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2月下旬,从西伯利亚南下的冷空气再次袭击了资城,噼里啪啦下过一阵雪粒以后,天空飘起了点点雪花,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刘流的心和外面的温度一样冰凉。
虽然他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但这些天办事还是很不顺利,先是邢副矿长义正词严地拒绝了20万好处费,声称一定要将事实查个水落石出。继而是他与何教授去锰矿实地勘察,被职工们堵在矿井里不准出来,亏得马矿长和代理县长高明赶到,出动警力才将他们救出来。被困在封闭的矿井里5个小时,何教授的血压又升上去了,医生建议要静养。何教授考虑了很久,决定先回家休养,顺便查查资料,等到开春以后再来。两件事发生得很突然,刘流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周红支开了苏荃,单独找刘流谈话,对他的工作进度很不满意。锰矿出了意外并不是刘流造成的,但周红还是质问他:你以前的灵气到哪去了?一个副矿长都搞不定?
幸亏刘流在申请采矿证上面下足了工夫,《对环境影响评价报告》和《安全生产评价报告》的编写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付款就可以拿走,周红就再也没多说什么。被指责得次数多了,刘流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周红的态度大变,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罗东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实在不行就辞职吧,到我这里来上班是一样的。刘流说:我想回鹰嘴崖去,水已经抽干了,尹重他们需要人。罗东说:你不能由着性子来,要回去至少要和谭老板沟通一下,免得人家有什么想法。
谭老板对刘流没什么想法,依旧非常热情。他的公司人不多,除了财务部就是技术工程部了。在他办公室里,刘流见到了朱晓东。她没有在公司里挂职,却俨然是公司的二老板,连谭老板都礼让三分。这个女人三十多岁,从来都是目不斜视,一副圣母皇太后的模样,很是惹人心烦。谭老板请刘流和她、苏荃一起吃饭,她很做作地坐在首席位置,拉着刘流坐在了她身边。她对刘流的经历发生了兴趣,总是趾高气扬地问他认识政府部门哪些人,然后再对刘流的熟人评述一番。对苏荃,她就不理不睬,好像苏荃天生和她有仇。那次以后,刘流就再也不愿意见到她。
谭老板知道刘流不喜欢朱晓东,所以尽量不让他们见面,依旧带着他花天酒地。甚至把资城市模特大赛的前三名都叫过来吃饭,说只要刘流中意,选哪一个当做临时女友都可以。刘流仿佛见到了西门庆的影子,便婉拒了谭老板的盛情。谭老板抽着雪茄,呵呵地笑着,小声和刘流说:我这人记性不好,忘了你身边有苏总了。刘流说:你误会了,我和她只是朋友关系。
谭老板很兴奋,说:是吗,我从她的眼神里能看出来,她很欣赏你啊!啊,也许是我搞错了。大病一场以后经常丢三落四,我一个小黑本子丢了,实在想不起在哪丢的,你在医院见到过吗?
他说的东西刘流藏在家里,一直都不敢拿出来,就是怕突然交出来会引起谭老板的误会。那上面只是些电话号码,一页纸上记录着几行数字,看上去毫无用处。他不想去试探上帝,也不想去引诱凡人,所以他摇头,表示从来没有见过。他帮他分析,也许那本子遗失在爆炸现场了。
模特们的目标不在刘流身上,她们合起伙来敬谭老板的酒。别看她们身材性感,容貌动人,走出去准保抬着眼睛看人。此刻,她们看待谭老板的眼神里却极是崇拜,这种崇拜不属于无钱无权之人,围观是他唯一的选择。谭老板很镇定,没有望风而逃,从容地“赏赐”了美女们一人一个交杯酒。
吃完饭,谭老板又邀请美女们去唱歌,坐到他的路虎上,他告诉他:钱科长携款潜逃后,锰矿的账上突然被打进了500万!汇款用途声称是还债。这事有些奇怪,按理说钱科长还了钱,就应该现身了,可他仍不见踪影。刘流问:还钱了就可以结案了,很好啊。
谭老板说:锰矿红火的时候,矿长是赵部长安插进来的人,钱科长也是赵部长的人,谁知道弄出的窟窿到底有多大。我怀疑钱并不是钱科长汇的,是有人迫于检察院的压力替钱科长还上的!
