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7355800000006

第6章 我只是修水管的

“这个豆腐是她炒的,”男孩指了指女孩,脸上带点儿狡黠的、油油的笑,“连盐都没有。”男孩笑了笑,把一盘豆腐放在茶几上——茶几上的杂物已经全被清除干净了,宽大的茶几不比普通的饭桌小——女孩向他丢出一个轻蔑的眼神:“我给你炒菜吃,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嫌弃,真是没良心。”说完把一盘白菜摆在茶几上,抬起头去叫利朵:“还有几盘菜在冰箱里。”利朵正端着一盘肉丝走来,听到了吩咐,先停了一会儿,似乎是让大脑计算分析一会儿。得出了结论:先把肉丝放在茶几上在折回去。男孩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夹起一根肉丝:“你看,”他眼睛朝坐在沙发上的男子迅速看了一眼,引起男子的注意,右手指着肉丝,“这哪是肉丝,分明是肉条嘛——我跟你说,他切肉丝怎么切的:一刀没切下来,第二刀前后搓呀搓,把肉扯那么长(他比着长度),一头宽,一头窄,”他说着,一仰头把夹起的肉丝放进嘴里,认真地嚼了一下,“咸得要死,还有点糊了。”

“有本事,你自己炒几个像样的。”女孩不服气地说。但是不知道是她说得声音太小还是话太短,男孩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站在沙发前面滔滔不绝地讲着:“最可恶的是这盘白菜,竟然没——熟,是生的!”

“啪”的一声,女孩在男孩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男孩子受到了惊吓似的立刻转过身来:“你就知道打我,说不过我就打,你是心虚了吧。”

“你再说,我就不是打你屁股了,我撕你嘴巴。”女孩扬起手做出要撕男孩嘴巴的架势。男孩先退缩了一下,然后脱下拖鞋,跳上了沙发。现在比女孩高出不少了:“你撕呀,你撕呀,”他在沙发上踩了踩,“你撕得着吗?”女孩变撕为打,一股脑拍打着男孩的腿。男孩连连后退。但他只顾着看女孩向他打来的手,没有看后面。一只脚踩空了,身体往后一倒,翻身倒在了男子的身上——男子坐在短沙发上——男子接住了他。他呵呵地笑了笑,扭过头冲男子说:“叔叔,快帮我打她,”男子一脸无辜地呆呆望着,男孩继续愉快地、调皮地笑着,“我可是请你吃饭了,你要报恩哪。”男孩继续说。

“这菜可是我炒的,”女孩说,“你要搞清楚。我炒的时候,你只是在旁边捣乱。”

利朵从冰箱里端来了两盘菜:炒猪肝、海带丝。

男孩在男子身上滚了一圈,落在地上惊叫起来:“这猪肝你也敢端出来,是人吃的吗?”

“又没要你吃。”女孩说。突然发觉男孩正弯着脖子俯视茶几上的猪肝:时机来了。她眼疾手快,伸出手去捏住了男孩的嘴角,男孩“哦、哦”地叫了起来。“你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女孩说。男孩手忙脚乱地推开女孩的手,转身敏捷地跳上沙发。利朵说:“菜都拿来了,可以吃了吗?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你没吃晚饭吗?”男孩站在沙发上说。

利朵点点头。男孩又说:“那你快吃,吃完了继续帮我做作业,”他说着又转向男子问,“叔叔,你会写字吗?”

“我?”男子感到莫名其妙地说,但又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妙,“我只读过小学,好多字都不会写了。”

“没事,”男孩说,“只要照着抄就行了,”他脸上带着谄媚的笑靠近男子——蹲在沙发的角落上,面对着男子,“帮我抄作业好不好?”

“可我不会写字,早忘光了。”男子有些为难。

“正好、正好!”男孩阴谋得逞了似的笑着,“这样你就会写得很丑了,才接近我的字。”

“某人脸皮三丈后,”女孩说,“人家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帮你呀?”

