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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相信命运吗?

守栋扛着男孩走下了楼梯。与楼梯的底部相连的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的地面是用洁白的大理石铺成的,阳光通过左右两边各两扇的大窗户照射进来,照在大理石的地面。大理石表面浮着一层白茫茫的光,光亮中间还聚集着许多缩小了的杂乱无章的阴影,阴影又被许多快小光亮切割开来。守栋的黑色皮鞋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硬邦邦的“嘟嘟”声。不知道是不是守栋的肩膀搁到了男孩的某块骨头,很疼,男孩忍不住哼了一声,把上半身往上挺立了一下。可是守栋的粗壮的手臂扼住了男孩的腰,男孩挺到了一半——头往上仰,上半身微微倾斜——就把力气用光了似的,垂了下去,软绵绵地重新趴在守栋的肩上。双手贴着守栋宽阔的背往下垂着。头偏着,但是只有下颏贴到了背上。

“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守栋说,“原来你还是能吭声的。”

穿校服的男孩没有再发出声音了。守栋走过客厅。从客厅的大窗户向外面看去,可以看见窗户旁边站着的高大男子的身体的一部分:穿着黑色的西装,领口上翻出白色的衬衫领子。再过去一点,换了角度,视线只能看见之前男高大男子的左手臂的边缘了,但是可以看见左边的另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也穿着西装,领口上翻出白色的衬衫领子。但是与上一个男子不同的是这个男子的短发染成了黄色。客厅总的来说就是宽敞、简洁、洁白的墙上挂着几幅大小不一的油画。金色的画框上细致地雕刻着花纹——浮雕。花纹尽兴地弯曲、蜿蜒着。当光芒照射到上面时,光芒变成了金色。金色的光芒镀在弯曲着、凹凸着的花纹上面,凸出的地方浮着光亮,凹进去的地方嵌着阴影。凸出来的浮光组合在一起,像一条弯弯曲曲往上游着的小金蛇。其中一幅画上面画着的是一位贵妇人:有着古典美。黑色的衣服像修女的衣服。但因为是半身像,所以没看到衣服的下摆,不好确定到底是什么款式的衣服;脖子上戴着玛瑙串成的项链。这副画是最大的一幅,挂的也是最高的,所以格外引人注目。守栋横穿过客厅,直直地走向客厅旁边的一扇小门。小门半开着,刷着褐色的漆,漆面光滑,反射着光。守栋向着门走来,在门上可以看见他和穿校服男孩的影子正在上下晃动着:一边晃动着,一边扩大着,伸长了。从小门里进去,横穿过一条窄窄的走廊,就是老郑所在的房子——小平房。

老郑正坐在一张陈旧的小书桌前,看着一本厚厚的书。他听见声音,头往后转,看见了光头男子和被扛在光头男子肩上的穿校服的男孩。他像嗅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似的,皱起了眉头,把老花镜摘了下来——五十多岁的样子,白头发已经钻出来很多条了,但是看上去还是乌黑的头发比较多,所以,还是显得很精神,并没有苍然的感觉;两只老鼠似的眼睛炯炯有神,在穿校服的男孩身上打量着。两只眼珠灵活地转上转下,最后停在了中间,偏向右边——光头男子把穿校服的男孩放了下来,男孩(即穿校服的男孩)直立着站着,头低着,一声不吭——细小的眼睛眯起来后就只剩一条缝,从缝里面照射出他灼灼的目光,像沸腾的液体一样:“这个孩子,面相不一般哪。”他说着站了起来,翻在中间的书不小心被手臂一带,合上了——厚厚的手,封面已经很旧了,颜色都已经变化了,变得更暗了,没有了新书那样明显的反光能力;书角也有些卷曲了。

“郑哥。”守栋尊敬地说。

“叫我老郑就行了,”老郑说,“我已经退休好多年了,现在只是一个老态龙钟的管家而已。”

守栋脸颊没有动,但是从皮肤里散发出淡淡的微笑——或许只是脸上的气色红润了一些:“我只是一个晚辈,尊重长辈是应该的。”

“现在是你们年轻一代的世界,我们这些年老的人,什么也做不了,”老郑微笑着说,应付着笑了几声后,话题转到重点上来,“你带这个孩子来我这儿干什么?”

