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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宠也因君祸也君

黄嫂子笑眯眯地唤道:“阿萦?”

卢萦转过头来,她抿着唇看着黄嫂子,倔了一会儿,勉强一笑后,低声说道;“多谢嫂子刚才仗义执言。时辰不早了,阿萦得走了。”说罢,她转过身,朝着蹲在三百米远的一个摊子前,不知看什么看得无比入神的卢云走去。

目送着卢萦的背影,黄嫂子若有所思,也没有叫她。

不一会儿,卢萦来到了卢云的身后。

这个摊子,厚厚的蜀缎上,摆的是一溜儿的石头。这些或光滑或明润的石头,被雕刻成各种形状,虽然粗陋,却极有味道。

低着头的卢云,拿着一把雕刀,小心翼翼地雕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他的表情十分专注,连卢萦都走到面前了,他还一无所觉。那摆摊的年约二十来岁,身材瘦削的汉子,此时正蹲在卢云面前,专心致志地指导着他怎么下手。

看到因为专注而目光明亮的卢云,卢萦一怔。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读书时喜欢东张西望的弟弟,也有这么专注的时候。

卢萦看了看太阳,见时辰还早,也就不叫他了。她转过身,在一个一个的摊位前流连。

刚才那黄嫂子虽然帮了她,可她给卢萦的感觉并不好,似乎,她今天是有备而来一样。

有备而来?为了拉近与她的关系?还是另有目的?

卢萦冷冷忖道:明天我就去打听一下张寡妇提亲之事,如果那张氏少年不曾被人挑拨也就罢了……

这时,卢萦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声,“老天爷啊,你怎么不打个雷劈死这个畜生啊……天天吃我的用我的,老娘拿这么几个钱都不行!老天你开开眼哪!”

这嚎哭声太响太亮,一时都把四周的人吸引了过去。卢萦回头一看,发现哭声传来的方向,竟然是刚才卢云所在的地方。

卢萦挤过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卢云。此刻他正瞪着一双乌黑的眼气愤地瞪着那妇人,小拳头握得死紧。

等那妇人哭了一阵时,卢萦听到弟弟在一侧叫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钱兄赚的这几个钱,只是想读一些书……”

不等卢云说完,那个肥胖小眼睛的三十来岁妇人,突然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嚎,把卢云的话打断后,拍着自个儿的大腿,指天骂道:“还有没有天理啊?畜生啊,畜生啊,还鼓动外面来的小畜生来对付自家嫂嫂啊!畜生啊,你怎么就不叫雷劈了啊!”

卢云哪里经过这种阵仗,气得俊秀的脸都扭曲起来。这时,他一眼瞟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姐姐。

卢云双眼一亮,可刚刚向卢萦走出一步,便突然想到,不行,我姐姐没了婚约,要是被这个泼妇把脏水泼到我姐姐身上,就不好了。

想了想,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到眼中的卢萦,由衷地开怀起来。她就知道,她的弟弟很聪明!

以前,卢萦还总是担心,弟弟天性淳朴,不能理解人心的那些弯弯绕绕。因此,一直以来,她做什么事,都会把自己所使的手段,以及为什么会使这些手段剖析给弟弟听。现在看来,她的弟弟,真的成长了!

这时,被那泼妇一口一口骂成畜生的瘦削青年,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他紧紧抓着三枚铁钱的手,在那里颤抖着。

泼妇又朝青年紧握不放的手看了一眼,再次呼天抢地痛哭起来,“畜生啊,老天你打个雷劈死这个畜生吧!我给他吃给他穿,辛辛苦苦养大他,他倒好,几个铁钱都舍不得孝敬嫂嫂啊……”

在那肥妇人惊天动地的尖嚎声中,卢萦听到几个声音议论道:“这是下河村的孙二郎。”

“孙二郎是个可怜的,摊上这个泼妇嫂子,天还没有亮就出来做事,赚到的钱还没有到手,这妇人就跟上去讨要,不给就这样嚎,有时一天都要嚎上几次。”

“你看她那一身的肥肉,还有她家里的几个崽子,也个个长得肥,就只这个孙二郎吃不好穿不暖……唉,这恶妇,占了孙父留给二儿子的十几亩良田不算,还把人往死里使唤。这不,为了两三个铁钱嚎得这么起劲。”

汉阳街就是这样好,地方小,十里八乡的总能遇到熟人。听到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不过片刻,卢萦就把事情了解个一清二楚。

想到这肥妇刚才骂卢云是小畜生的话,卢萦眸光一冷,越过人群来到卢云面前。

陡然看到一个长相美丽气质文雅,一看就绝对不是村姑的小娘子走了进来,那肥妇人哭声一息,瞪大一双眼,朝着卢萦瞅了起来。

卢萦没有理她,走到弟弟面前,见他气得浑身发颤,笑了笑后,抚着他的头发安慰道:“傻阿云,你恼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新交的朋友有造化了啊。”

四下的人都听不懂了,一个个转头看向卢萦,那肥妇人也瞪大了眼,鼻子一吸一吸地倾听着。

对着愕然不解的卢云,卢萦提高声音说道:“前几天不是说,朝廷举孝廉,派了不少大人物来到我汉阳城,寻找品德高尚之人吗?”她指向那双手捂着脸,一动不动的瘦削青年,道:“你看你这个朋友,先父分给他的田地,他全让给了长兄长嫂,自己每日辛苦赚了钱,自己吃不饱穿不暖的,却把嫂嫂和侄儿侄女养得肥肥的。阿云,你知道什么叫孝廉吗?这就是孝廉啊,礼让兄嫂,恪守本分,这种人,朝廷是会重赏的。本来他要是只窝在那什么下河村,那些大人物还不能这么快知道他的为人。可现在他嫂嫂这么一嚎,他的名气就大了啊!”

听到这里,那青年放开捂着脸的双手,愣愣地看着卢萦。那个刚才还哭天嚎地的肥妇,这时迅速地伸手捂着自个儿的嘴。

卢云也反应过来了,当下噔噔噔地跑到那青年面前,说道:“钱兄,我姐姐说得对。你不知道啊,五年前归化城被举了孝廉那个,还没有你做得多呢,他只是把家里的田地让给了兄嫂。可你猜后来怎么着?他被朝廷征用,去年时衣锦归乡,那个浩浩荡荡啊,都是人啊马车的。那贵人去了老家,说是感激乡邻这些年的照顾,整整送出了五十车的东西呢,那可是五十辆马车的东西啊!”

卢云这孩子编起故事还挺有一套,不但活灵活现,还眉飞色舞地激动无比。

这市集中出现的,很少有什么大户人家的郎君姑子,一般都是乡民庶民。而这些人,所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哪曾听过这些高端人物的故事?当下一个个凑上前,津津有味地听着,寻思着回到村里也好吹嘘一二。

卢云又叫道:“后来他村里的人都得了厚礼,只有他那嫂嫂什么也没有得到。你猜那嫂嫂怎么想?她不甘心啦,人人都说她家出了大贵人,她的孩子也闹着要礼品,还想到洛阳去享福,于是便跑到那大贵人面前,跪在他面前哭啊求的。钱哥,你猜那贵人怎么办的?”