“屋子里有姓某的人吗?”男孩抬起下巴说。女孩和利朵不约而同地望向男子。男子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来,眼睛里是一片茫然。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就无可奈何地陷入了这奇怪的气氛之中;愣了一愣。在三双眼睛的凝视下,再沉默木然的脸也会紧张地活动了起来。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显得略微忸怩地挤出几个字:“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原本不姓某的。”

“那为什么后来姓‘某’了?”男孩好奇地问。

“这事说来话长,”男子说,“我懒得说了。”

“切——,”男孩把端正地向男子伸着的头缩回去,失望地说了一声,“真是扫兴。”

利朵埋下头来吃着饭。他一边夹菜,一边眼睛往上瞄,观看着男孩与男子之间的对话。他眼睛往上瞄的时,线条流利的下巴微微偏转向男孩。马上又迅速转回来,像只麻雀一样灵活地转动着脑袋。听到男子说话的声音后,他虽然仍然埋着头,但是转动着下巴。尖而圆润的下巴微微向右边翘起来。“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男孩。

“光宇,”男孩淡淡地说。似乎想停下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精神奕奕地指着女孩说:“她叫红梨。很难听吧。“男孩说完之后胜利似的笑了起来。

女孩轻蔑地瞥了男孩一眼。对男孩的话已经麻木了似的,已经不屑一顾了。男孩突然问利朵:“你叫什么名字?”

“柒零?利朵。”利朵抬起头来,望着蹲在沙发角落上的男孩。

“好奇怪的名字。”男孩说。说完淡淡的笑容又轻轻切过脸颊,切出淡淡的、可爱的笑纹。他把腿伸下沙发——只需要把屁股往前一挪——双腿伸进拖鞋里。弯腰去拿桌上的橙汁瓶:“喝不喝橙汁?”

利朵摇摇头。男子咽下去一块面包,一时没能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来,弯曲着脖子挤了挤喉咙,但还是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只能用摇头代替。等一会儿才透了一口气,问:“你爸爸妈妈哪儿去了?”

男孩脸上浮浮的笑容突然沉寂下去,脸上收缩着皮肤的笑纹慢慢松弛下来。乍一看脸上安静了许多、干净了许多,只剩两只眼珠还在灵活地转动着:“我爸爸出差了,”他抱着橙汁瓶,脸上像被微风吹过似的,有些苍凉了,但是眼珠还能反射出亮亮的较为灼灼的光芒,在空气中碾来碾去,有点儿退缩地在男子和利朵的脸上碾来碾去,后来停在了茶几上,把肚子里的话藏在了俯视里。

“那你妈妈呢?”男子继续问。男孩俯视着,迟迟不肯把头抬起来,把橙汁瓶抱得更紧了;身子微微左右扭着,像在用身体碾碎什么东西似的。“你妈妈不爱你,爸爸也不爱你。”女孩忽然嘲笑说。男孩飞快地稍稍抬起头来偏向她,脸上含着一丝生硬的笑容。虽然脸上多了一丝笑容,但脸上还是冰冰的,没有感到温暖。眼睛里的光芒更加亮了,油油的像油漆是的:“别胡说八道。”男孩语气很微弱。

“就是的,看你爸爸给你买的东西都是便宜货。”女孩继续取笑着。

“切——。”男孩微微反驳一下。可是声音很轻,好像很无力似的,。这个拖长了的音到了,末尾软了下来。他把头埋向一边,然后又觉得不自在似的,把头仰着靠在沙发上。静静地仰望了一会儿,又仿佛觉得不妥,端正地坐起来,眼睛越来越亮了起来。这次的亮和之前的亮不太一样,这次是微微湿润了,是内眼角里越来越膨胀起来的泪珠在反着光。女孩瞅了他一眼,语气软下来说:“你可别哭啊,免得让人家以为是我欺负你。”男孩听了之后,眼睛眯起来,磨了一磨牙齿,摆出一个沾着泪光的微笑:“切——,你以为我有那么好欺负吗?”他把橙汁瓶举到空中,透过倾斜地切过塑料瓶的黄色橙汁,看着灯泡:只在橙汁中间看见一个模糊的圆影子。他突然警惕地放下瓶子,侧耳倾听。似乎还有一丝怀疑爬上眉头,把眉头轻轻压着;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他皱着眉头说:“等一下,有脚步声,”他望着楼上,声音就是从那上面传来的,“糟糕,我奶奶下来了,怎么办?”