“这个孩子是老大要找的,但是老大现在不在,馨姐要我把他先放在你这里。”

老郑皱了皱眉头,又仔细看了看男孩,半眯的眼睛夹着灼灼的、散发着碎裂着的璀璨眸光的眼珠,像是被自己眼睛的光辉照耀得睁不开眼似的:“好的,这孩子就先放在我这儿。”

“请你一定要看好他,”守栋认真地说,“别让他逃跑了。”

“放心,”老郑说,“就算我已经老了,但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那我就先走了,三哥那边还有事。”守栋向老郑弯了弯腰。

“我就不送你了。”老郑说。

守栋点了点头,走出门去。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男孩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老郑奇怪地望了望他。但他还是一动不动,也不作声。老郑深深地皱了皱眉头,但脸上的疑惑还是没有皱掉。他忍不住说:“坐吧,孩子。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但你那还还是不动,也不做声。

老郑从男孩身边走过去,把门关上。转过身走回来望着男孩低垂着的像叶片的侧脸,慢悠悠地、柔和地说:“我会看面相的,你的面相不一般,”他停顿了一会儿——他说话本来就慢慢的,所以停顿下来,并没有使人感到突兀,“你应该不是一般人吧?……为什么不说话?害怕吗?”

男孩依旧没有说话,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老郑的一席话。老郑说完之后已经走回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把那本厚厚的书拿在手里,为难地皱起眉头:“刚刚看到哪儿了?”他不把眼镜戴上了,随意地翻开书,想碰碰运气。可是这本书实在是太厚,而且,他的运气似乎也不怎么好,翻了好几次都没找到。但他并不着急,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不慌不忙的样子;用舌头舔了一下食指,去粘住薄如蝉翼的泛黄的纸张。动作也和他说话一样,缓慢但是连贯。翻开了几页之后,食指上的唾液干了,翻了两下,只搓起了一点儿小皱褶。他把食指尖再次放在舌头上,沾了一点唾液之后,继续翻,口中嘟嘟囔囔地说:“看到哪儿了呢?”

“635页。”男孩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声音很小,传到老郑的耳朵里时,老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几秒钟,才转过头来,看看男孩:依然低着头。回想一想刚刚听到的声音,他把书翻到了635页。他不禁惊叹起来:“终于找到了——”他认真地蹙起眉头,注视着男孩,“你怎么知道?”男孩没有说话。老郑仿佛习惯了男孩的沉默,没有对男孩的沉默做出反应,继续说下去:“你果然是与众不同啊,怪不得赤辛要找到你,”他把书推到旁边,把眼镜取下来,转过来椅子,全神贯注地对着男孩说下去,“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算了,我想你也不会回答我的。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很厉害的。不骗你,我以前可是跆拳道高手。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占卜术。有没有兴趣学?我教你……”老郑越说越有兴致了,肚子里已经积存了好多话稿了。但他还是停止了,因为男孩又说话了:“我叫望勃,今年十三岁。”声音虽小,像从房间外面飘进来的一样,但口齿清晰;他说话时还是低着头的,仿佛头很沉重似的——可是他的头明明比较小巧呀。

“你说话慢了几拍呀,望勃,”老郑高兴地说,仿佛望见胜利的曙光似的;胜利的激动使他说话加快了速度,不再像之前那样慢了,“要不要我给你占卜,测一下你的命运?”

望勃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睛望着老郑;目光不再游离不定了:“就算测出了命运,那有能怎样?又无法改变。”他说完之后,头又低下去。

老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思考应对的话还是在为望勃的话感到惊奇,在脸颊上无声无息地释放出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说得对,如果命运能改变的话就不叫命运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望勃的肩膀,“但是,至少可以让自己不再迷茫,可以让自己更加珍惜现在,”他拍望勃肩膀的时候微微弯着腰,拍完了之后伸直腰杆,“你要坐下来喝杯茶吗?”

望勃抬了抬头,望着老郑,但是没有说话。“进来吧,”老郑轻轻拍着望勃的背,拍过了之后——感受了一下望勃背上皮肉的轻微的弹力——并没有马上缩回手来,而是继续按在望勃的背上。借着拍打望勃背部时没有被皮肉吸收掉的剩余的力,顺势把望勃往前轻轻一推。望勃正在迟疑着,身体已经往前斜了,他不得不往前碎步走两下。他没有停下来,于是就跟在老郑后面走。走到隔壁的房间里去,发现那里是一个十分优雅的地方:全是红木的家具,只是不同的家具红得深浅程度不尽相同。最中间的,也是一进门就出现在视野中央的圆形小茶桌的颜色要黯淡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对着木格子的窗户,眼光穿过无数的小木格子照射进来,小茶桌正好沐浴在光辉中。由于茶桌精巧的结构,没有沐浴到光辉的地方投出许多细细的阴影,像茶桌上面凿出的花纹一样。它们无孔不入,背着阳光的那一面,你几乎能在任何空隙里找到它们的踪迹。也许正是如此,你突兀地看去,小茶桌显得比较暗淡。暗淡归暗淡。但是它的古朴也是在第一眼就冲进你的眼睛里使你对它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围着小茶桌的是四个半米高的小圆凳,背光的一面发出乌褐色的油亮的光芒。冷冷的光芒随着你的渐渐靠近、随着你视角的变化而变化着。倚着墙壁的是一张红木的橱柜——那大概是防茶具的地方——柜的侧面光滑完整,没有经过雕凿,上面浮现出木材的纹理,颜色比木材要暗一些,像涟漪似的,线条流利,尽情地扭动,扭得狭长。或者扭得弯曲,中间像被无形似的手一捏,两边向中间凹了进去,像婀娜多姿的女子的腰。柜子的正面分上下两部分。上面的部分没有柜门,敞开着,只有四个角上伸出来一角镂空的花边:雕刻成燕子的形状,仿佛正准备斜掠过柜子。柜子的下半部分都带着柜门。此时柜门紧闭。柜子的上层倒扣着描着水墨画的小茶杯、几个形态各异但都很精美的茶壶:有紫砂的,上面书写着苍劲有力、似要随风飘去的毛笔字;有玻璃的,壶身上描画着有颜色的花草,也是毛笔画的;有陶瓷的,上面画着古代的虎头虎脑的儿童在花园里嬉戏。另外还有几个锦盒,里面可能盛放着茶叶。