“怎么办的?”问这话的不是姓钱的青年,而是旁边听故事听得起劲的乡民。

见有人捧场,卢云俊秀的小脸都红彤彤的了,他大声道:“那贵人啊,他让乡亲拿来一个碗,然后在那碗里盛满水。他把水倒在泥土上,对着他嫂嫂说:‘你把这些水原样不动地收到这个碗里,我就原谅你,还带你们一家人到洛阳去享福。’”

四周起了哄,“那水倒了怎么还能收起来?”“就是,这不可能嘛。”

卢云点头道:“对,这不可能!所以那贵人只是带走了几个一直帮助他的邻居,把他兄嫂留在农村里受穷。唉,听到那贵人离开不久,他的兄嫂便病了,他们的孩子也没有人理会,据说那女儿定了亲都被人退回来了。”

故事讲完,四下安静之后便嗡嗡声大作。众人一边感慨那个恶有恶报的兄嫂,一边时不时拿眼瞟向那肥妇。

对上众人的目光,想着卢云所说的故事,肥妇突然慌乱起来。

这些年,新帝以“孝”和“德”治天下,关于那些礼让族人的人,得到举荐成为孝廉的事迹她时有耳闻,可就是没有想到,这件事也有可能摊到她自己头上。

见到那肥妇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白,看向自家小叔子的眼神中渐渐染上了几分惶恐和讨好。卢萦一笑,牵着弟弟的手朝外走去。

一离开人群,卢云便摇头晃脑,一脸得意地说道:“姐,我刚才的故事讲得好不好?”

卢萦揉搓着弟弟的头发笑道:“讲得好。阿云真聪明,知道讲话要三分真七分假才让人相信。”

得到姐姐的夸奖,卢云大为得意。他神气地昂起了头,走起路来都像在蹦跳。

经过这么一耽搁,回到家中已经入夜。当姐弟俩吃完饭时,十六的圆月已亮敞敞地照在屋里屋外。

这时,隔壁箫音再起。

卢萦来到院子时,一边倾听着箫声,一边寻思着白天发生的事。就在这时,箫声转细,渐渐弥散在月光下。

卢萦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站到了昨天所站的围墙边上。

刚刚背靠着墙,卢萦猛然清醒过来:这世间百般苦楚,都是因为人生了枉求之心。我与他的家世差了千里万里,此生万万不可能成为夫妻。既然明知无望,又何必放任自己沉沦下去?

想到这里,卢萦慢慢退开。

仿佛心有灵犀,几乎是她一动,那边阴澈清冽中夹着欢喜的声音已然唤来,“阿萦,阿萦……你在吗?阿萦?”卢萦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那厚厚的泥墙,好一会儿才说道:“明月虽好,春风不许!”

只有八个字,只说了八个字,为了让他听清,卢萦微微提了些话,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的。

把话说出来是简单,可不知为什么,在说出这八个字后,一种难以形容的怅然若失,还是涌出卢萦的心头。这种怅然,也许无关情爱,也许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年情怀而已。

卢萦行事向来果断,丢下这八个字后,转身就走。

当她走到院落中间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楚的低唤声,“阿萦!”

她回头。

她对上的,是那个爬到了墙头上,正痴痴地向她看来的俊美少年。在她回头对上他双眼的那一瞬,清楚地看到,少年那如水墨渲染而出,层层叠叠极为神秘美丽的眸子里,竟有泪光隐隐!

他要哭了!

这个念头令她失去了力气,再也无法决绝地回去房中。

少年望了她一会儿,垂着眸,动作利落地爬到墙头坐好。然后,他把箫放在唇边,呜呜咽咽吹奏起来。

箫声飘转如梦,带着难以形容的恐慌和乞求,婉转百回地,缠缠绵绵地绕上来。就在卢萦忍不住驻足回眸时,少年扇动着长长的睫毛,眸光清亮无比地看着她,一瞬不瞬。

这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悲伤?便是一向自以为敏锐的卢萦,也对自己说道:原来刚才看错了。

身后箫声袅袅,墙上人儿如玉,卢萦静静地站在那里,少女清丽的脸孔,因心跳加快而双颊绯红,墨眸如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低语,卢萦才听到墙上的少年收起玉箫,翻身爬下了围墙。

卢萦回到房中时,脸还有点发烫。卢云正拿着书,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姐,阴澈是不是喜欢你?”他眼睛弯成一线,简直比卢萦还要欢喜,“姐,他很好的,也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姐姐。”

卢萦坐在榻上,低着头望着自己被窗口照进来的月光拖得长长的影子,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家大业大,与我门不当户不对。”

“姐……”

卢萦抬头,无法掩饰心中浮出的怅然,因此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勉强,“不说他了。阿云,姐姐还想等你发达了再嫁人呢。”

卢云一呆,低声道:“姐,可那时你年龄……”

卢萦伸手揉搓着眉心,淡淡说道:“以我现在的条件,是嫁不到好人家的,不如干脆等几年。”她想,是应该给他一点压力了。

卢云看着目光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姐姐,双手握了握拳,断然说道:“好,姐姐,我一定会很快就出人头地的。”

卢萦一笑,温柔道:“好。”

第二天,把卢云送走后,卢萦又忙着读书写字。读了一会儿书,卢萦想到昨天那个指责自己的城西张寡妇的儿子,想到那人在闹市中,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编排。寻思一会儿,她换上弟弟的衣裳,把头发扎成少年式样,换上鞋子出了家门。

卢云是个男孩,骨架子天生便比卢萦大,因此卢萦虽然比他高了一些,穿上他的衣裳却是恰恰好。比起上次见那贵人定制的华贵衣裳,卢云的这些衣裳布料普通,式样更是普通。可便是最普通的白布衣衫,也衬得她面容如玉,乌瞳水润,俊美灵秀。

缓步走出巷道,卢萦身子一转,便朝城西走去。

“咦,这不是卢氏阿云吗?真好,又遇到了你。阿云,阿云,快看过来!”

卢萦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便对上三张熟悉的少年的面容。这三人,一个正在大呼小叫,一个水墨勾画出的眸光正直直地盯着她,可不正是那天遇到的阴澈三人?