女孩站了起来,思索了一下,扭头对利朵说:“就说你是光宇的同学。”

“那个某叔叔呢?”男孩插嘴说,忽然机灵地睁大眼睛,接着笑了起来,“就说是利朵是爸爸。”利朵吓得马上抬起头来但是呆呆地望着男孩,没说出话来。男子担忧地说:“你奶奶不会报警吧?”

“你装作是利朵的爸爸,不会被发现的。”孩说。正在说的时候,耳朵里传来下楼的声音。步子缓慢,但是在安静的环境下,每一步都清晰地传出来。男孩急忙转头望向楼梯。迎面飞来一阵苍老的、像碎裂的爬着裂缝的铃铛的声音:有点儿嘶哑,又有点儿软绵绵的,力气不足似的,话飞到半空中就开始往下垂落下去;虽然眼睛里明明带着惊诧,但声音依然疲软:“他们是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奶奶扶着楼梯旁边的扶手走下来:头发花白,盘在脑后。鹅蛋脸上垂着许多松弛的皮肤;皱纹并不深,浅浅的,但是繁多,像筋脉一样蜿蜒在松弛下垂的皮肤上面。身体还算硬朗,虽然走得不快,但是稳当,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楼下。她穿着一套白底印花的睡衣,上身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皱着眉头——两只淡淡的、几乎光秃的眉毛努力挤在一起,似乎有些近视——眼睛眯起来又睁开了,然后不太确信似的继续眯着眼睛。这一系列的动作使额上松弛的皱纹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他们是谁?”她边眯着眼睛,一边往前走。快走到沙发旁边的时候,男孩忽然说:“他是我同学利朵,”他指指利朵,然后又把男子指给老奶奶看,“他是利朵的爸爸,”说完瞧了瞧老奶奶的脸色。见老奶奶的脸色上还有疑虑,又加了一句:“利朵给我讲作业,”男孩本来要指指作业本的,可茶几上全是饭菜,他伸出去的手指不好意思地蜷缩起来,在脸上发出敷衍似的的笑,“奶奶,我们饿了,先吃点宵夜,吃完了再继续做。”

老奶奶把眉头皱得更深了。忽然又伸展开来,扬起一只左眉,看看利朵。利朵连忙礼貌地喊了一声:“奶奶好。”老奶奶听了之后点点头。又走上来两步,找个好角度看着男子。男子连忙向她鞠了一个躬。老奶奶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准备转身的时候看见了被撬坏的门,她嚷了起来:“这门怎么回事?”眼睛往地上一扫,看见了地上的工具袋,扳手的头部露了出来。她指着地上的工具袋问:“这是怎么回事,这袋子是谁的?”

“嗯……”女孩先发出一个鼻音,拖住老奶奶焦虑的情绪,想了一会儿,指着男子说:“他是修理工人,那个是他的工具袋。那个门有点坏了,我叫他帮我们拆开了,看看有什么毛病。”

老奶奶挑起一只眉毛盯着男子。男子显得有点儿局促地站起来,接受着老奶奶的注视;睁大着眼睛,似乎想努力摆脱脸上露出的不安和局促,目光慢慢游离到女孩脸上,看见女孩在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他吧目光游离回来对准老奶奶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轻轻地收缩面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是的,我是一个修理工。”

老奶奶把眉头松开了又连忙皱起来,深入地问:“你是修理什么的?”

男子把嘴唇紧紧地闭了一闭,睁大着眼睛,两只眉毛蚯蚓似的钻来钻去,钻出一些细细的皱纹;看了看旁边的利朵——正呆呆地看着他——他把闭起来的嘴唇无可奈何地打开了:“修理……水管的。”

“对,介绍一下,”男孩突然活跃起来,“这位(他两手伸向男子)就是本市优秀的管道修理工。技术精湛,经验丰富。曾获得过三年的技术标兵、市级劳动模范,CCC国家免检、国家强制认证……额,我词穷了,”男孩一鼓作气说了好多,到最后词穷了,转向女孩,“还有什么表扬人的词?”

