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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刘流与罗东几个一起参加周末聚会,地点是在华都酒店咖啡厅,这间咖啡厅是纯欧式风格,中州的名人们喜欢光顾这里,牛大伟说来这里也代表了一种身份。今晚的主题是向高明道喜,省委组织部宣布他将担任新方县的代理县长。牛大伟也宣布,“县太爷”以后就是他的新外号。
坐下没几分钟,周红来了电话,指示他赶紧准备一份报告,并且一定要当地政府也签署意见,她和袁娇要去拜访省委组织部一位领导,请领导在报告上面做个批示,曾市长肯定要买面子。她的办事果然效率极高,还说香港建基公司对金矿很感兴趣,计划近期去资城考察。刘流犯了难,心想省委组织部是管理党员干部的部门,我这个非党内人士如何挂得上钩呢?想来想去,眼前出现了晓哥家里拴在门框上的那颗公章,村民们需要开证明去他家摁上一个就是。他茅塞顿开,心想这事非晓哥莫属了。
罗东和肖斌都在,在座几位当中,就数他俩最有钱,自然就是群“龙”之首。肖斌兴致勃勃地说起他正在策划一次中韩围棋高手对决(地点保密,反正是在资城某处山顶),还要邀请少林寺的功夫表演团前来助阵,形式和规模绝对国内仅有!最后,他不无遗憾地宣布主办方还缺少资金,意思是想让牛大伟从中周旋,请他哥哥批了新申请的那笔贷款。他提了几次,牛大伟就是不表态,肖斌很气恼,示意刘流帮着说几句。
牛大伟的心思不在肖斌身上,他问刘流道:流哥,你矿山的麻烦都摆平了吗?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要利用起来啊!刘流说:你以为我不急,这不是还找不准门儿嘛!牛大伟说:中州只有这么大,省市领导就那么几个人!要找,肯定能够找得到,拐弯抹角总能搭上关系靠上去。
他说的相当于废话,于实践毫无指导意义,不说刘流也知道该那么办。罗东这几天忙于自己矿山的事,刚刚才从资城回到中州,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好,肖斌问他现在什么情况,他说:铜矿那边,当初没有估计到岩层变化很大,而且毫无规律可循,巷道掘进至设计位置以后,发现当初打下去的钻眼正好贯穿矿脉的富集部位,沿着矿脉向两侧展开,却发现那条矿脉正在逐渐变窄。很烦躁,找矿脉真难啊!他不住摇头叹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刘流心想,这种事情不要出现在我们那儿就好。
鹰嘴崖金矿麻烦缠身,罗东的铜矿也前途未卜,这几天的变化太快了。刘流知道罗东心里急,可他也没什么办法。偏偏这个时侯,云麓之鹰又打电话过来追问转让矿山的事情,知道了他的底细,刘流再也不敢胡乱打发他了,他小心地回答:大股东回老家奔丧去了,这个时候,我实在不忍打扰他啊,别急,等他回来我马上向他汇报。可怜吴水明的父亲或者母亲,就这样被刘流判了死刑。云麓之鹰不无遗憾地说:朋友,我可以等,但我朋友们的性格可不怎么好。早日抉择,对你我都好。
刘流的心情越发沉重,高明听到他说谎话根本就不脸红,不由得挑起了大拇指。县太爷现在仍处于兴奋当中,评议道:新方县是个老矿区了,暴露的问题多,处理不好就会造成群体性事件。中加公司那几个股东的身份,我去核实了一下,确实和你说的一样。问题是,他们真的会做出下三滥的事情来?