血的教训记忆犹新,刘流并不愿意过深地介入到他们的争斗中去。他没有接过谭老板的思路,默默地盯着窗外,寻思着谭老板说这话的真正用意。谭老板幸灾乐祸地说:赵部长又住进了高干病房,哈哈,除掉了老虎就是动摇了他的根基,他要准备后事了。刘流还是不做声,谭老板又说:邢副矿长执意胡闹,你可以借鉴薛勇的办法,虽然我们不耻于那样做,可他的办法还是行之有效的!刘流一惊,问:你是说动粗的?谭老板说: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如此了。
刘流的脑子飞快地运转了一圈,他说:邢副矿长肯定是嫌20万太少,要不我们增大砝码,给他40万或者60万试试?谭老板马上说:他是出名的死脑筋,就是因为坚决不和赵部长合作,马上从矿长的位置调整为副矿长,只怕他的脑子转不过弯啊。刘流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再去试试吧。谭老板说:人心不古,这是老话,何必还拿钱去做实验?你必须要把他拿下。
邢副矿长家境不错,没有任何兴趣和爱好,看似是铁板一块。刘流从老钟嘴里早就了解到了他的详细情况。马矿长救了刘流和何教授,他请马矿长吃饭,几杯酒以后,刘流问他:邢副矿长过得比你潇洒啊,是不是搞了贪污?马矿长说:邢副矿长很正直,不会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的钱都是他儿子给的。
刘流说:你说他儿子失业了,哪有那么多钱?马矿长嘿嘿地笑着,说:邢副矿长不止一个儿子!当年他很潦倒,老婆跑了,儿子年纪又小,如果不是小儿子被人领养,他根本就养不活。如今他的小儿子随了养父母姓,可这儿子挺争气,在中州开了个餐馆,经常给钱送物,他的钱就是这么来的。嘿嘿,一物降一物,邢副矿长心里有愧,对儿子是言听计从。
刘流轻轻地哦了一声,马上有了主意,把目光投向了中州。把何教授送上飞机,他回家了一次,家里还是离开时的老样子,刘艳贵并没有住过来。他想问她为什么食言,又担心刺激到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她每天只给他发一条信息,昨天她说:阿三老板不让我干杂活了,要我管收银。其实,你不必为了我投钱的。刘流说:那笔钱是我们的资产,你要学好管理,以后用得着。
除此之外,她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答应了她的请求,给了她自由,刘流自己却产生了一种失落感,他努力克制住对她的思念,相信她一定会回来。工作是最好的发泄方式,他打起精神,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进去。努力工作的效果很好,刘流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和烦恼。通过一番明察暗访,他找到了邢副矿长小儿子开的资城土菜馆。这家土菜馆中等规模,离华都酒店不远,生意很好。很多餐桌都违规摆到了沿街一线,到了晚上闹哄哄的煞是可观。邢副矿长的小儿子现在姓黄,叫黄斌。
也是刘流的运气好,他一打听,该区城管大队和卫生局的头头是省委大院长大的,刘流都认识。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万块钱,两人表示帮忙一定帮到底,他俩同时找黄斌做了“思想工作”,并且介绍刘流和黄斌见了面。刘流最近受了很多气没处发泄,怒气全都显现在了脸上,看起来气势逼人,还没有说话就让黄斌矮了几分。黄斌见多识广,分明感觉到了刘流身上透出来的阵阵杀气。
他不是个狡诈的人,刘流简单地说明来意,他也认为邢副矿长无理刁难,做得太过分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刘流把20万现金摆在桌面上,委婉地说:劝你父亲罢手吧,我们也要讨生活,这些钱是我们的心意,不然就等于公开宣战,谁也别想混下去!黄斌自然知道刘流话外的意思,他不敢要那些钱。刘流说:把钱收下,替你父亲做回主,大家以后就是朋友!我们可以经常来帮衬一下你餐馆的生意。黄斌盯着刘流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地说:你放心,我明天就去资城。
申请采矿证的进度,刘流这边和尹重那边同时进行,没有探明储量就申请采矿证,何教授坚决反对。编写《储量评估报告》的评估单位也犯了难,周红要求编入黄金的储量为2吨,评估师们想破了脑袋,也不知如何把2吨金子凭空设想出来。但周红不管这些,坚持要刘流去想办法。
刘流只好提着烟酒去了评估师家里拜访。评估师说矿产资源评估,国家有严格的规定,他本人对评估结果负有直接责任,不敢乱来。见他还在犹豫,刘流又加上了一个大红包,评估师才勉强答应尽可能去试一试。涉及申请采矿面积时,如果梅山坳是矿权空白区,意味着可以再提出申请新设一个探矿权。他专门向周红汇报:周总,我们申请多大的采矿面积?面积越大,上缴的采矿价款就越多。周红说:我们的探矿面积是17平方公里,就按这个面积申请吧。刘流说:我们的探矿范围内,水库和稻田就占去了很大部分,我们不能去水库底下挖金子,没必要申请那么大吧?周红说:没事,我还嫌面积太小了!