幸好老奶奶没有理会男孩这一大堆的话,认真地对男子说:“修水管的?”男子点点头,但表情还是有点儿愣愣的;老奶奶继续说下去,“刚好厕所的水管有点漏水,你能帮忙修一下吗?”

男子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在老奶奶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不得不迅速将眉头展平,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没……问题。”

“多谢了,这里来。”老奶奶转过身走上前去,在前面领路。男子在三个孩子担忧的目光的注视下,慢吞吞地离开沙发,慢吞吞地跟着老奶奶走。老奶奶突然转过身头来,眉头又皱了起来。男子看见她突然皱眉头后,有点无措。看见老奶奶张口了:“你怎么不拿上工具袋?”她指指地上的工具袋。男子恍然大悟:“哦,我忘了,忘了。”连忙转过身去,把工具袋拎上,再次经过了三个孩子担忧的目光。三个孩子的目光一直紧跟着他。他走回来取工具袋时,三个孩子的目光向右移,为了移到最右端,头也跟着往右偏。他提起工具袋向老奶奶走去的时候,三个孩子的目光整齐地向左移,移向最左端的时候,脑袋往左偏。最后目送着他跟随着老奶奶走进了一楼角落里的卫生间——从楼梯下面进去,几步就到了。摁开光的声音。灯光从角落里倾泻出来,泻在楼梯下面的地板上,把地板照得黄灿灿的。地板上细腻的花纹染上了金色的光,仿佛要兴奋地跳动起来似的:其实那只是光亮的微微流动;光不仅泻在地面上,还有光辉往墙面上扫去。但这些光辉大都是被物体遮挡了一部分,光亮不足,而且混杂着深浅不一的物影,照在墙面上有些灰暗。被灯光放大的、显得奇形怪状的物影在上面一印,墙面从灰暗变为了朦朦胧胧的。但是墙上有抹光亮——像刀划出的一痕似的——特别亮。卫生间里接着响起了老奶奶和男子低低的交谈声。隔了一会儿,老奶奶走了出来,男子一个人留在了卫生间里。

卫生间里先沉默了一会儿。正当老奶奶觉得奇怪的时候,突然传来“嘭嘭”的声音,好像是在敲着什么,声音好像微微颤抖着、震动着。在空中短暂地颤抖了几下才消失,好像在敲打着什么有弹性的东西。老奶奶和三个孩子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嘭嘭”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再次把三个孩子好奇的眼神吸引过去:伸着脖子往前探了探,往前偏了偏,仿佛想寻找一个能看见里面的角度,可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老奶奶像受惊了似的,猛地睁睁眼睛,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似的,眼皮颤抖了一下。卫生间再次沉默下去。等了一会儿,“吱吱咯咯”的声音又跑了出来像在拧动着什么东西似的,像是啮齿动物在噬咬着什么似的。又敲了一下除了“嘭嘭”的声音之外还有另一个越来越大的声音把“嘭嘭”的声音淹没下去,它突然变得极响,像脱离了束缚似的向着空气冲刺——“刺刺”的声音。又听见男子后退的脚步声。“刺刺”的声音还在继续。又是“嘭”的一声,好像撞到了门。门被弹了一下,在空气中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水雾从门里喷了出来,喷洒在墙上。墙上湿了一大块,墙面更加灰暗了。贴着地面喷出来的细小的水雾在地板上轻轻跳跃着。迎着光亮,这些丝丝的水雾在地板上闪闪烁烁。水雾一层一层地往地板上面覆盖。“刺刺”声渐渐地小了下去。水雾也少了许多,正慢慢地向卫生间里收缩,应该是被压下去了。老奶奶和三个小孩受到惊吓悬起来的心渐渐放下去。可是他们又听到“嘭”的一声,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脱落了,他们的眼睛马上又瞪了起来。接着听到了汩汩的流水声。汩汩的流水声出现几秒之后,突然变得尖锐,变成了“刺刺”声。水雾像折扇似的在门口逐渐展开,展开成一个扇形。扇形的末端顶着墙壁,水雾喷洒在墙壁上。水雾在墙壁上积聚起来,凝成细细的水流。墙壁在沐浴着,水流沿着墙壁蜿蜒地流下来。水流漫上了地板,像一条透明的蟒蛇一样慢慢延伸出来,越来越肥了,越来越蜷曲,最后在楼梯下面盘踞起来。光亮照在上面,把“蟒蛇”的身子切割成黄灿灿的一块和黑漆漆的一块。照着光亮的那块身体在轻轻往前蠕动着——睡在慢慢往前流着。扇形的水雾变得浓密了,变成了水帘。水帘上面反射着熠熠的、粼粼的光亮。突然这水帘收缩了,收缩成一大股冲向墙壁。水帘的边缘还没有完全聚拢,它们切割着空气,时而宽,时而窄,像展着翅膀似的;发出了“嘶嘶”声音,像蟒蛇吐信子。这还没完,水的冲击声骤然猛烈起来,卫生间里充斥着水柱扫射墙壁的声音。蓦地尖锐起来,“哐”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男孩惊讶地张开了嘴;女孩脸上表情僵硬;利朵手中啃了一口的面包从嘴巴上掉下来;老奶奶说不出话来。