“漂亮是吧,”老郑露出得意的笑,“饮茶是我的一大爱好。”

望勃抬头望了一望,上睫毛微微晃动了一下,可能是从大窗户外面倾泻而来的亮光冲击在眼睛上面,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眼皮;没有说话,跟着老郑的步伐慢慢走着。走到小茶桌旁边,他膝盖一弯曲坐在了小圆凳上,把头偏向左边,去望窗外的风景。

望勃的目光由窗外回到屋子里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他凝神望着玻璃茶壶内冒着气泡的水:有时气泡排成整齐的一束往上升,在中间的时候还顽皮地转了一个弯儿。有时只吝啬地吐出一两个比较大的气泡。一会儿似乎又安静下来,仿佛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屏气凝神地窥伺着周围。但是很快,急性子的它们就忍不住了,一串一串的气泡又蹿了出来,在水壶里面扭过来扭过去;气泡越来越多了,越来越急促了,它们仿佛怒不可遏,冒着热气,发出“呜呜”的叫声:气得发抖了,壶盖子都颤抖着,“磕磕磕”仿佛气得上牙齿磕着下牙齿。

“看着水慢慢沸腾,会使我浮躁的心沉静下来。”老郑淡淡地说。

望勃望着老郑,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问:“你给你自己算过命吗?”他刚说完,突然把眼睛睁大,脑袋往后转,望着身后。如果没有墙的阻隔,他望着的就是外屋的门;目不转睛地盯着。

“怎么了?”老郑感到奇怪,但望勃没有理他。接着就有开锁的声音传入老郑的耳朵里,然后是开门的声音“吱——”的一声。这声音拖长了。老郑站了起来,准备走出去看个究竟。但是望勃小小的声音阻止了他:“已经走了。”望勃说完之后,显得有些沮丧,把头低下去。

“你怎么知道?”老郑蹙起眉头,不解的问,可是他他惊诧地盯了望勃一会儿慢慢地把心中的怀疑放了下去,蹙起的眉头也放了下去,“是谁?”

“不能说。”望勃低声说。

老郑又把眉头轻轻地蹙起来,猜疑着:“能打开门,说明他有钥匙……”

“门是我开的。”望勃插上话说。

“是你开的?”老郑似乎有些不相信,“你怎么开的。”

望勃抬起头来望着老郑,接着把双手伏在桌子上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面,脸被支了起来,仰望着老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老郑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终于露出微笑:“你果然是与众不同,怪不得赤辛想得到你。但是现在落到了赤辛手里,你恐怕就会身不由己了——”他忽然把目光移到茶壶上面,有点惊慌地睁大眼睛,站起身来,关掉小电炉,“水都潽出来了。”只见玻璃壶盖已经倾斜了,卡在了壶口。水溢出来洒在了电炉上面,溢得远一些的——确切地说它们是跳出来的,跳在了桌上,桌上卖弄水迹斑斑。

“你要浓一点儿还是淡一点儿。”老郑打开一只蓝色的锦盒,从里面抓取茶叶。望勃没有回答他,他娴熟的动作却丝毫没受影响,按照自己的习惯抓取茶叶:“哦,说了半天,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呢。说起来也奇怪,我能算准别人的命运可算不出自己的命运。很讽刺吧?”他带着无奈的笑容望着望勃,仿佛在等待望勃来讽刺自己,但他很快就继续低下头去冲茶,“但说到看面相的话,我跟英格博士比的话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话说完的时候,两杯茶也冲好了。

“我不喜欢喝茶。”望勃忽然小声地说。

“嗯?”老郑愣了一会儿,“那你怎么不早说?”