雷大龙的遭遇足可以说明问题,高明待在城市里,围着领导们身边转,质疑此事的真实性可以理解。今后,他将与狼共舞,刘流不禁为他担心,刚想把雷大龙的遭遇复述一遍,苏荃发来信息说:我回家了,睡不着。刘流说:你数星星啊。苏荃说:阴天哪有啊?窗外黑得像你那身皮。刘流说:你找个硬点的东西敲自己的头一下,星星就出来了,要赶紧数,要不数自己的脚趾头也行。苏荃就呵呵呵地笑,骂刘流是猪头。与苏荃一番调侃,他的思维逐渐活跃起来,围绕着当前拦路的“老虎”思前想后。
面对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罗东的办法也不多,他说矿山不是一般企业,主管部门的领导都签订了责任状,出了任何问题他们都是要承担处罚的。龙行长这几天催着袁娇落实承包的事,一时没有着落,他也担心高总会变卦。他又去过国土资源厅,矿管处那帮人根本就不给面子,还说鹰嘴崖金矿的事情要他少插手。刘流猜到了有一种可能是高总也出手了,给他施加了压力,他不说出来是不想让他担心,刘流理解他。
今晚牛大伟特意拿来了两瓶洋酒,他又吩咐服务员拿来了冰块,于是几个人轮番敬高明,祝他步步高升但不许搞贪污,包二奶。几轮下来气氛又冷清了下来,罗东望着空酒瓶子出神:下一步,我们要如何寻找突破口?刘流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从外部突不进去,就从内部来个釜底抽薪好了。
高明说:说是这样说,要做到谈何容易?你有资本去下这个重饵吗?刘流摇头:我没有,再说那是犯法的!高明夺过他手里的香烟,取出一支点上,不无讽刺地说:你什么时候会扮纯洁了?你不是还使出过美人计吗?刘流越发得意,他说:如果你被我抓住了小辫子,会不会乖乖为我办点事呢?高明举起手要打,同时恶狠狠地吼道:你敢!刘流推开他,兴奋地说:我想到主意了!
牛大伟拿出一样东西,那东西像条虫,又像根草,他神秘兮兮地说:各位看清楚了,这是新鲜的虫草。虫草递到刘流的手上,他问牛大伟:新鲜的可以吃吗?这个怕是假的吧。牛大伟不屑一顾:不懂吧,新鲜虫草保留住了大部分营养价值,不好保存的才晒干,就是不知道味道怎样。
话音未落,他看到刘流很夸张地把虫草放进了嘴巴里,他后悔不迭,想要回来已经来不及了,他忙把剩下的一根抢在手里,气愤地盯着刘流。刘流嚼完又把虫草吞进肚子里,松了口气说:味道不怎么样,打死我下次也不吃了,你是什么意思,知道我们没见过,拿出来显摆?
牛大伟气愤地打了刘流一拳说:哪会还有下次?你壮得像牛,小心流鼻血而死。这小子小气得像葛朗台,生怕手里的虫草落到其他人的嘴里,赶紧把手里的虫草也放进了嘴里嚼了起来。
一根虫草下肚,他咳嗽了两声,宣布了一件事:我将奔赴甘肃去挖金子,今后,我和流哥就是同行,你们说好不好? 在座的一致反对他的莽撞行为,高明不无讽刺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搞了半天才明白,我周围坐的都是矿老板,真是受宠若惊啊!牛大伟扫了罗东和刘流一眼,酸溜溜地说:东哥和流哥做了矿老板,不久就会成为亿万富翁,我想和你们拉近点距离,这总没有错吧?