男子突然筋疲力尽地叫喊着从卫生间里冲出来:“哎呀,哎呀。”外面的四个人都惊呆了:男子衣服湿透了,湿透的衣服皱巴巴地粘在身上,大条大条的裤褶子向左歪着向右扭着;短短的头发现在立了起来,像刺猬一样,而且根根都闪着亮光,发隙里也荡漾着细小的光亮——它们好像从头发里往外钻似的——这大概是因为他在往外跑着吧;眼睛红红的,倒不是哭了,而是水大量地溅到他眼睛里造成的;脸上也全湿了,一滴水从鼻尖上旋转着拐下来,拐到鼻腔里;鞋子灌饱了水,唧唧地响着,一踏在地上,就会有水从鞋面上渗出来——脚印成为了小水滩。他一抹脸上的水,抬头一望,望见四双惊讶不已的眼睛。四双惊讶不已的眼睛像在空气中组成了一面屏障,阻止了他的往前。他已经往前迈出一步的腿收了回来。面对如此肃穆的气氛,他露出了傻傻的笑容:“我歇会儿。”可是卫生间里水流的声音凶猛地继续响着,漫出来的水越来越多,面积也越来越宽阔,它们蜿蜒迤逦地延展到客厅里来了。老奶奶呆立在原地。男孩看不下去了,跑上前去,利朵也跟着前去了。踩在漫出来的水上面啪啪作响。男孩说:“糟糕,我的鞋子进水了。”“我的鞋子也湿了。”利朵说。

打开了半掩着的门,水花“刺”地一声冲出来,看这方向要冲到男孩的胸前来。男孩“哎呀”地叫了一声,身子及时偏向右边,强劲的水花擦过肩膀冲刷出去,冲到墙面上响起一片细细的零碎的嘶嘶声,像小虫子口器发出的声音。男孩看了里面的情况惊叫起来:“卧槽,惊人的壮举啊,英雄哥!”看见男子弯着腰,用手堵住水管,但是凶猛的水还是从指缝里蹿出来,“刺刺刺”地往空气里喷洒着水雾。在脱落的水管前面十几厘米的地方,还有一节水管脱落了,剩余的水管往空中地伸着,剧烈地左右摇晃着,水柱从管口中喷出来,往男子的身上冲刷着,冲到衣服上面散成圆形的水帘。水帘的边缘出现了锯齿状的水雾,正在颤动着;一会儿勇敢地伸出来,一会儿畏缩地往内蜷缩,仿佛在慢慢旋转着。男子抬起一只手臂阻挡撞击在衣服上散成的水帘往自己的脸上洒去,但还是有细微的如尘埃似的水雾往头发上掩去,头上的细小水珠在一惊一乍地跳跃着。男孩的视线已经被漫天的水雾给模糊了。往前迈出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吱吱”的声音。这东西是硬邦邦的,男孩在脚上加了一点儿力,脚下踩的东西竟然往前滑过去。“什么东西呀?”男孩往下一看:在模糊的水雾交织成的水网里面,有一些绿色的东西。水网忽然一疏松,露出了一部分清晰的视野,看清了地上的东西原来是碎玻璃:“哦,你的人品就像这玻璃一样——碎了一地。”男孩玩笑着说。

“别说风凉话了,”男子被水冲刷着的脸歪曲着,“快来帮忙哪!”