“对不起。”望勃把脸埋在双臂上,仿佛没脸见老郑似的,又好像困了想睡觉。

“不喝茶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老郑并没有怪望勃的意思,他并未生气,声音还是那么和缓,好像回忆往事的口吻,“那你平常都喝些什么?”

望勃把额头微微抬起来,抬到能露出两只滴溜溜的眼睛是位置时就停止下来。本来就好像受了惊吓似的小小的声音如今要透过手臂上的衣服才能出来,这样一来声音就更小了,好像用鼻音轻轻哼着似的:“水,”他好像突然找到乐趣似的,把头继续抬起来,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下巴也离开手臂,还有一点,他第一次在脸上露出微笑,“还有羊奶。”

“羊奶?”老郑感到有些意外,“好喝吗?”

“嗯!”望勃毅然地点点头,很用力,用的力气在点头上用不完,灌输到声音上面,声音提高了不少,“好喝,下次我请你喝。”

老郑欣慰地笑了起来:“我发现你的话多了起来,说实话,我之前还以为你有自闭症呢。”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望勃端端正正地望着老郑说,“我不善说话。”

“我喜欢安静一点儿的孩子。”老郑说。说完这句他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紧闭着嘴唇,闭得很用力,以至于在脸颊上挤出两条深深的弧线。原来他的脸颊就比较突出,嘴巴部分有点儿凹进去,所以它只需嘴巴稍稍用力往里缩,就会有笑纹一样的弧线切过脸颊:“我免费给你算一算命吧——我给人算命可是很贵的。”

望勃面对着满脸微笑的老郑,不好意思再做出毫无表情的样子,于是敷衍着在脸颊上微微用力,想把脸颊往上抬,露出一个微笑。可是用的力量小了点儿,脸颊没有抬动,只是脸颊上的皮肤微微耸立了一下,倒也有几分微笑的模样:“真的准吗?”他停顿了一会儿,把那不成形的微笑收了下去,认真地问,“这不是迷信吗?我爸爸在世的之前也算过命,说他可以活到八十岁。可他一年之后就死了,”说着说着,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没有流经脸颊,直接滴在了桌上,变得扁平,变得椭圆,因为他俯视着,“虽然阿姨对我非常好,可我总是把他当陌生人,没敢跟他讲话,”他忽然抬起头来,淡淡的笑容徐徐在他小小的脸颊上展开,泪水止在了眼角,“那个算命的说我只能活到十四岁,真的吗?那就太好了,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属于我——应该是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一直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把头再次往上抬,拉伸着脖子上的皮肤,颔下的皮肤也被拉直了,他的尖下巴就完整、赤裸地露了出来;他望向天花板,眼睛里洒满了光辉,仿佛看见了仙境,“在我的世界里,我有一个和同学们一样温暖的家,我有好多好多看我的同学和朋友。再也没有人看不起我,再也没有亲人嫌弃我,我爸爸能活到八十岁,我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他出神地望着天花板,露出了越来越深刻的笑容;他闭上了眼睛,站了起来,张开两只手臂伸向天空,慢慢向中间合拢,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老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深有感触。他停滞了一会儿,才勉强自己在脸颊上挤出一丝微笑,驱走了脸上被感染的悲伤:“我算的命一定比你爸爸之前算的那次要准。”说着走到之前看书的房间去取什么东西。隔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很复杂的、有许多密密麻麻刻度的罗盘。是铜做的,微微发出金黄的光泽。这引起了望勃的好奇,他扭过头来:“这是什么?”他带着微笑端详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看老郑,“这是罗盘吗?”

“对,”老郑说,“但这不是一般的罗盘。”

“有什么不一般的?”

“是我妻子送给我的。”老郑说。

望勃笑了起来,似乎是为老郑感到害羞。笑了一会儿,又好奇地问:“她对你好吗?嗯……她长得好看吗?”

“不好,”老郑把罗盘放在桌上摆弄起来,忽热微笑着望着望勃说,带点儿孩子的调皮样,“老是跟我吵架,有几次还跟我闹离婚呢,”他说着,“呵呵呵”地笑了几声,但笑了几声后仿佛清醒过来,收敛了笑容,回到了现实,“但是,一直到她死的那天都没离成。我算到了她会在那时候死,但我什么也做不了。也许你说的对,有时候算命真的没有什么意义。”

望勃悲伤地望着老郑,没有说话。

“我妻子是一个占卜师的女儿,”老郑说,“但她没能继承她父亲的衣钵。她的梦想是当一个裁缝。但她没有做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因为她笨手笨脚的,但是……我爱她,深爱着她,一直到现在,以及以后。”老郑咬着牙努力微笑着。但他的脸颊颤抖着,像朵在微风中绽放着的花朵。望勃伸出右手去,用校服袖子擦老郑的眼泪,轻轻地说:“我爸爸还不是老嫌我笨,经常说要揍我,可他从来没真正揍我。我其实很想他真正揍我一次,这样,我也许会把他记得更深一点儿。我都感觉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似的。”他擦干老郑脸上的泪水,收回袖子,坐在圆凳上回忆着。