这小子原来得了红眼病,刘流和罗东就不好怎么去劝他,这年头劝人离婚可以,有的人还会不怒反喜。要是劝人不要去发财,明显就是在干蠢事。牛大伟似乎是吃了秤砣,仰着头,想要目视远方却身处咖啡厅,只好盯着隔壁那家经常去的餐馆大门发呆,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那家餐馆名字叫做“小华都”,也是中州的名人们喜欢光顾的地方。牛大伟说:我这个采矿权来自银行的罚没资产,我们玩了个技术活,就把采矿证拿到了手。众人都不去追问他使出的是什么技术活,知道他哥哥在银行工作,肯定有办法,何况,就是问了他也不会说。
牛大伟又说:巧的是,我有个同学在甘肃,他父亲曾经在黄金部队服过役,熟悉西部的每一个山头。他说那边的地质环境不同,金矿的形成也就不同,大都属于氧化矿。这种矿,基本在地表开采,金子存在于地表浅层的风化岩内,大多是微细粒金,这种金子肉眼很难发现,必须用化学药剂将金离子从矿石里分离出来,再用活性金属将它们置换出来,比如锌丝。化学药剂就是剧毒的氰化钾或者氰化钠,这种方法也叫氢化法,源自遥远的美国,也是目前最经济的提炼方法,国内逐渐禁止采用此种堆浸法,不用挖坑道,砌好堆场,堆场底部做好防水处理,用挖掘机把含金矿石堆积起来。用一定比例的氢化物反复去喷洒,然后再收集富液。由于成本低,浸出率高,国内的许多大型黄金矿山都采用此种办法。
罗东说:你去污染那一片最后的净土,后果不可估量,还是小心为妙! 牛大伟独自陶醉在他的宏伟蓝图中,闻听此言丝毫不为所动。刘流让他独自过瘾,拉过高明和罗东,请教他们:目前的中州,哪个码头(单位)效益最好?工资待遇最高?高明马上就给出了答案:火葬场,烧尸体的工人月工资8000!
刘流恶心不已,他瞪了高明一眼,说火葬场的男人都不长胡子,阴气太重,请你严肃点。罗东说:我看是烟草管理局的效益最好吧?看看你们,每天至少抽一包,为烟草事业作出了多大的贡献!刘流点了点头,又问道:弄个把人进去,难度大不大?高明说:那地方的领导我倒是认识,没试过。
其实,刘流说了这么多废话,瞄准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处长!游泳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张处长是一只开裂的臭鸡蛋,不管他有多么强悍,好色就是他的软肋。刘流一直都深信利用人性的弱点是敲开陌生人心灵的钥匙,只要沿着那条缝钻进去,不怕他不乖乖地听话!刘流还在考虑,这种事情属于阴谋的一种,总是上不得台面,光天化日之下总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如果在电话里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这个勇气。权衡了很久,他决定先发信息试探试探。信息很快就拟好了,他反复修改了几次,味道不淡不咸,只有他们之间才能体会。信息是这样的:张处长你好!我是金鑫矿业公司的刘流,前次见面目睹了领导的风采!本人甚是敬仰,今日一见更加想念,不知能否于百忙之中抽空接见?
很快,张猛回信了,快得刘流都不敢相信。回信里有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还有一句话:明天再说!从那个黄色的表情里,刘流能看到张处长脸上的无奈和担心河东狮吼的那种不自然。他心想:那条信息无疑抓住了他的痛脚!目的暂时达到了,兔子急了还咬人,我可不能做得过火!
“嘟”的一声响,又来信息了,刘流给张猛的那句“一言为定”还没有发出去,尹重发过来信息说:流哥,我回矿里了,事情已办好,放心!这下猛虎有伴了!
刚回复完短信,侧前方酒店大堂的两部电梯里突然涌出了两拨人,一出电梯,这两拨人就开始对峙。一方的领头人衣着光鲜,平头,嘴巴叼着根烟,满不在乎地瞧着对方,刘流认识,是薛勇。另一方为首的却显得文质彬彬,但也毫不示弱。这场面极像黑社会在计较,吸引了远近所有人的目光。
薛勇这一方的人情绪激动,围着对方指手画脚,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一会儿,谭老板接了一个电话,看他的动作,万分不情愿地率领着手下走向“小华都”。薛勇似乎意犹未尽,领头朝着咖啡厅走过来,老潘手里提着个资料袋,屁颠屁颠地跟着后面,还凑在薛勇耳边说着什么,活像个小跟班。几个人静静地注视着这帮不速之客,快到跟前了,薛勇却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很快就消失在玻璃门外。
罗东说:这人很猖狂啊!凭什么?高明不说话,沉思着,牛大伟说:人家开矿山,自然是很有钱;混黑社会,肯定是有手段!两样加起来就是牛逼的代言人!刘流在心里也在评估这个对手,觉得自己渺小得就像玻璃窗上的那种苍蝇。电话又响了,是张猛,他说:你来接我,我要出去办点事。刘流心里直乐,不用猜也知道张猛是想出去鬼混又过不了老婆那关,临时找他来当这个挡箭牌。
高明正好坐刘流的车回家,刚下到停车场,就见薛勇径直朝他走了过来,刘流本能地警觉起来:他想干什么?然而,薛勇却站在了他的面前,嘴里喷出一口淡青色的烟,歪着头问:你就是刘流?