真是运气不好!卢萦头痛地想道:我应该晚一点出门的。

她知道,自己用了弟弟的名字,便不能老是穿男装出现。本是想着到西街探察,换成男装后方便些,再加上询问的是自身的婚姻一事,更不能穿女装出现,所以才穿上男装,却没有想到,这么巧便遇上了他们。

三人所坐的高大宽敞、气势不凡的马车嗞的一声在卢萦的面前停下,那姓莫的少年朝卢萦笑得欢,“阿云这是往哪里去?快上来,快上来。”说罢,他伸出手便向卢萦拉来。

卢萦很头痛。

她不想上马车,可这人大呼小叫着,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向她看来。

犹豫了一阵后,她道:“兄长多礼了,我上来便是。”

见她答应,那姓莫的华服少年大喜,他一把握向卢萦准备攀住车门的手。

突然,一直闷不吭声的阴澈动了动,他这一动不要紧,可放在他的腿边,那装满了书本的书筐猛然一歪,重重地压上了那莫姓少年的足背。

莫姓少年吃痛,握向卢萦的手一缩,捂着自个儿的足背跳了起来。这一跳,他的头又撞上了车顶,顿时痛得都惨叫起来。这么一闹,也就无人注意到,阴澈的手从一侧伸出,准确而坚定地抓上了卢萦的右手。

十指交缠,两人都是一僵。卢萦抬起头,乌黑水润的眸子盯了他一眼,虽没有说话,可那会说话的眸子却在清楚地表明她的意思:放手!

阴澈没有放手,他只是坚定地、用力地握紧卢萦的手,见她看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上来啊,我拉你一把!”

阴澈把卢萦扯上了马车后,也不等她站稳,便把她向自己身边一带。

他带得重,卢萦身不由己向前一歪,刚刚伸出一只手,按在车壁上勉力定住自身,阴澈已面无表情地说道:“车里东西多,你站稳了。”说是这样说,他的两只扶着卢萦手臂的手,再次暗中用力,竟是把她拖到了自己内侧。

让她与那两个少年隔了一段距离后,阴澈转头看向两个好友。

此刻,那两少年都在瞪着阴澈。好一会儿,那王姓少年叫道:“阿澈,你怎么能厚此薄彼?”莫姓少年也叫道:“阿澈,你这也太过分了!那天我被那个泼妇撞倒在地,你可是头也没回地就走掉的。你……我就算长得没有卢小弟俊,可我比他可爱啊!”说到这里,这少年还瞪眼缩鼻的,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阴澈神色不动,只是眼角朝卢萦的方向瞟去,见她的眸中隐隐透了些羞恼,才淡淡说道:“别闹了,你们没有看到卢小弟不自在了吗?”

卢萦是不自在,先前阴澈留在她手心和肩膀的温热还没有消去,现在自己又被他挤到了一角,少年身上清爽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再加上另外两个少年的打趣,她真是双眼圆睁了。

众少年连忙清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阿云,你这是去哪?我们送你。”

卢萦抿了抿唇,说道:“到西街走走。”

“那就去西街。”另一个少年应了一声。而这时,莫姓少年还在摸着自个儿的足,眼泪汪汪地说道:“肯定肿了、青了。”他恨恨地瞪着阴澈,“跟你这小子出门,我就没有落过好!”

阴澈扯了扯唇,装作没有听见。

莫姓少年大为郁闷。他瞪了一眼阴澈后,转向卢萦笑嘻嘻地说道:“这个阿云,向你介绍一下。我姓莫,名远,这位姓王,名尚,你身边那位姓阴,名澈。”

卢萦浅浅一笑,向三人分别唤道:“王兄,莫兄,阴兄。”

唤王家郎君和莫家郎君时,两少年爽快地应了,唤到阴澈时,他水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卢萦,好一会儿才应道:“唤我阴郎也可。”

这时,那王家郎君问道:“阿云此去西城,是想干什么?”

“就是去逛逛。”

莫姓少年现在不怎么痛了,他精神百倍地坐好,笑眯眯地说道:“阿云也是有意思,上次穿得俨然一个贵公子,现在这身嘛,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啥衣裳穿在身上也有风姿,挺好。”

他的话刚吐出,阴澈坐得笔直的身姿向前移了移,又把卢萦挡住了一些。

莫姓少年和王姓少年都是喜欢说话的人,接下来的一路,他们说得越来越欢,到最后,两个人激烈地争辩起来。

他们一争吵,倒显得角落里的两人特别安静。感觉到阴澈那双水墨勾勒的眸子在看向自己,卢萦侧着头避了避,小声地警告道:“别看我!”

阴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那眼,在她白玉般精致的耳朵上盯了好一会儿。直到卢萦又命令道:“别看我”时,他才回道:“机会难得。”

卢萦的脸一黑,斜挑着眼薄怒道:“叫你别看!”

她面白如玉,五官又俊逸非常,这般眼角上挑斜睨而来,阴澈只觉得心脏处被什么重重一击,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见他目光越发痴了,卢萦连忙转过头看向马车外。

这时,莫姓少年在旁叫道:“咦,西街到了。”

卢萦马上叫道:“请停一下。”她向三少年一揖,朗声道:“我还有点事要办,三位,下次再见了。”说罢,她急急拉开车门跳下马车。

卢萦刚刚离开不到五步,便听到马车中那莫姓少年惨叫一声,嚎道:“姓阴的,你,你又把书筐踢到我足背上了!啊,别说你不是故意的!”

下了马车,被凉风一吹,卢萦发现自己脸皮终于不那么烫了。想到阴澈,她抿着唇忖道:有过这次交际,只怕那两个少年会时不时来找我……不行,今天晚上得跟阴澈说一说,让他到时找理由回绝他们。

在这西城区,张寡妇家还有点名气。卢萦一边装作闲聊,一边东张西望,寻思着生财之计。在她问到第五个人时,倒是听到,张寡妇确实在前天提到过她是个有能干的,还说了想找媒婆上门提亲。

不过除了这些,卢萦也没有探听到别的。

本来卢萦还寻思着,如果张寡妇的儿子是被人指使了,也许那幕后之人会与那四个混混儿的幕后之人有点关联。可现在探听不到,逛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巧遇张寡妇的儿子本人,卢萦只得打道回府。

回到房中,卢萦在院落里慢慢转悠着。转着转着,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呀?”

“阿萦在家啊?是我,我是黄嫂子,我来看你了。”

卢萦知道,平府是想向自己讨好求和的,不过前面几次都被自己严厉拒绝了。平府的主子没了面子,现在只能派仆人来施怀柔之策。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卢萦有时会想着,说不定那张寡妇的儿子,就是被这个黄嫂子挑拨了来找自己麻烦,她再出面解围好卖自己一个人情的。

有时卢萦甚至觉得,弟弟被围殴一事,说不定也与平府有关。事情不关仇恨,而是,如果平府的人在那洛阳贵人身边有人的话,他们肯定知道,与那贵人读书下棋的,根本不是卢云而是她卢萦。

她卢萦入了那贵人的青眼,平府应该会想着把她拿捏在手中。

而毁了卢云,令得她再无依靠再无亲人。在这个宗族渐渐势大,女人越来越要倚靠家族势力的时代,便是拿捏她最有效的一招。

卢萦走过来把院门打开。

黄嫂子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普通的小婢女。见到卢萦笑容亲切,黄嫂子高兴地说道:“阿萦,嫂子来看你,你不会介意吧?我那乡下的妹子刚带了一点春笋过来,我想阿萦可能喜欢,便送来了。这笋子啊,与肉煮味道最好,所以嫂子也买了两斤肉,阿萦快看看喜不喜欢?”