“你爸爸爱你吗?”老郑问。

“当然爱,”望勃说,“我知道他一直深爱着我。”

“你生辰八字是多少?”老郑问,看起来他已经做好了为望勃算命的准备,“要农历的。”

“正月十三。”望勃说。

“年份——这就不用你说了,你十三岁,一减就知道了。那什么时间,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晚上十一点多。”望勃笑着说。

“你在撒谎吧,”老郑看见望吧在笑着,有点怀疑,“说真实的。”

“是真的。”望勃努力收敛了笑容,但还是有几丝笑容没收敛干净,所以看起来还在笑着。老郑不相信地皱着眉毛,摆出严肃的模样想让他乖乖就范。到最后望勃终于把所有的微笑都清理干净了,紧闭着嘴唇:害怕张开嘴,笑容又不小心露出来。因为过度用力紧闭嘴唇,所以腮有点鼓起来的样子。老郑又严肃地监视了他一下,看是否会有笑容泄露出来。虽然说没看有看到望勃再露出笑容,但他还是怀疑地皱了皱眉头。即使在心里有猜疑的情况下,他还是继续算下去。拨动罗盘上的指针,让它对准刻度。“说一个一位数的数字。”老郑说。

“什么数字?”望勃轻声说。

“随便,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数字就说什么数字。”

“嗯……5。”

老郑继续拨动指针。“再说一个数字,两位数的。”

“嗯……16。”

“说一个三位数的数字。”

“136。”望勃说。

老郑拨动指针之后,看了一会罗盘。似乎没怎么看清——可能是他有远视,而且没戴眼镜儿——把罗盘拿起来,微微倾斜着,举过额头,让光辉照向它,他微微仰视着。皱了皱眉毛,仿佛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于是又把罗盘放回桌上,蹙着眉毛,眼睛半眯起来,尽量把视线压缩、集中起来,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凝视了一会儿,突然指针竟然颤抖着慢慢转动了起来。颤颤抖抖的,仿佛在吃力地转动着陈旧、生满锈的僵硬的机器。逆时针旋转到六点钟的位置时好像卡住了似的,在原地左右晃动了一会儿。最后不甘心地等待着颤抖的慢慢变弱、幅度渐渐变小,直到最终失去了力量。颤抖停止了,指针也睡着了似的静静地躺在那儿。老郑皱起了眉毛,眼睛里是一片迷茫。他思索了一会儿,但是看起来还是没有想通。突然在查看罗盘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了望勃,他的视线立刻被牢牢吸住了:望勃在笑着,含蓄而顽皮地笑着,好像拖长了的微笑。老郑把眉毛在他面前故意深深地一皱,以表示他的严肃:“是你搞的鬼吧?”

望勃没有回答,但是拿一双明亮而柔和的眼睛望着老郑,依然微笑着。罗盘上的指针又开始转动起来。老郑开始还努力地严肃着,但是微笑像一丝裂缝爬在他的脸颊上,后来这丝裂缝越来越大,最后决堤了似的,笑容倾泻在脸上,笑的浪花在脸上颤动着:“呵呵呵。”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来劲了似的把罗盘的指针又拨回原位。但是指针不肯认输,又颤颤抖抖——仿佛咬牙坚持——地转了起来。老郑索性把指针用手指按住。像按住了一条倔强的鱼儿,它不断地跳动着、挣扎着。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了,从左右地跳动变成了上下地跳动,差点把老郑的手指都给顶起来;带着老郑的手指一齐跳动着。“你是挣脱不了的,”老郑自信地笑着,“乖乖放弃吧。”

望勃没有听从老郑的话,把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抱住了两鬓,把鬓角上短短的头发都搂了起来;嘴唇用力地闭了起来,仿佛在全神贯注。被老郑按住的指针疯狂地跳了起来。上方被老郑按着,所以,指针所有的颤抖都打在了罗盘上面,“磕拖磕拖”地响着。老郑虽然显得有些吃力了,但他还是发出了胜利的笑容:“怎么样,还不肯认输吗?”