“可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男孩郑重其事地说。

“让我来。”利朵忽然说。男孩把目光转向利朵。利朵从男孩身旁挤进去,对男子说:“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你装装样子就行了,”他抬起头望着男子,大量的水雾趁机扑上面颊来,他连忙把眼皮闭下来,嘴巴不受影响似的继续说着,“你还真把自己当修水管的了?”

男孩忽然沉思起来。有一股扭着身躯的水柱,在扭转的过程中冲到他的腿上来,把他的睡裤淋湿了一大半。“哎呀!”他提起腿抖了几抖,仿佛想把裤子上的水都抖下去。弯下腰,一把拧住湿得最严重的地方。拧出的水顺着脚踝往下滑——细小的一股,轻轻地贴着皮肤。太轻,甚至感觉有些痒痒的。痒痒的感觉往下画着曲线,像只小毛毛虫在爬着。踩水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快要靠近他的时候,声音特别清晰,可以听清楚水什么时候往上贱,什么时候往下落。他先扭转着脑袋往身后看——一双手仍然拧着裤腿,微微隆起的背部像拱桥一样——看见蓝色的裤子,知道是他表姐。直起身子来:“表姐,怎么了?”

“你爸爸打来的电话。”女孩拿着手机说。

“手机不是摔坏了吗?”男孩奇怪地问。

“我也不清楚,”女孩说,“我刚刚把电池重新装了一下,就能开机了——虽然屏幕花了,但还能用。”

男孩把湿漉漉的手在身上的干衣服上擦了擦,踩着水,接过了电话,靠在耳朵上,一边听着,一边继续往前踩着水。“嗯,”男孩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像在答应着什么似的;声音低低的,老老实实的,“嗯……为什么?”他走出了漫水区,鞋子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水滩;一串水滩在地板上缓缓地转了一个弯。房门开了,它们就转进房里去。“我不!”男孩反抗地把声音加大,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疲软下去——刚刚的那一声就像一根尖锐的针吧——泪水在眼角处凸了出来,亮晶晶的;悬在眼角里,一时还没有足够的分量坠下来。卫生间里嘈杂的声音从楼梯下面爬出来,转着弯穿过了客厅,再转一个弯,钻进了房门,在他身后飘荡着。他对这些声音置之不理,仿佛他们存在于两个不同的空间里。嘈杂声经过波折,飘到房间里的时候已经很微弱了。像山边传来的回声似的,虽然只剩淡淡的话语的痕迹了,但是轮廓完整,还能听得很清楚:“怎么弄成这样?他到底是不是修水管的?快拿拖把来。”老奶奶终于叫了起来,似乎能在脑海里看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能不能把水先关掉?……什么?关不了?唉……那个,那个……爸爸。”利朵的声音。“什么……额。”男子有些反应过慢。“啊——,我都想放弃了,你怎么能把好好的水管弄成这样呢?”利朵有些烦躁起来。“好好的?本来就有点儿漏水好不好。“男子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狡辩着。

“我知道了,”男孩的心情仿佛有些好转了,那两颗欲落未落的眼泪渐渐缩小了,不知道是被风吹干了,还是被眼睛吸回去了,眼泪变成了淡淡的一点儿泪痕粘在眼角上,现在只能看出一点儿湿润的痕迹,“但是,我一个在家,晚上有些害怕,”男孩说。听了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至少旁边听的人,感觉那硬硬的、突兀的喇叭声是一种嘈杂声——声音,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那好吧。”男孩等了一会儿,挂了电话。侧耳倾听:竟然没有了喷水的声音。他觉得奇怪,走出门去,看见利朵、女孩和男子在拖地和扫水。他带着怀疑和惊异的表情走上前去:“修好了吗?”他问。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修好了。”利朵抬起头来,左手撑在拖把上面,右手叉腰。