带着两个婢女走入院子里,黄嫂打量着这小小的院子,“阿萦这里挺不错的。只是以后阿云成了亲,地方就显小了点。”

卢萦低着头在厨房里烧着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呵呵,也是。”黄嫂子看了看卢萦,想到才几个月,眼前这个表姑子已经美丽得让人眼前一亮。不过这性格也真是有点闷,又不会伏低做小,这样子到了那贵人府第,真的守得住那种富贵,并给汉阳平氏带来荣耀吗?

黄嫂子暗叹一声,忖道:若是可以换人的话,真恨不得把表姑子换了,让六姑子阿娴前去。便是阿娴不去,平府中任何一个姑子都比这个表姑子来得让男人喜欢。

可这也只是想想,谁让人家贵人看中的是这个表姑子呢?

就在黄嫂子胡思乱想时,她听到卢萦安静的声音传来,“嫂子,阿因的婚期定了没?”

黄嫂子端详着卢萦的脸色,说道:“这个,嫂子只是个下人,有些事并不清楚。”

卢萦嗯了一声,直接问道:“嫂子前来,得到了平氏老夫人的允许吗?”

黄嫂子赔着笑脸说道:“阿萦啊,这亲人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上次老夫人没有帮你是她不对,可她不是你长辈吗?再说,她也老了,偶尔有点糊涂也是正常。”

“阿萦你不知道,你外祖父可是把你外祖母说了一顿的。”黄嫂子盯着卢萦,语重心长地说道:“阿萦,不是嫂子说你。你也不小了,随时可以嫁人了,难道你这辈子便这样下去?无帮无衬的?是,你是有个弟弟,可这帮手还有嫌少的?不说别的,如果你与你外祖父家走得近,至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还要辛苦地卖字赚钱了。”

与以往不同,这次黄嫂子劝说卢萦时,卢萦显得很认真。她歪着头倾听着,阳光下,那双乌黑的瞳仁闪耀着复杂的光芒。那模样,倒似是真的在寻思她说的话一样。

见她有心倾听,黄嫂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

喝了点卢萦烧好的白水,黄嫂子把这小小的院落转了一圈后,转身道:“阿萦,你一个姑子家老是待在房里也不是法子,不如跟嫂子一起去走走?”

一起去走走?卢萦正有此意。

当下她眸光一闪,微笑道:“好。”

得到卢萦的回复,黄嫂子大为高兴。一行四人走了出来。来到街道中,看到偶尔出现的姑子,黄嫂子感慨地说道:“这些姑子哪一个有我家阿萦这么漂亮?不行,嫂子得帮阿萦置几身衣物,让我家表姑子也光鲜光鲜。”

这一次,她强调了“表姑子”三个字,那意思很明显,她是代表平府给她置裳。因此,话一说完,黄嫂子便等着卢萦的反应。

卢萦没有回应,与黄嫂子相处越久,她刚刚产生的感觉便越明显。

也许,想毁了她弟弟的,真是她的外祖家平氏一族!

黄嫂子心中又松了一口气。她笑嘻嘻地说道:“走,走,我们现在就去置衣裳。”她推着卢萦进入了汉阳最大的一家衣铺里。

刚叫来店家的妇人,在一侧的隔间给卢萦量了身材,几人便听到外面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五姐姐快点进来呀。”

一少女叫了几声“有人没”,又向同伴说道:“五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可要置几身新裳不可。嘻嘻,我忘记了,姐姐马上就要嫁到曾家了,等成了新娘子,可是有穿不尽的漂亮衣裳哦。”

平因竟然也来了。

外面那个少女还在叫道:“五姐姐,依我看,你就是喜欢瞎想。那个卢氏阿萦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现在那夫婿是念着她,可等他与你成了婚,见到了你的好,他自然会把那个破落户忘个干净。”

“别提她!”平因尖声道:“她哪一点比得上我?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要不是她勾引曾郎,曾郎也不会对我越来越冷淡,那天也不会说,我比不上她!”

“我比不上她”五个字,对平因来说,显然是烙骨之痛。她刚一吐出,便无法自抑地哽咽起来。听着外面平因的忍泣声,刚走到门槛处的店家的娘子迟疑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倒是黄嫂子,忍不住拿眼看向卢萦:这个阿萦虽然斯文美丽,可着实是个冷性子,也不知怎么就让那些男人中意的?

外面的平因似是被激起了怨气,她咬牙说道:“走,我们去找那个贱人。我,我要骂她一顿。”

“可是五姐姐不行啊,奶奶说了不许去的。”

平因尖叫道:“别提奶奶!她一点儿也不疼我了,她和爷爷一样,只顾着那个贱人可以光宗耀祖。”

卢萦听到这里,缓步走到一旁,拿起店铺中挂着的一件茱萸纹绣套在身上。

卢萦的身段颇好,不管穿什么裳服都熨帖自然。那店家刚还在给她量身材呢,这一转眼,便看到她把自家店里最好最华贵的衣裳拿了,不由一怔,转头看向一侧的黄嫂子。

黄嫂子也是一呆,她是得了主子的指示,要她接近卢萦讨好卢萦。可主子没有说,给卢萦置这么华贵的衣裳啊?这件纹绣,放在洛阳都是上等,那价格少说也有数十两黄金!她,她看着肉痛啊。

这时,卢萦转过头来,她乌黑的眸子看着黄嫂子,“嫂子,这件衣裳好不好看?”

“好看……”当然好看,这么华贵的衣裳,怎么可能不好看?

“阿萦也觉得它好看。”卢萦提步走出隔间。

卢萦一跨出房门,平因两女同时转头看来,然后,认出了眼前这个身着华服的姑子,就是她们刚才还在骂着的卢萦。

看到黄嫂子带着两个婢女,像个贴身奴婢一样紧跟着卢萦,看到卢萦那张在华服的映衬下越发明丽照人的脸,一瞬间,平因气极了!

她尖着声音叫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卢萦迎上她,淡淡说道:“二舅母要给我置两身衣裳,黄嫂子特意带我来看看。”

平因大怒,尖着声音叫道:“不可能!你骗人!”怎么可能?明明是谁也不待见这个破落户的,怎么一转眼间,爷爷奶奶的态度变了,连二叔家的态度也变了?

还有,在整个平氏,她自己的家境都是最好,可她也没有穿过这么华贵的衣裳,这个破落户凭什么可以穿?

平因涨红着脸,朝着华服映衬下,整个人都华贵了三分的卢萦尖声叫道:“贱货!你穿这样的衣裳,是想又去勾引曾郎吧?”

卢萦失笑,乌黑的眸子从长长的睫毛下抬起来,轻蔑地说道:“姓曾的是我不要了的,是你黄金白银从我手里买走了的,我还犯得着去勾引吗?”

这话恁地嚣张!恁地无理!

