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厅长沉默，神情有些懊悔，但他不屑于回答刘流的问题。鬼市里随处都有邱老师的熟人或者朋友，邱老师遇到他们，必停下聊两句，他们聊得越欢，刘副厅长的脸色就越难看。刘流耐着性子跟着后面慢慢往前蹭，心里烦得要冒火。刘副厅长专注于邱老师的一言一行，刘流则不时瞟着擦肩而过的漂亮姑娘，不知不觉中，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天也完全放亮。刘流凑到邱老师跟前问：到火候了吧？把那人带回家去看看？邱老师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又拉了拉胸前那块价值几十万的翡翠吊坠，不紧不慢地说：回家去吧！
刘流又落下几步，对刘副厅长甩了甩头，示意邱老师同意了，刘副厅长看了看表，面色马上就舒展开来。他拍了拍刘流的肩膀，小声说：小刘，你真够意思，日后再感谢！一进邱老师家门，客厅窗户边一只黑色的鹩哥马上忙活开了，在笼子里上下扑腾，嘴里不停地叫着“老板来了，老板来了！恭喜发财！恭喜发财！”逗得刘副厅长哈哈大笑，不住地夸它有灵性。邱老师却不着急，对鸟说：洗澡去！鹩哥马上就搭话：洗澡去！洗澡去！刘副厅长越发来了兴趣，嘴巴里啧啧称奇。小保姆端来半盆水，刘流马上起身把窗户全部关严实了，生怕鸟儿被窗外的母鹩哥给勾引了去。邱老师提溜起鸟笼门，打开笼子，那鹩哥一展翅就飞到了水盆边，紧跟着跳进了水里，自顾自地打湿羽毛，又跳出来抖干，忙得不亦乐乎。
邱老师家里的鸟都通人性，实属罕见。刘副厅长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拍着手叫好。刘流这才把他介绍给邱老师，茶刚刚倒上，他们就聊了起来，刘副厅长边聊边打量着周围的摆设，茶几上的烟灰缸是一只正宗的宣德炉，他的神情立马严肃起来。邱老师知识渊博，加上在古董界多年的修炼，其言行已经是理论加上实践最好的结合，从国际国内的古董行情到收藏的热点，艺术品拍卖公司如何收取手续费等等，说得头头是道，刘副厅长随声附和，不住点头称是，还说此行是开了眼界。
他的态度谦虚，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邱老师十分受用，说得兴起，也就忘了把刘副厅长带回家的目的，一转身进了自家的陈列室，左手拿了一块有羊角般大小，呈乳白色的石头；右手拿着一块粉红色的东西放在了茶几上。刘厅长拿起那块白色石头，仔细看了看，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这是一块产自新疆和田的羊脂玉仔料，像猪板油似的色泽，放在手里还有些粘手。一般来说图章大小的一块羊脂玉就价值不菲，像羊角这么大的就不知道值多少钱！邱老师说：粉红色的东西有半块巴掌大，是一块碧玺，碧玺本身的价值不是很高，但这块碧玺颜色基本一致，雕工精湛细腻：一面雕刻着弥勒佛，另一面是一只千年老龟。佳士得拍卖公司就曾拍出过一块类似的碧玺，价格高得离谱，你对照图录看看，那东西出自明代皇家宫廷，绝对是难得的极品。
刘副厅长把玩着两样东西，爱不释手。紧跟着，邱老师又转身抱出了一副明代文征明的山水长卷，绝口不提摇床的事。他儿子从房里端出了几粒昂贵的田黄印章。刘副厅长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瞪大眼睛仔细观摩，偶尔提问，都是些入门级的问题。邱老师和刘流对望了一眼，便知道刘副厅长除了认识羊脂玉以外，字画、杂项、瓷器等方面的修为还处于贫困线之下，是个不折不扣的初级爱好者。
刘副厅长大概是看累了，站起来去看挂在墙上的字画，他见到饭桌上有一盘子便走了过去摸了摸，问：这件瓷器是哪个年代的，出自官窑吧？邱老师哈哈大笑：不好意思，那是吃饭装菜的盘子，中午吃完饭忘了洗，出自当代醴陵！刘副厅长尴尬得不知如何办，放下盘子往手里一瞧，手上全是白白的一层猪油！见刘副厅长如此不济，邱老师明显不悦，趁着他进房门，刘流跟了进去说：他肯定是在装傻！想让我们放松警惕！邱老师想了想，说：收藏界的陷阱和骗局我见多了，这么玩的还是头一次见识！他是在考验我们的耐性，来个暗度陈仓？刘流当然不能把刘副厅长的身份和他瞎编的谎话如实相告，既然邱老师给刘副厅长下了定义，那就顺其自然吧，他不免又随声附和了一番。
刘副厅长洗干净了手，正在研究电视机旁边一尊半人高的关公雕像，刘流说：这尊关公雕像不怒自威，来自明朝时期的关帝庙，由一整段檀香木雕刻而成。细细一闻，暗香就飘然而至。再看雕刻工艺，细部线条圆润，刻画得极有神韵。尤其是那溜圆的肚子和丰满匀称的脸庞，炯炯有神的丹凤眼，堪称精品！寓意招财进宝，镇邪压魔，既有收藏价值，又可装饰空间。
还别说，刘副厅长的面相真的和与雕像那张面色红润的脸一模一样，刘流把他的新发现说出来以后，刘副厅长马上就去照了镜子，接着惊呼：真是有缘分啊。说完，他忙问邱老师是否愿意出手，邱老师等候已久的这句话终于来了，虽然刘副厅长想买的不是摇床，看得出他还是很愿意。邱老师犹豫了片刻，“为难”地说：家里的收藏品大都取自古墓，有的甚至是从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房间里阴气太重，关老爷的雕像是我用来辟邪的，暂时还不想出手……刘流说：他们面相一致，缘分不浅啊，你老人家就成全了吧！邱老师想了想，说道：既然是有缘，我也留不住，5方钱拿走吧！