望勃把双手按得更紧了,鬓角上的头发动了一下,从指缝里伸出来的头发渐渐张开了,竖了起来,一会儿又渐渐落下去。“砰”的一声,老郑的手指忽然下沉了一截,他移开手指一看:原来是指针断掉了。

“对不起。”望勃放下手,懊恼地说。

“这就是命运注定的,”老郑平静地说,“你是我最后一个算命的人。”

“你以后不算命了吗?”望勃关注地说。

“不算了,”老郑微笑着说,“既然罗盘已经坏了,我就不会再算命了。”

“对不起。”望勃再次道歉,这次声音更低了,几乎听不清。不止声音更低了,他的头也更低下去。

“我没有怪你,”老郑说,“其实,我早就不想算命了。”

“为什么?”望勃稍稍抬起头来。

老郑无奈地笑了一会儿:“虽然我算准了很多人的命运,可没有一次能帮上他们的。就算让他们不迷茫,让他们更珍惜现在,但是,生命不不该如此,不该有这么多悲伤的事。”

“幸运的是,”望勃发出淡淡的微笑,可微笑很快像黏在了脸上似的,不动了,眼睛里的亮光闪烁起来,“有的人不用活那么长的时间,那就不用勉强自己从悲痛中领悟生活的意义了。不管怎么领悟,到死的时候还不是一无所有吗?”他不禁又把头低下去,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我们出生的时候,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我们在世界上获得的所有东西迟早要全部还回去的。”

“你想得太多了,”老郑说,“有时我们不必想这么多。你看我,本来想做一个跆拳道运动员,可是莫名其妙地加入了帮会。后来我退出了,可现在还是回到帮会里面——但我不会参与帮会的行动,我只做一个管家。”

“很遗憾呀,”望勃直接跳过了老郑刚刚说的一席话,跳到不同的话题上,“你没能给我算完命。”他微笑起来,没有任何感到遗憾的样子,相反还有些欣喜。

“算完了。”老郑说。

“怎么可能?”望勃奇怪地问,“罗盘不是已经坏掉了吗?”

老郑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望勃静静地看着他,他那神秘的笑容很快就松弛下来,仿佛故作神秘的笑容使他疲倦了:“在罗盘坏掉之前就已经算完了。”

望勃呆呆地望了老郑一会儿——仿佛大脑停顿了一会儿,一动不动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照耀出淡淡的光辉——突然轻轻地问:“我的命运怎么样?”

“暂时保密。”

望勃笑了起来。

“想不想参观一下这个庄园?”老郑忽然问,“这个庄园里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望勃抬头默默地望着老郑:老郑已经站了起来,伸出右手把望勃的背揽住,带着他往外走。

走出门后,沿着那条窄窄的走廊往右走——这时望勃突然不走了,牵着他手的老郑手心里感受到了一些阻力,于是他转过头来,望着望勃。望勃半低着头,可以望见走廊的整个左边;仿佛看见了什么似的。但他的目光又慢慢地缩回来,往下移,于是半低着头变成了完全低着头了。目光开始游离,仿佛思索着什么。“怎么了?”老郑问。

“没什么。”望勃低着头,轻轻地蠕动一下嘴唇,然后转过身来,和老郑面相同一个方向——走廊的右边——远远地可以看见有树木茂密的枝叶伸展着,但是有一间砖瓦房挡住,所以它只伸出来一束枝叶来,像在招手欢迎似的。在前面一点儿的位置,有簇拥着排列成一行的矮矮的绿色植物,很想万年青。但离他们很远,不好判断。在低矮植物的右端,也就是视野中与墙壁交汇的夹缝里——其实看得出来,墙壁与万年青并不是在同一直线上的,它们所处在不同的位置,按肉眼来判断,墙壁应该在万年青的前面——有鲜红色的东西覆盖在绿色植物上。鲜红的东西应该是花朵吧。老郑牵着望勃往前走。走廊很快就到了尽头,接下来他们面临着的是一片空地,稀稀疏疏生长着几根杂草的贫瘠的土地。“这里本来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老郑热心地为望勃做着讲解,“但是自从这里修了走廊(他指指身后他们刚刚走过的走廊),从这里走路的人就多了起来,不光把草踩死了,把土地也踩硬了,所以现在就不长草了。”

“没有人疏松土地吗?”望勃望着老郑问,本来他的嘴唇都闭紧了,可望着老郑之后似乎又有了灵感,他又把嘴唇张开了,“或者,施施肥。”

“没有用,”老郑说,“他们还是会从这里走路,还是会把草踩死、把土地压得死死的。”

“叫他们不要从这里走就行了。”望勃又说。

“哪里管得住,”老郑无奈地说,“我看着的时候他们也许不会从这里走,但我一旦不在这儿盯着,他们还是会从这里走,毕竟这儿是捷径。而且他们又不止走一条路,每个人都走一条不同的路,把路走得宽宽的,”他把脸上无奈的表情加深了一下,伸手指着草地中间说,“原来我打算在这里铺一条石子路的,让大家都走同一条石子路。但是我带来的石子第二天就被偷光了。”

