、主任召唤的份。

再说了,假如不巧穿到门外那些奴隶身上,那就是寡妇死独子彻底没辙了。这个时代的奴隶想要过的体面,除非造反,奴隶造反在这个时代的成功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使你带着金手指,也还得要人跟你,奴隶的社会地位摆在那儿,贵族和平民是不会跟着你造反的,其他的奴隶绝大部分就没有造反的意识,你还要装神弄鬼的好好给他们洗几年脑。

姬彤的唯一兄长,姬朝的嫡长子,即现在的太子姬珙,身体太过肥胖,智商也不高,一直不被姬朝所喜,所以平时姬朝指点姬彤较多。

太子姬珙小时候跟随姬朝南逃时,受过惊吓,导致呆讷,只对吃肉感兴趣,身体越来越肥胖。按后世的度量衡就是身高一米七左右,体重近三百斤,身体状况不佳,智商堪忧。太子姬珙比姬彤大两岁,今年已十九岁,现在认识的字还不超过一百个,十九岁的哥们才认识不到一百个字,在后世那就要做智力测验去了。

太子姬珙下面只有两个嫡亲的妹妹,再下面还有一个异母弟,也是个庶子。

姬彤的母亲在他出生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从小一直跟着乳母和宫里的嫔妃莒氏长***母在他四岁时已出宫回家了。

王后赢氏,乃是当今秦国国君(秦哀公)的次女,秦国公的长女伯嬴即王后的姐姐,乃是现在楚王熊轸的母亲,也就是说王后是当今楚王的小姨。王后家世显赫,还有个土豪姨侄,所以颇有任性的本钱。

王后的娘家秦国,按原本历史的发展,二百多年后嬴政即位,将会一统六国成为始皇,但现在的秦国国势还不强,时不时还挨晋国欺负。

三十一年前,晋、楚、秦、齐等14国举行“弭兵会盟”,签订的盟约是:“晋、楚之从,交相见也。”意思是:“晋的仆从国要朝贡楚国,而楚的仆从国要朝贡晋国。”说明当今天下是晋国和楚国称雄的二极世界,秦国连老二都不是。楚国去年为何败于吴国,不是楚国无能,而是吴军太狡猾了,楚国境内还出现了带路党唐国,尤为重要的是来了伍子胥和孙武两个大咖。

此时,在王宫的大殿(路寝)前堂,大宰(相当于宰相)毛得、大司徒(管理民事)召预、大宗伯(管祭祀和宗族)姬谌、大司马(掌军事)南宫嚚,左司马儋翩、大司寇(掌司法)姬宪等一干重臣跪坐于殿内前堂,前堂与后室间挂着竹制帘幕,帘幕后坐着新寡的王后赢氏。

前堂内几位大臣的官职按周代官制,管辖范围应是包括各诸侯国在内的大周天下,但是现在困于简城,只管理着简城及其周边的几个采邑(食邑),还遥控着畿内(首都地区)部分地区。

《周礼》官制三公为司马、司徒、司空。姬朝在简城蜗居后,提拔跟随自己的毛国国君毛得为大宰,统领诸臣,其他几位重臣在官名前冠以“大”字,变成了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以别于姬匄朝廷。

大司空尹氏固八年前返回畿内被杀,一直也没有合适人选继任,另外简城也没有什么大的建设工程,司空之位一直空悬。

天子、国君、公卿大夫死后,要按爵位、依礼制举办丧礼,举办丧礼首先要确立“丧主”。

丧主,即丧事的主持人。丧礼通常以死者嫡长子为丧主,无嫡长子,则以嫡长孙充任。《穆天子传》:“丧主即位,周室父兄子孙倍之。”周王室的丧主在丧事之后通常就是要继承王位的。

丧主的言行是周王室的脸面,在接下来的数月时间,丧主要代表周王室接待前来吊唁的卿、大夫、士等文武百官,以及各诸侯国君主派遣来吊唁的使者,其程序纷繁,体力消耗甚巨,而且头脑也要灵便,不能失礼于人。

此时王宫大殿内,王后与众臣讨论的正是关于“丧主”的人选问题,按礼制太子姬珙是担任丧主的不二人选,但太子姬珙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智慧都明显难以胜任。

王后跪坐于帘后,听着前堂诸公的提议,脸色甚是难看,所幸前堂诸人看不见,否则都被吓得不敢出声了。

大司寇姬宪提议,以庶长子姬彤替任太子成为“丧主”。

对于大司寇的提议,大宗伯姬谌立场鲜明地表示反对:“嫡长子尚在,以庶子出任丧主,明显于礼制不合,以庶代嫡,必混悖礼法,还请王后三思、诸臣三思。”

大宰毛得倒是赞同大司寇提议:“丧礼乃国之大事,国祚兴盛几系于此,不容任何行差踏错,为了周室颜面,为太子身体计,还请王后、大宗伯延情斟酌,更用王子彤。”

大司徒召预、大司马南宫嚚、大司寇姬宪等也随声附和:“请王后与大宗伯延情斟酌,更用王子彤。”

前堂众臣为“丧主”一事,已讨论争议有小半个时辰,一直未能落定。

前几日,在小敛的过程中,太子姬珙先是哭闹,不停喊饿,后又晕厥数次,令王后心痛不已,脸面尽失。

兹事体大,如果以庶长子姬彤接替太子作为丧主,会在外人眼里造成废嫡立庶的印象,与周王室“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王位继承制度明显不合,废嫡立庶在任何朝代都是天大的事。

摆在众臣面前的不是废立问题,而是如何让丧礼顺利举行的问题,一个流亡小朝廷的嫡庶废立目前不是最重要的,而是生存和脸面。

许久之后,帘后之人哀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太子身体有恙,难以胜任丧主一事,王子姬彤亦如我所出,请大宗伯祷告宗庙,册立王子姬彤为嫡子,代任丧主,以应丧葬诸事,但太子之位不可妄动。”

大宗伯姬谌、大宰毛得等人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齐声道:“王后英明。”

~~~~~~

注1:

《史记-周本纪》:二十七年,灵王崩,子景王贵立。景王十八年,后太子圣而蚤卒。二十年,景王爱子朝,欲立之,会崩,子丐之党与争立,国人立长子猛为王,子朝攻杀猛。猛为悼王。晋人攻子朝而立丐,是为敬王。

敬王元年,晋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泽。四年,晋率诸侯入敬王于周,子朝为臣,诸侯城周。十六年,子朝之徒复作乱,敬王奔于晋。十七年,晋定公遂入敬王于周。

注2:

《春秋左氏传》:王子朝兵败,召简公盈知王子朝无得而逐其,迎敬王,结盟与单武公、刘文公,王子朝与召氏之族、毛伯得、南宫嚚、尹固带着周朝的大量典籍,出奔楚国避难。尹固之复也。

前513年三月己卯日,于京师,杀召简公、尹固、及原伯鲁之子。

前505年春,吴大克楚时,周敬王使王人杀王子朝于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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