黄嫂子怔住了,那店家的娘子也怔住了,平因身后的另一个平氏小姑也怔住了!

平因尖声说道:“你竟然说这样的话?你,你真是不要脸!”

卢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我要脸,是你不要脸!正因为你不要脸,所以你去勾引别人的夫婿。正因为你勾引的是别人的夫婿,你得到的东西不是你该得的,所以你都要当新嫁娘了,却还是开心不起来。平氏阿因,现在你的日子,真的过得有意思吗?”

卢萦站在她面前,把越发憔悴越发姿色弱于她的平因,上下打量了一阵后,似是鄙夷似是叹息地摇了摇头,再不多话,便扬长而去。

众人还在呆愣间,卢萦已不见了踪影。黄嫂子过了一会儿才叫道:“阿萦,那衣裳……”叫出这五个字,她对上盯着自己,等着自己说话的店家娘子,苦着脸说道:“这个,那衣裳的钱先记下,我尽快送过来。”

“是,是。”

卢萦接受了平氏的厚赠,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第二天下午,平氏的牛车便停到了巷道外,依旧笑眯眯的黄嫂子对卢萦说,她的外祖母要见她。

卢萦爽快地答应了。她坐在装饰豪华的牛车中,身上穿着昨天买来的茱萸纹绣,脸上薄施胭粉,再加上她因饱读诗书而斯文从容的气质,黄嫂子都看呆了。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这个表姑子的人才气度,远胜过平府众姑子。

怪不得那贵人看中了她。

牛车一路稳稳地驶向平府。

来到平府,黄嫂子先带她见过了二舅母。

与以往任何一次不同,这位新见的二舅母对她极客气极亲近。

见过二舅母后,黄嫂子赔着笑道:“表姑子,老夫人说要见你。”

卢萦垂眸,“好。”

一路上人来人往,那些婢女姑子在看到一袭华服的卢萦时,都是一怔。怔过之后,便是一阵议论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卢萦发现自己的身边足足围了五个表姐表妹。

“阿萦,我是你四表姐,你还记得吗?”

“还有我呢,阿萦,我是你七表妹。”

“嘻嘻,我是你六表姐哦,你现在变得很好看了。”

叽叽喳喳的笑声,问候声不绝于耳,姑子虽只五个,可加上她们的婢女,则有十六七个之多。十六七个少女把卢萦围在中间,又是自我介绍又是嬉闹着。特别是她们那种特别亲近特别热络的语气,要是换了一个人,都会飘飘然。

卢萦却没有飘飘然。她微笑着与她们说笑一阵后,黄嫂子开口了,“各位姑子,表姑子还要去见老夫人呢。”

“那,阿萦,我们下次再说说话。”

“下次来聊哦。”

“阿萦,等会再见哦。”

在一阵推拥中,卢萦好不容易才钻出来。看着被挤得脸蛋红扑扑的卢萦,黄嫂子笑道:“姑子们都很喜欢表姑子呢,阿萦这下有手帕交了。”

卢萦一笑,一向冷漠的脸上带了丝腼腆,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太夫人的院落里。

把卢萦安置在堂房里坐了一阵,见太夫人还没有来,黄嫂子小声说道:“阿萦且稍候,我去问一问。”

黄嫂子走了不久,外面喧哗声大作。不一会儿,一个婢女叫道:“不是的,那是很珍贵的东西,是四姑子的夫家给她的定情玉佩。刚才四姑子在这里时,腰间还挂着呢,这一转眼就不见了。”

“再找找吧,肯定落得不远。”

“也不知会不会是哪个骚蹄子偷了去?”

一听到是定情玉佩,外面的人都紧张忙碌起来。伴随着喧哗声的,还有砰砰砰的翻箱倒柜的声音,似是有人在急着寻找。

不一会儿,一个婢女走了进来,朝卢萦恭敬地说道:“表姑子,四姑子失了一件玉佩,正找着呢,冷落了你请别在意。”

卢萦嗯了一声,道:“我不在意……”她的话刚刚说完,却看到那婢女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

“怎么回事?”卢萦刚刚开口,那婢女已指着她尖叫起来,一边尖叫一声嘶喊道:“啊,玉佩,玉佩……四姑子快来,你的玉佩在表姑子身上呢……”

话音一落,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掩盖了一切,十数人冲了进来。那尖叫的婢女已一个箭步冲到卢萦面前。

这婢女动作利落,冲进来的人更是迅速,这不,十数人刚刚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被那婢女紧紧抓住的卢萦的衣袖,以及卢萦的衣袖里露出了一大半的玉佩……

“原本就是个破落户。”

“衣裳穿得好,人品不端有什么法子?”

“真没有看出,她是这样的人。”

“亏我刚才还对她那么好!”

就在一刻钟以前,这些人还对她亲密备至,热情洋溢,这一转眼,便厌的厌恶,恼的恼怒,还有不屑。

这样的目光,应该可以把一个姑子脆弱的自尊和自信击倒吧?应该可以让一个张扬的姑子体会到绝望和惊惧吧?

见卢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个婢女扭着卢萦的手臂叫道:“走,把她带到老夫人那里,请老夫人责罚。”

很快的,在另一间堂房中,卢萦见到了打扮得雍容的平老夫人。看到被众人推拥过来的卢萦,老夫人转向众女,“怎么回事?”

四姑子朝着老夫人一福,脆脆地说道:“禀奶奶,是这样的,我的定情玉佩不见了,然后阿桃在表妹的衣袖里发现了。”

“有这回事?”老夫人严厉地瞪向卢萦。

盯了她一会儿后,见卢萦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惊呆了,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老夫人冷冷问道:“谁是阿桃?”

那指认卢萦的婢女走了出来,“婢子便是阿桃。”

“说说,你是怎么发现那玉佩的?”

阿桃低着头,恭敬地说道:“阿桃是在表姑子的袖袋中发现的,她当时无意中垂了垂衣袖,那玉佩便露出一角来。”

阿桃的声音刚落,四姑子便是叫道:“奶奶,我们平氏从来没有出过作奸犯科之人。表妹这种行为,会玷污我们的家族名声,把她扭送官府吧。”

一个未婚姑子,要是因为偷盗扭送官府,卢萦这一辈子,便是真没有前程了。她以后别说是嫁人,便是连安身之地也找不到,甚至,还会牵连她的弟弟卢云。

这一招十分狠毒,完全是毁了姐弟两人!

老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卢萦,“阿萦,你怎么说?”

她怎么说?她们做好的局,而且这局才做到一半,一切还没完呢,她又不会真的被送官,当然是静观其变。

见卢萦头也没抬,只是低着头,盯着她不放的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四下的嗡嗡声更响了。

老夫人清咳一声,令得众女安静下来后,转向阿桃,突然厉喝道:“跪下!”

啊?

众人一怔,阿桃也是一怔,等发现老夫人喝令的是自己后,她惊得脸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下变故突然,四下安静起来。

老夫人盯着阿桃,厉声道:“好你个贱婢,竟敢陷害表姑子!”