他来势汹汹,好像要把刚才没有发泄完的怒火全部爆发出来,刘流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杀气,只有高明对他毫不在乎。刘流迎着他的目光,很有礼貌地回答:我就是,有何指教?
薛勇低头弹掉烟灰,抬起头说:你初来乍到,不懂资城的规矩,我不怪你。你那个金矿,没本事玩就交给别人来干,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几十双眼睛注视着刘流,他的心像被挖了出来,丢在太阳底下炙烤,难受极了。一个跟班在薛勇耳边说了一句话,他这才认出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是即将上任的代理县长高明,他的脸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怎么感觉都像一个双面人。他与一脸冰霜的高明寒暄了几句后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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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猛见面是在他家楼下,吉普车送进了修理厂,刘流找罗东要来他以前开过的丰田佳美,这部车有些历史,张猛一时没认出来,刘流探出头,张猛就带着他老婆上了车。互相介绍以后,他老婆一副贵态,一看就知道身世不凡,她说去前面的家乐福买点东西,搭个便车。
家乐福超市就在前面,女人下车之前,刘流“强行”塞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装有2000元现金。张猛见怪不怪没有阻止,下车坐到了前面,刘流说:处长大人,夫人盯得可够紧的啊!张猛不承认,笑了笑,说:哪里话,她是去买东西。刘流问:我们去哪?张猛讲:你往前开,我指路。
丰田佳美七拐八拐到了一个路口停下,张猛打开窗,对街边一名女子招了招手,不用看也知道那女子是市九中的那名老师。女孩上了车并不说话,张猛低声问这问那,声音极是卑微。刘流默默地开着车,心里不住鄙视他的低声下气。终于,那女孩嘤嘤地哭了,捶打着张猛:怎么办?被家里人知道了,爸爸妈妈会和我断绝关系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都怪你……
看来张猛有难了,他的处境好像电视《西游记》里的画面:猪八戒被妖精们吊了起来,脚下是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他的处境很危险,随时有可能扔进锅里煮熟,被妖精们割下来下酒。刘流心中一阵窃笑,倒要看看张猛如何去摆平他的小情人。等了片刻,张猛以更低的声音和她商量:去医院拿掉吧,出院以后,你还是原来的你。女孩哭声更大了:我还是原来的我,可不是原装的了!你说得倒容易,想把我当成什么一样打发了,你又可以去风流快活了。不行,这次一定要给个说法!
张猛沉默了,刘流快要笑出声音来,但他知道这种蠢事是万万不能干的,在游泳池那一次就差点捅了娄子。万一张猛认为他是在幸灾乐祸,就别想再见他的面。他打开储物箱,拿出一叠纸巾递给张猛,示意他不要急,先稳住女孩的情绪再说。张猛苦笑了一声,去给女孩抹眼泪。渐渐地,女孩不哭了,这才认出开车的是刘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苏荃姐姐很漂亮!你可要好好疼爱她!
她说到刘流心里去了,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干脆踩下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又叹了口气说:你说得没错,她是很漂亮,可也很任性,半个月前刚做了人流手术就要下水游泳,我劝都劝不住!
不知苏荃听了他的话会有何感想,此时,刘流管不了那么多,他觉得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即将毁在张猛的手里实在是于心不忍,他有责任和义务帮她脱离困境。无奈的是,他的谎话再次把他和苏荃“强行”联系在一起,他想,这也是天意!果然,张猛和女孩同时“啊”了一声,张猛高声说:你们怎么能这样?说出去多不好啊?刘流闻听像吃了只苍蝇般难受:很正常的啦!这种事你情我愿,不要觉得很震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