在中州，玩古董的人说起钱来形成了行规，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称100元为1毛钱，1000元为1块钱，10000元就是1方，如此说来，那关公雕像的价格就是5万元。刘流记得问过邱老师，雕像是他10年前以“1块钱”的代价在鬼市上“捡”来的，平时根本就无人问津。刘流又请示邱老师：刘先生是新结交的朋友，能否给他优惠1方钱，也不枉关帝爷到此一回？
讨价还价这种事，刘流和邱老师之间有过默契，于是，邱老师“勉强”答应了刘流的请求。走的时候，刘副厅长抱着关公雕像，兴奋得像个即将入洞房的新郎。他满怀感激地刘流说：多亏有你帮忙，谢谢啦！相遇是缘分，下次我请你喝酒！刘流正想着是否把水晶猛虎“贱卖”给他，闻听此言慌忙表示道：别客气啊，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刘副厅长说：我在国土资源厅6楼上班，有事尽管来找我！
4
忙活了一天一夜，刘流累极了，躺下去没多久，电话响了，是罗东打来的，吩咐他赶紧去他办公室。刘流赶忙爬起来，风驰电掣般赶到了雅苑，罗东最近颇为不顺，正坐在办公桌后发呆，见到刘流进来就指着桌子前面的椅子说：坐！刘流一屁股坐下便感觉气氛不对，忙问道：东哥，什么事这样急？
罗东在他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长叹了一口气：那边矿山的资金又用光了，股东们说风险越来越大，都不愿意追加投资，龙行长后悔了，你说怎么办？刘流实在忍不住了，气愤地骂起他那几个股东来：这些狗日的，见利益就上，看要背时就躲，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要不你拿矿山去银行抵押贷款吧？
罗东苦笑了一声：央行又锁紧银根控制放贷了，政策下来以后，银行对矿山放贷的审核本来就非常严格，就算能通过行会，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矿上马上就断粮了，这条路走不通， 股市也悬了！刘流说：可惜我这边的金矿变不了现，怎么办，你那里的后续资金都要你一个人扛着，他们也太说不过去，你已经追加几百万了啊！罗东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拿我的房子去商业银行抵押贷款，我叫你来就是要你去办这事，你去找找牛大伟，就在他哥的行里贷，这样要快些，记住，这事不能让龙行长知道。
刘流摇头建议道：能不能不抵押房子，你再想想其他办法！罗东也摇头：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是名声在外，说出来谁会相信？上次追加的几百万资金还是斩仓挤出来的，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斩仓割肉意味着彻底失去扳本翻身的机会，股价今后涨得再高也和他无关，因为他手里没货了！以罗东的性格来说，他这么做实属无奈。一直以来，他奉行“我为人人”的做人原则，从不奢求“人人为我”得到回报，宁愿亏自己也不愿亏朋友，打碎了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吞，谁又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刘流想起了高总，问：高总不是答应拿出1000万投入股市吗？要不先拆借过来用用？罗东愤然道：高总这个老狐狸，1000万是打进来了，可他设了个双控账号，我只能进行买卖操作，资金出入还是由他控制。而且，根据我的判断，这笔钱是他留下来处理非常事务的备用金，我根本就不能动用。
刘流手头没有更多的钱，光有一份兄弟情，根本给不了罗东任何帮助，这一刻，他体会到了钱是多么重要。他从来没有见到罗东这样失落过，股东们都捂紧自己的钱包，眼巴巴地望着他出手相救，千斤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要他如何能解脱？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罗东，又实在想不出应该怎么说，读书的时候，弟兄们烦躁了就去打球或者打架，发泄完了也就痛快了。现在这种情况，罗东有心情去打球吗？
要亲手把老大的房子抵押给银行，刘流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脑海里响起来姜育恒的那句歌词：平平淡淡才是真！他默默地拿上全套贷款资料，准备离开的时候，罗东淡淡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刘流飞快地想着：冬至？不是！离那天还远，国庆节早就过了，肯定是谁的生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