她这话一落,众女哗然,而卢萦也极配合地抬起头来,像绝处逢生一样,惊诧又振奋,无比感激地看向老夫人。

阿桃惊了一下后,连忙叫道:“老夫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不等她说完,老夫人已朝几上拍了一掌,喝道:“来人,把这贱婢押下去,让她从实招来!”

“是。”两个仆妇走了过来,她们扭着尖叫的阿桃,拖着她便向后面走去。

等阿桃被拖走后,老夫人转向卢萦,温言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被冤屈了也不解释?唉,这样子怎么行?”

把卢萦招到身边,老夫人抚着她的手,慈祥地说道:“你这孩子就是个性子倔的,可你性子最倔,人品外祖母还是信得过的。阿桃那贱蹄子陷害你,我老太婆虽老,眼睛却是不瞎。”

卢萦感激地低唤道:“多谢外祖母。”

见她知道感激,老夫人大为满意,拍了拍她的手,又道:“傻孩子,只怪我那女儿死得早,无人教你这等后宅之事。这样吧,你就在外祖母身边住下来,从今天起,外祖母会让人教教你这些后宅女人常使的手段。孩子,你学了这些东西,以后嫁了人,也就不会吃亏了。”

老夫人语重心长,态度极为慈祥。

卢萦抬起头来。

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平府使出这一场闹剧的意思了。

一来,自是敲打。她太不把平府看在眼里了,平素举止也太嚣张了,所以要借偷盗之事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惊惧。

二来,便是示好。经过这么一回事,她应该明白被人陷害时,那种孤立无援,无处可说冤情的恐惧;而老夫人对她不分情由的相信和理解,她自是应该感恩戴德。

三来嘛,便是趁机把她留在平府,把她彻底拿捏在手中。

寻思到这里,卢萦闭了闭眼。她还有另一个收获:在见到老夫人的那一瞬,她清楚地感觉到,对她弟弟下手的,正是眼前这个老戾婆。

她确实是想毁了卢云,让自己只能依靠他们平氏!

果然是千年的妖物,很会算计啊!

缓了缓,卢萦朝着老夫人福了福,低声说道:“多谢外祖母盛情,可是阿萦还是回府中居住的好。”她的声音因强忍着委屈而带着涩意,“外祖母……阿萦现在,心里很不舒服,这里人又多又闹还容易出事,阿萦还是想清净地过日子。外祖母刚才说阿萦嫁人的事,可那些大户人家这么可怕,阿萦不想,也根本不会嫁到那种地方去啊。”

她退后几步,朝着老夫人福了福后,低着头红着眼眶道:“外祖母,阿萦告退。”说罢,她竟是没有半点规矩,也不顾礼节地转过身去,提着裙套便朝外直奔,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直到卢萦走得远了,众人还面面相觑。在一道道看来的目光中,平氏老夫人刚才还慈祥和蔼的脸,渐渐染上了震怒。

卢萦叫了一辆驴车,把自己送回了家。

平氏,平氏……她只是想相安无事,她只是想守着弟弟过些自在日子,可她们不依不饶啊!

阴澈远远便看到卢萦走来,唤道:“阿萦?”

见她对上自己时,表情还有着茫然,阴澈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啦?你不是到你外祖家去的吗?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听到耳中,不知怎的,让卢萦的眼圈有点泛红。

就在她准备开口时,看到阴澈后面两个急急向他走来的婢女,以及其中一个婢女瞟到她时,那警惕而又防备的眼神,她清醒过来。

她朝着阴澈福了福,“劳郎君挂念,我没事。”说罢,急急转身,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也不知转了多久,她听到了弟弟的叫声,“姐,我回来啦——”

一听到卢云的声音,卢萦便感觉到暖意,连忙打开院门,把弟弟迎进来。

“阿云今天可好?”

“很好啊。姐姐,刚才放学时,二舅父还派人给我送了些铁钱呢。还说是你也知道,让我尽管收下。”

卢萦看着卢云那俊秀而认真的脸孔,徐徐说道:“我白天到外祖母家去了,在那里,发生了一些事。”

卢萦一边忙活,一边从昨天说起。把黄嫂子替她置衣裳,再到今日开始时,那平府之人对她的态度说了一遍后,又道:“那个叫阿桃的婢女便跳出来,说我偷了四表姐的订婚玉佩,都叫着要把我送官。”

饶是卢萦诉说时表情平平,可卢云依然听得心惊肉跳,他愤怒地叫道:“姐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分明是她们陷害!”他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手一伸扯出一个钱袋,便想把刚到手的那些五铢钱扔掉。

“别。”卢萦伸手制止了弟弟,“犯不着与钱赌气!”

卢云悻悻地收回钱袋,转眼瓮声瓮气地埋怨道:“姐,我们不是说好了,再也不理那家人的吗?怎么你还去?”

卢萦摇头,“你听我说完,后来外祖母出面了,她直接就驳斥了那婢女,说是相信我。”

卢云松了一口气,转眼,他又问道:“姐,你很不高兴?”

卢萦冷笑道:“嗯,她们陷害我、算计我,我当然不高兴。”她一边忙着煮饭烧水,一边说道:“而且我已经弄明白了,阿云,上次那四个殴打你的混混儿,便是平氏派出来的。”

“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卢云从来没有怀疑过姐姐的判断,黑着脸,一脸愤怒。

“因为,他们要操控我,要用我去接近那个贵人,然后通过我得到荣华,而在这个过程中,你是多余的。没有了你,我更好被操控,没有了你做依靠,我就不得不依赖他们。”

卢萦抬头看向弟弟,严肃地说道:“老子《道德经》第三十六章里说:‘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平氏昨日给我置衣裳,今日又对我如此热络,那就是必固予之。他们给予了我信任、尊敬,喜爱和亲密,再突然夺去它,这样我就会产生一种极度的慌乱和不安。他们再重新对我好,我就会对他们感恩戴德,不说从此死心塌地,至少想法和行事也会恭敬许多。”

卢萦一直希望,自己这个弟弟能走得更高、更好,所以,这些她从书中学到的知识,她都不遗余力地教给他。

这是个读经社会,满街满巷,都可以听到学子的读书声。不过,一般的学堂中,先生教学时,只会一遍又一遍地要求学子们诵读经书,直到背熟为止,很少有人会细细剖析这些经义。

沉思了一会儿后,卢云抬头看向姐姐,“姐,平氏不会放手对不对?他们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直到你完全听他们的话,按他们的安排成为那个贵人的婢妾对不对?”

卢萦点头,干脆地回道:“对。”

卢云又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姐,那我们怎么应对才好?”