“偷光了?”望勃不解地问。

“被那几个兔崽子。”老郑微笑着说。微笑之中流露出他对那几个“兔崽子”的宽容。

“兔崽子?”望勃更加迷惑了。抬起头盯着老郑,想用疑惑而执着的眼神请求老郑解释给他听。

“一会儿带你去见见他们,”老郑笑着说,好像卖关子似的,“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他们比你大不了多少,但是——,”他语气转折了一下,声音变得小了,拖了一拖,然后笑了起来,掺进去一点笑声,他拖了一下的声音不知不觉地从淡淡的笑声里面出来了,“比你调皮得多。”

望勃这次没有说话了,但是眼睛仍然盯着老郑,表示他还是感兴趣的。走过了被踩得光秃秃的草地,离那面墙壁已经很近了,才猛然明白,这并不是某间屋子的墙壁,它只是一面围墙而已。向右边望过去,这面高高的围墙一直延伸过去,几乎切断了整个庄园。最后它钻进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但是它青灰色的背脊还时不时地从缠绕着藤条和荆棘的灌木丛里露出来。有一条刺槐树的干枯的枝条攀在上面。一朵牵牛花拖住弯曲的螺旋生长的细藤搭在上面。那朵牵牛花被微风迎面一吹,又薄又软的喇叭形花瓣立刻皱了起来,像啜泣时脸颊的阵阵抽搐。经过灌木丛之后就是一片浓浓的阴影覆盖在上面,原来是后面高大的古树投下的阴影。只要几棵古树互相掩映重叠一下,就可以阻断视线了。之前有一束枝叶伸出围墙的那棵树露出了它的完整面目:这是一棵枣树。但现在还没到结果实的季节,满树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叶子。它们互相遮盖着,互相拥挤着,也互相搂着,一层一层地往高处搂去。阳光从顶上照耀下来,透过了薄薄的叶子,进入了茂密的枝叶里,在枣树的中间亮起了淡黄色的醉人的光芒。隔远一点望,那束光亮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地鼓胀起来,仿佛在一点一点地上升,摇曳出了更长更亮的光棱。光棱毅然决然地穿过了树叶,所穿过的树叶像被点燃了似的,被亮光烧透了,只看见那若有若无的半透明的亮光。一会儿这些树叶全被亮光占据了,一会儿又清晰地映出染得金黄的树叶的脉络。再过一会儿,光亮骤然收缩了,一片阴影扫在上面,树叶顿时灰暗了下去,几乎分不清叶片与叶片的间隔了,被阴影填上了:他们已经绕过枣树来到了背光面。

前面出现了几间横着的平顶房,只有一层。门前种植着姹紫嫣红的花朵。不光是门前,与房子的有端垂直的水泥围墙也种植着不同种类的花朵。只不过有一些还没到开花的时候,舒展着叶片沉默不语。正开着花的花朵像张开着笑靥似的,向着各个角度微笑着。仰面向天上笑着,“脸上”多添了几块光斑;俯视着地面笑着,笑得内敛而羞怯;更多的是平视着的,好像忍俊不禁的样子,露出它们的牙齿——花蕊。

打开平顶房的门——门没有锁,老郑轻轻一推便开了——里面,正在桌子上兴致勃勃下着棋的孩子们转过头来看着门口的望勃和老郑。一共有三个孩子,全是男孩儿。其中有两个看上去和望勃的年龄差不多。一个穿着浅蓝色外套,短头发,有点瘦,脸尖尖的,两只眼睛倒是很有精神,像只看见松果的松鼠,眼睛里流露出熠熠的神采。一个稍微胖点儿——其实并不算胖,只不过与前一个孩子相比,要显得胖些——圆脸,头发比前一个男孩的还要短,几乎贴着头皮;五官端正,但是右耳朵被切掉了。伤口已经愈合了,生出了凹凸不平的小肉团。并且他的左脸颊和额头都有明显的伤疤。他向老郑微笑着,笑的时候眼睛一挤,挤出透亮的眸光,像一滴清澈的泪水似的。另外还有一个孩子稍微大点儿,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也比较高。又高又瘦,站着像一支铅笔。他的表情比之前两位孩子要成熟一些,不随便露出笑容,并且对陌生的望勃的到来显得有些局促。他右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往前倾,尽量想显得自然一些,可是四肢偏偏显得很僵硬。这孩子头发稍微有些长了,头发不是很听话地贴着头皮,有点蓬头的感觉;穿着一件旧格子衬衫,衬衫外面有很多皱褶的灰色外套。一件麻灰色的长裤,有点短了,裤脚只伸到脚踝上面一点儿就没有了,露出细瘦的一截脚踝。穿着一双黑色的毛线拖鞋。裤腰上没有系皮带,只用一根棉绳子系住。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没有左手臂,左衣袖是空荡荡地悬空着的。

“介绍一下,”老郑对那三个孩子说,“这位是望勃。”