“你真是厉害呀!”男孩又惊讶又羡慕地说。突然注意到利朵全身都湿透了的衣服,目光往利朵衣服上凝视了一下,一缕微笑像小刀子一样轻轻切开了嘴角:“我去给你取干衣服,”本来要转身,看见浑身湿透了——像被沉重的水压弯了腰似的,弓着背,膝盖微微弯曲着,趿着灌了水的鞋子,活像一只落水的公鸡——的男子,利朵呵呵地笑了起来,“某叔叔,我去取我爸爸的衣服给你换上吧。”他这次真正的转了身,迅速地跑进房间里,以至于连男子那声无力的“谢谢”都没听到。

十几分钟后,水拖干了,衣服也换好了:利朵穿了一件灰色的薄毛线衫,上面编制着卡通的图案;一件蓝色的长裤。男子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一件灰色的休闲长裤。

老奶奶叮嘱了男孩和女孩几句,就上楼去了。走到了楼梯中间,突然转过头看了看男子,似乎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儿,又把说话的目标换成了男孩:“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马上,马上!”男子迫不及待地说,边说边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利朵也随后站了起来,望望男孩。男孩望了望利朵,又望了望老奶奶。老奶奶的凝视从楼梯上压下来。利朵不知是犹豫着,还是在沉思着,低着头默默地往门外走去。男子根本没有等利朵的意思,出了门就急匆匆地走了。利朵到了门口,男孩忽然叫住了他:“利朵,等一等,”把利朵叫得停住之后,又转向老奶奶哀求着说,“奶奶,让利朵今天就睡在我们家好不好?我叫他给我讲作业。”

老奶奶皱了皱眉头。皱着眉头的时候,她的眼睛失去了焦点,仿佛在沉思。一会儿又把眉头松开了,目光的焦点重新回到男孩身上:“好吧,早点睡。”

“他是怕鬼,不敢一个人睡。”女孩笑着说。男孩皱着眉头,瘪瘪嘴角瞥了她一眼,但没有回话。瘪了一下嘴角之后,有把嘴角轻轻地扬上去,挂着不在乎的微笑。

“你的作业,我做完了,”女孩说,“要记得谢谢我。”

“切——,”男孩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我刚刚不是让着你了嘛。”

“懒得跟你扯了,我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明天早上记得叫醒我。”女孩说完走上楼去。

同类推荐
  • 旧日囚徒

    旧日囚徒

    蒸汽机,飞空艇。这里是蒸汽时代吗?不对好像混入了奇怪的东西,卧槽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兄弟们。撤了,玩不了了。等等,大人时代变了,吃我符文科技炮了。什么,时代又在左右横跳。神灵们要抢回他们的荣耀?艾伦停止了思考。
  • 科技流修行者

    科技流修行者

    一个高能社会,银河战队队员穿越修真异世,被迫卷入大陆间的种族纷乱、国仇家恨、门派阴谋、军阀争斗中。他桀骜不驯,他亦正亦邪,他想法奇特,他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一个强化人,也是时间唯一一个靠现代科技修仙的人。他酷爱自由,不愿加入任何门派,却因惊世的天赋被各派争夺。他凭借一支可随心所欲变幻万物的机械手臂,一只超乎想象拥有许多超级功能的右眼,结合智能AI,在修真世界中闯出一番天地,解开乱局,从一个无名小卒,逐步成为了一个闻名天下的大人物。一切都在《仙途:救赎》中,娓娓道来。这场大戏的帷幕,以主角这个小人物的视角,缓缓拉开,逐渐升温......
  • 盖亚之最二魔导师