卢萦慢慢说道:“目前为止,应对之法有三种。”

在卢云尖着耳朵凝听中,卢萦说道:“第一种,便是离开汉阳。不过在无人推荐,无人替你我担保的情况下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阿云你的学业便会中断,可能再无上进之期。所以我们不能离开。

“第二种方法,我去找那个贵人,请他放弃我,或者,我找到一个对象,马上订下婚约。”

卢萦抿了抿唇,继续说道:“马上订下婚约一事行不通,至于劝说那个贵人,也不是易为之事。

“至于第三个方法,就是让平氏打消这个想法。不过这也不易,平氏在汉阳经营多年,早就想跳出汉阳,到成都去称王称霸,可平氏子弟历年举孝廉、考秀才都没有成效。可以说,你姐姐我,是改变平氏一族命运的一大契机。出于利益,他们不可能放手。”

卢云在房中晃悠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便任由他们摆布不成?”

“自是不会任由他们摆布!”

卢萦垂眸,声音冰寒,“断其翼,斩其手足,朽其根,这一招,不仅仅只是他们会!”

“姐,你说什么?”卢云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姐姐,虽然这阵子以来,他是觉得自家姐姐能干,可要他相信姐姐以一人之力,要对付整个平氏,那是绝无可能的。

卢萦显然只是脱口说出了那样的话,转眼她便沉寂下来。吃过饭后,又写了一会儿字,姐弟俩便早早入了睡。

第二天,把弟弟送出家门后,卢萦换了男装,戴着纱帽出了家门。

她才走出巷子,便听到一阵牛车声传来。那牛车在巷子外停了下来,黄嫂子在两个婢女的簇拥下,神气活现地朝她的宅子走去。

卢萦回头瞟了一眼,唇角扯了扯。太阳才挂上树梢头呢,黄嫂子又来了。这还只是黄嫂子,想来阴里阳里地劝导两次后,他们一定有理由让她不得不住进平府去吧。

想到这里,卢萦脸一冷。

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上一次匆匆忙忙,这一次,卢萦缓步而行,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城北怡园。

在卢萦走近时,站在门口的两个金吾卫同时转头。在两双逼人的目光中,卢萦取下纱帽,露出自己那张“美少年”的面容,深深一揖,“卢氏……”

“是你小子啊?进去吧。”另一个金吾卫干脆说道:“我家主公说了,你要来,随时可以入内,不必通报。”

卢萦:“……”

见她有点腼腆了,两个金吾卫一笑,齐刷刷收起长戟,退后两步。

卢萦咽了两下口水,才勉强一笑,提步入内。

怡园中,处处桃花流水,绿树成荫。走在林荫道中,一阵琴瑟声伴奏而来,悠扬婉转,仿佛已在天境。

看到有婢仆经过,卢萦很想上前问一问贵人在哪里。

但她没有问。现在一袭银裳,宛如玉人般俊美的伪少年,不想与在外围走动的婢仆们说话,进而引起他们的关注,再引得流言纷纷……

弄不清那贵人住在哪,卢萦便直闯前两次所去的亭台。

这一次,她运气不怎么好,那亭台处空空如也,哪里有那贵人的影子?

时间还早得很,人不在,我把他招来便是。

她提步上前。亭台上,放着榻几,榻旁置着一张琴、一根笛子,还放着几本书。风一吹来,那书页吹得哗哗作响,在这春日的暖阳照耀下,颇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卢萦坐上榻,拿着那书翻了几页后,把书翻开,信手弹起琴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人的喝声传来:“何人鼓琴?恁地聒噪!”

卢萦的琴是弹得不怎么样,她父亲死得早,她像普通村姑一样长大的。无事时,书可以多读,可这琴却无人教。

不过,她不在乎弹得好不好,在这高雅之所,贵人之地,她信手胡弹,不过是告诉那贵人,我来了而已!

终于,一声磁沉中透着无奈的叹息声传来,“魔音穿耳,不过如此……卢氏阿萦,你还是歇歇吧。”

正是那贵人的声音!

听到他的叹息,卢萦也想叹息。如她所料,他对她印象深得很,对她的名字更是记忆犹新。

这也是她此趟前来的目的,他记着她,她没有必要掩耳盗铃装作不知。这世间诸事,逃避从来解决不了问题,有什么事,直面交锋永远都是正理。

那磁沉动听的声音响起后,卢萦十指轻轻一抚,以一个优美的姿势,终止了这场演奏。

看着那越走越近的绝世美男。身子向后一倚,卢萦微笑道:“得见故人,云胡不喜!”

她背后碧水悠悠,远处青竹簌簌,男装的佳人眉目冷俊……此情此景,本已入画。

不过,这么一幅美景,要是联想到卢萦卑微的身份,联想到她的女儿身,联想到她开口谑笑的人的高贵身份,这情景便有点可笑了。

因此,贵人身后,传来扑哧两声忍俊不禁的乐呵声。

贵人显然也有点吃惊,他脚步顿了顿后,微微加速。

一直走到卢萦身前,直到自个儿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直到那淡淡的男性气息充斥在她的周围,挡着她阳光的男人,才低沉地笑道:“我一直想知道,阿萦因何不畏我?”

贵人这句话一说出,停步静立的两个侍卫同时点了点头,他们也想不通,卢萦为什么不怕他们的主公!

整个洛阳的人都知道,他家主公喜怒不定,虽然喜笑,心性却戾,畏他者不知凡几。至少,整个权贵世家的姑子都是对他既敬且畏的,为何独独她在他面前胆大包天?

她凭什么可以对他不畏不惧?想笑就笑,想怒就怒,如现在这般想调戏,还顺便调戏调戏?

当然,胆大者总是有的,可世间胆大者便是无数,也从来没有一个如她这般游刃有余。仿佛总能微妙地感觉到他的喜怒,总能及时地调整自己的状态。永远能够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做到进退从容,潇洒如风。

他靠得她如此之近,男人吐出的气息,暖暖地扑在卢萦的耳尖上,令得那里细小的茸毛都竖了起来。那磁沉的音调,更令得他与她的呼吸之间,平添了几分暧昧。

以他的身份、相貌,想来如此对待的,也是不多吧?

卢萦的身子继续向后仰,一直到仰得与他平视。她那乌黑如点漆般的眸子,与他那似有笑意情意流荡,却达不到眼底的眸子相对。

四目相视片刻后,卢萦说道:“郎君很想我怕你吗?”

两人相距太近,鼻尖与鼻尖之间,不过相距数寸。他随时俯身而下,便可以吻到她的唇,夺了她的清白,改变她的命运;而她吐出的微甜气息,也扑在他的脸上。

这般相依相靠,这般脉脉相视。对着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时,卢萦却神色不动,眸光清冷。

这样的情景,贵人也是第一次遇到。

不论他的身世,光凭他的长相,如此与一个女人耳鬓厮磨,呼吸相闻,那女人还能冷静自持的,他没有见过。便是那花楼的名妓,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有这么清冷无波的眸光。

这是真的清冷无波,仿佛眼前这个年纪小小的姑子,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一直知道自己可以得到什么。所以,她一直冷静地算计着一切,便连她自己的情绪,她也能控制到微末。

这么小小年纪啊。真是有趣!