三个孩子中,圆脸的,没有右耳的男孩热情地笑了起来,但没有笑出声来。他一笑的时候,不大的眼睛就眯了起来,露出一点额洁白的牙齿。脸尖尖瘦瘦的男孩有点发愣地望着望勃,似乎马上就害羞了起来,急忙把目光转向了熟悉的老郑。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局促地望着望勃,仿佛不想表达出自己的内心感受,脸上的皮肉一直沉默着。望勃也沉默着。老郑先进了屋,望勃站在门口不动了。老郑走了几步发现望勃没有跟来,回过头来:“进来吧,不用害怕,他们都是好人。”

望勃还是没有动,老郑不得不走回来,把他拉进屋。他倒没有反抗,顺着老郑向前走了几步,进到了屋里,只是仍旧不说话。

“小俊,给望勃搬个凳子来吧。”老郑对那个脸又尖又瘦的男孩说——原来这孩子叫小俊。小俊仿佛在想着什么似的,没有马上反应过来,顿了一秒钟,才回过神来,睁大眼睛仰望着老郑——突然发觉他仰望时眼睛显得大大的,他瘦瘦的脸上会呼吸似的,徐徐散发出一种令人忧伤的气息,但他自己仿佛觉察不到;他的眼睛仿佛就是呼吸通道——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去,站起来,走了起来。望勃立刻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都是左脚撑着地面,右腿一直都是微微弯曲着,其脚尖拖着地面,几乎没有用力。所以每次跨步的时候,身子都会往用力更多的左边偏一下,拖着右脚的时候,身体又恢复挺直。就这样一偏一正,瘦小的身子有点儿颠簸。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墙角去搬凳子。虽然一瘸一拐,但他的动作没有停顿过,应该已经习惯了;速度并不是很慢,很快他就把凳子搬了过来。可望勃似乎不敢做,本来要低下头去的,下巴已经往下垂了,可是又忍不住往上抬了一会儿,望了一眼小俊:正呆呆地望着他,眼睛里仿佛有很多疑问。然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把头完全垂下去。

“望勃性格有些内向,”老郑向孩子们说,“害怕跟陌生人讲话。”

老郑说完之后,望勃慢慢地抬起头来——额头就像浮起来似的,确切地说他没有完全抬起头来,只是把眼睛望向老郑——轻轻地问:“害怕……是什么?”

“害怕就是……”老郑有些诧异,本来想流畅地向望勃解释,可说到一半,却找不到准确的句子,停顿了一下,“就比如说你为什么不敢和他们说话。”老郑指了指那三个孩子。

“不知道,”望勃说,“嘴巴不受我控制似的,就是张不了口。”

“坐下吧,”老郑宽容地笑着,他的笑纹一直黏在脸上,像蜘蛛网一样,一直没有消失掉;他指向那个缺了右耳的圆脸男孩,“这个是小马,”小马又笑了起来,确切地说是把之前的、快要消失的微笑一加深——脸颊上的笑纹像两个括号似的,深深的痕迹又像是镰刀割出来的;眼睛弯了起来,把里面饱满的眸光挤了出来,眸光遭遇到变得又细又长的眼睛,立刻碎掉了,但是闪出来的光更加晶莹剔透了,“这个是小壹,”老郑指着最大的孩子说,“小壹以前可是个空手道高手啊,可别小看他,”老郑望了望一脸拘谨,目光一会儿伸长了,一会儿又忽然缩回去的小壹,又望向望勃说,“他也是个内向的孩子……”

小马忽然在旁边插嘴:“小壹以前可是参加过Y?D格斗大赛呀。”

“别乱说,”小壹急忙阻止小马,“只打到第二轮就失败了。”他一边说,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似的,频繁地眨着眼睛,双手撑着桌子,腹部下意识地往前轻轻顶了一下,好像想要顶到那桌子,可隔得还有一定的距离,他却又收回来,结果腹部只进行了一次前后的摇晃。他晃完之后,脸上忍不住放出笑容来——羞愧的笑——他的脸像忽然盛开的一朵花,红了起来。可是“花儿”很快就凋谢了,脸上的红也很快淡下去。他露出来的一点儿牙齿还没来得及收回嘴唇里,所以从他的脸上依然可以感觉到微笑。

“已经很了不起了,”老郑说,“Y?D格斗大赛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参加的,”他赞叹了一下,但是随后他的脸上降温了似的,变得有些悲凉了,“可是后来他遭遇了一场意外,失去了左手,身体也变得很差了,如今已经不能再练空手道了。”

“什么意外?”望勃问。

“不太清楚,他不肯说,”老郑发出慈祥的微笑说,“反正是一场很严重的意外。”

望勃聚精会神地盯着老郑,希望从老郑的表情的细节里观察到什么似的。盯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你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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