    盖亚之最二魔导师

    异界评级师入取资格严谨严格严厉!成功录取评级资格后要将流动勇者记录在册,总之加油吧a骚年!
  • 赤子守佳人

    赤子守佳人

    靳歌的传奇事迹家喻户晓,从被家族放弃的天才少女,到权临天下,八方来贺的女帝。而她的夫君倪青阳,是一位浪迹异世修行人,也是她一生随处可见身影,是她守护者,亦是她心心相印的郎君,更是一怒风云变的帝君。
  • 血的视界

    血的视界

    ‘看见了最初的真实,那人却成了禁忌。无法留下的名字,被世人渐渐遗忘,最后自己也忘记自己,成了无知之人。’‘……所以啊,无知之人才会对知识有那么强烈的渴望,一遍遍的死而复生。但知识本身就是禁忌,是比血更危险的存在啊。’
热门推荐
  • 职高快乐生活

    职高快乐生活

    高职的发生的事情太多事情像连续剧进行着平淡无奇充满阳光年少轻狂不知轻重讲述了在班中发生事情的乐趣酸甜苦辣不一样的方式体会乐趣^V^
  • 都市狂兵

    都市狂兵

    五年前,李飞救了一个美女人质,并为了保护对方将其睡了。五年后,李飞接到任务,竟是保护当年的美女,而且,这个美女还成了他的老婆,跨国集团恒隆国际的美女总裁!这些就算了,李飞竟然发现,自己还多了个萌萌哒的女儿!于是,有了军中第一兵王之称的李飞的保护,这个世界上最彪悍的老婆和女儿出现了。
  • 生化迷域

    生化迷域

    故事发生在巴西省达南市,一群犯人在试图越狱的时候,不经意间打开了一个盒子,一块神秘的黑石突然现世并造成了巨大的辐射,达南市爆发了严重的生化变异并迅速传播着。柯子阳也是其中受害者之一,但是他又没有成为攻击性的丧尸,于是注定他要被后续赶到的各路人马:国家安全局、特种部队、间谍等重重关注,更要面对野兽一般的变异老鼠,在逃离后,因为处理贼赃,又要和11斗智斗勇,究竟怎样才能脱离困境,最终是否能够顺利脱身?敬请关注《生化迷域》。
  • 半妖的复仇爱恋之旅

    半妖的复仇爱恋之旅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却因一场阴谋分散,当他再次与她相见时,她却忘了自己,并爱上了别人。她以为他是自己一生的唯一,可她恢复记忆后,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雪凌,我爱你。‘’雪凌,我们永远在一起。‘’雪凌,我发誓,这辈子永远不会欺骗你。‘自己好蠢,爱上了亲手杀了自己父母的人,却伤透了真正爱自己的人。我来帮你吧,既然你狠不下心,我来帮你杀了他,也不会心软。难道你不想为你父母报仇吗,是他亲手杀了你父母,你宁愿你父母就这样白白死了吗?以后我来代替你,杀了你的仇人。内心中的黑暗面要一点一点占领她,霸占她的意识。【有些幼稚,见谅!】
  • 我为天道打补丁

    我为天道打补丁

    试问天地间谁人能补弥天大洞,断绝地天想通?
  • 梦境之孤独游魂

    梦境之孤独游魂

    向西为救弟弟向北,前往向北的梦境,为向北夺回现实生命的故事…
  • 晚辞朝阳:重生病娇很软萌

    晚辞朝阳:重生病娇很软萌

    朝阳永远也不会想到,原来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悲哀。所有人,只是再陪她这个小丑玩攻心计而已。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一次次的打击让心崩溃。没有心如何?没有情又如何?既然你们没有忏悔之心,那么,我也继续的当个病娇好了。朝阳&暮晟(时间组)
  • 快穿之拯救便宜小竹马

    快穿之拯救便宜小竹马

    冷玥,一经母上大人的委任踏上拯救便宜小竹马的征途。陆萧:(奸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如何。玥玥~冷玥:(冷漠脸)双洁哦
  • 重头做人计划

    重头做人计划

    穿越!好吧!穿远了一点,也行!但穿到原始人身上就过分了哈……
  • 德雷大陆

    德雷大陆

    刘杰一直不知道作为一个地球人,穿越来到德雷大陆该做什么。既然不了解,那么就平静的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