贵人缓缓靠近。

他与她相距本来不足三寸,这么一靠近,他的鼻尖都碰到了她的。只等他与她的唇这么一触上,眼前这个潇洒得不像样的小姑子,这清白,便再也没有了……

因此,不知不觉中,他笑意流荡,他在等着她的反应。

她没有反应,直到鼻音相缠,他整张脸都占据了她的视野,她的眸光依然清冷无波,不惊也不躁。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贵人忍不住低笑出声,他慢慢抬起头,身影也不再笼罩在卢萦之上。

他离开她,她也没有松一口气,那眸光,依然清冷无波。

贵人含着笑,他退后两步坐下,双手交叉于腹前,微笑道:“阿萦因何而来?”

这人气势天成,这么一坐一问,便又恢复了高高在上。

卢萦离席,朝着贵人深深一揖,朗声道:“卢氏子自幼读书,家有藏书千册,无不了然于心……今知贵人来到汉阳,卢某不才,愿附于骥尾,一偿青云之志。”

她的意思是说,她读了很多书,所以自告奋勇,想在贵人这里谋一个职位。

饶是再冷静,散在四周的侍卫婢仆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好似,这个时代,还没有女人当官的吧?不对,应该这样说,这几百年间,都没有女人求官的吧?

盯着一揖不起,严肃无比的卢萦,贵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卢氏阿萦,你行事每次都出乎我的意料啊。”她的态度如此认真,正因为认真、慎重,所以越发显得她的所求是如此荒唐。

卢萦抬眸,直视着贵人说道:“阿萦如今身着男袍,便是男儿,既是男儿,如何做不得事?再则,阿萦非为求官而来,只是想附于贵人骥尾,一偿平生青云之志罢了。”

贵人微笑道:“其实,阿萦要偿青云之志,可以另走一途。”

他倾身向她,慢慢说道:“阿萦可以自荐枕席……”

没人知道,他这是第一次,以这种诱惑温柔的语气,跟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

确实,他是何等身份?跟了他,别说她的弟弟,便是整个平氏,整个汉阳一地,都可以腾云驾雾,一飞升天。

卢萦抬眸,她清冷无瑕的眸光对上他的,慢慢回道:“阿萦只卖艺,不卖身!”

“……”

也不知是谁带头,扑哧、扑哧,好几个笑声强忍着传来。

卖艺不卖身?她竟敢说出这样的话,她把他看成什么?花楼中的嫖客吗?多少人哭着求着想当他的枕畔人,平素里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无数女人想要爬他的床。如今他亲自向她开口,她竟敢这样回复于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子,还真是好大胆!

贵人的脸色唰地一沉。随着他脸色这么一摆,四周的笑声戛然而止,而空气,也变得凝滞起来。那几个刚才发了笑的,这时正被吓得瑟瑟发抖。

砰的一声,贵人在几上重重一拍,冷笑道:“卢氏女,你不错,你很不错!”

他不开口还罢,这一开口,四周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卢萦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双眼只是盯着自己的足尖,半晌都不敢吱声了。

贵人显然真的怒了,他沉喝道:“滚——”

这喝声一出,卢萦立马转身。看着她忙不迭离去的身影,一个妇人走到贵人身后,低声问道:“主公,要不要……”这乡下村姑居然敢惹得她家主人大怒,要不要给她一个教训?

贵人这时恢复了面无表情,接过手帕拭了拭唇,淡淡喝道:“滚!”

“是,是,奴婢马上滚,马上滚!”

转眼间,一花园的仆婢侍卫便退了个干净!

卢萦大步走出了怡园。

现在的汉阳城,所有的富贵权势人家,都在盯着贵人的一举一动。因此卢萦前脚还未走出怡园,后脚,有关刚才发生的一切,已传到了几个家族里。

这些家族中,自然便包括平氏。

平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晚间。“什么?你说什么?”腾地站起,平老夫人青着一张脸,愤怒地问道:“你把事情再说一遍?”

管事马上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啪——

平老夫人在榻上重重拍了一掌,也不顾手掌拍得紫涨,青着一张橘子皮般的脸,咬牙恨道:“这个贱婢!这个蠢货!那贵人何等身份,他愿意要她,那是她早死的父母烧了八辈子高香得来的福分!现在倒好,这蠢货不懂事不惜福,竟敢把这天降的福分生生地糟蹋了!”

平老夫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张脸紫涨得扭曲。这是天大的福分啊,是一飞冲天,鸡犬可升天的福分啊!可这贱人,这该杀千刀的贱货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珍惜,竟把它生生地推了出去!

平老夫人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好一会儿,她的咽喉发出一阵嘎音,咬牙切齿地喝道:“那贱货呢?马上叫人把她拖回来!既然她有福不会享,那还留着她做什么?拖回来,打杀了事!”

竟是一句话,便想决定卢萦的生死。

平老夫人还不解恨,又冷声喝道:“还有卢云那蠢材也是一样,一起拖回来,全部打杀了事!”

“可是老夫人!”站在她前面的管事一脸为难,低声说道:“当时,冯夫人曾经问过要不要教训卢氏,那贵人回了一个‘滚’字!”

那贵人回了一个“滚”字,这是什么意思?

平老夫人怔忡中,那管事又说道:“刚才小人把此事禀告了平公。平公说,那贱货得罪的是那个贵人,如何处置她,当由那贵人决定……平公以为,那个‘滚’字说明那贵人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她。平公让小人告诉老夫人,我们平氏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就让下面的人去与那卢氏女来往,多余的动作就没必要了。”

平老夫人沉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点了点头,嫌恶地说道:“那就暂且放过那个贱物。”说是这样说,她却觉得胸口有一阵恶气无法发泄。

想他们平氏,在这汉阳一地窝了多少年?自从陛下一统天下后,他们就琢磨着冲出汉阳。可冲出汉阳谈何容易?整个平氏一族,年年举秀才举孝廉,可那些子弟的名额一到成都,便简简单单地被人打落下来,连洛阳都进不了,还谈什么惊动陛下?

这股窝囊气,他们忍了好些年。她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有朝一日平氏一飞冲天了,一定要找那些打落过平氏子弟的人出口恶气!哼,平氏能在汉阳成为一霸,也就能在成都成为一霸!

这次那贵人来到汉阳,要说汉阳城的富户谁最高兴,那莫过于他们平氏一族了。

可他们派出那么多姑子,明里暗里与那贵人巧遇,可那贵人正眼看过谁?正如六姑子所说的,那贵人自身容颜便胜过天人,汉阳一地,举城无一人能与他媲美,他哪里会看得上长相连他自己都比不上的女人?

就在他们失望时,听到了那贵人或许对卢萦有好感的消息。

为了这个消息,他们在那怡园中放了好些眼线,钱财是大把大把地撒。

好不容易确认那贵人是真对卢氏阿萦有了好感,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呢,那贱婢就闹出这么一下。

寻思到这里,平老夫人直恨不得马上把卢萦抓来,狠狠地教训她一通,让那蠢物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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