周红要把梅山坳也圈进去,刘流只能去寻求另外的办法。他到了矿管处办公室,找张猛了解鹰嘴崖周围到底设置了哪些矿权,他们的探矿或者采矿区域又离梅山坳有多远。张猛现在清心寡欲,一门心思在研究养生,脸上红光满面。他也于刘流有恩,刘流花了很多心思,买到了几件稀罕物去感谢,张猛很满意。
在他的办公室,电脑打开了,鹰嘴崖金矿的坐标值被输了进去。电脑马上显示出鹰嘴崖金矿的详情,探矿区域被划入了一个红框框。光标往左移,老潘的金矿出现了。他的采矿区域离梅山坳很远,采矿权又在云麓之鹰手上,刘流根本别想打它的主意。他又让张猛把光标往正西方向移动,出人意料的是梅山坳的位置被划入了另外一个红框框。张猛说:这里设置了探矿权,矿权人是顶点矿业公司!
这个世界太小了!一想到要买下梅山坳附近的林地,再去和谭老板周旋。用谭老板的招数去对付谭老板,是典型的徒弟打师傅,刘流竟然憋不住想笑。张猛说:没人和你说话也笑,你神经病啊?刘流赶紧拿出一盒基督山牌雪茄孝敬给他,要他详细说说谭老板这个矿权的情况。意识到雪茄也是谭老板送的,刘流又乐了。张猛惬意地点起一支雪茄,说:你和谭老板都称兄道弟了,还用来问我?
刘流说:他家大业大,而且从来没有说起过,我哪里知道我们是邻居?张猛用力吐出一口浓烟,在电脑里点出几行文字,然后说:那地方叫做张家村,矿权名称叫做张家村金矿。顶点矿业公司提交了勘查实施方案,却一直没有动手,每年缴纳200元探矿权使用费,就这些。
张家村金矿被闲置了!刘流狂喜,但也再一次见到了谭老板的实力,寻思着如何把张家村金矿拿到手上。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了!首先,他要搞清楚谭老板为什么会按兵不动。张猛又把鼠标往下移了移,文档往下翻了一页,他大声说:等等!最新显示这个矿权年初转让给薛勇了!
刘流不相信,凑上前去核对了一遍,发现目前的矿权所有人一栏上,清清楚楚写着薛勇的名字。
事情又和薛勇挂上了钩,刘流觉得他真是阴魂不散,死了也要缠住他。张猛建议道:你去法院查查,如果这个矿权被查封了,法院会执行强制拍卖,你还有机会。刘流茅塞顿开,满意而去。
黄斌说到做到,锰矿闹得最凶的时候,邢副矿长却突然带着几个退休的副矿长去了云南旅游。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有所亏欠的儿子。尹重说:什么债都可以欠,就是不能欠感情债。他说得很有道理,基本和刘流的思路一致。但他的说法有些片面,刘流的理论是人性都有缺陷,抓住和利用这种缺陷将攻无不克。而感情只是人的一部分,是最容易出问题的那一部分。相对而言,尹重的高论就差了一个档次。
威胁黄斌去求他的生父,刘流又觉得这事做得太过缺德,刚刚产生的一丝成就感马上就被心里的自责冲散得干干净净。邢副矿长一走,锰矿的持反对意见者群龙无首,很快就偃旗息鼓了。破产清算小组盼望的政府批文很快下达了,根据文件的批复,在报纸上登出了拍卖公告。
2
鹰嘴崖金矿,巷道被抽干了水,又往前掘进了很长一段距离。吴水明几乎是每个星期都要来看一次,迟迟见不到赵教授说的金脉,他越来越暴躁。不得已,他同意卖股份了,但此一时彼一时,周红这回把价格压得很低,令他很气愤,和刘流通话时,他不止一次说起了周红的坏话。老钟和老姚等人感到气氛很压抑,不时给刘流打电话诉苦,反映他毫无道理地乱发脾气,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俩不想再干下去了。
雪早就停了,地上一丝残雪都没有留下。苏荃期待的白色雪景始终没有出现,她很失望。由于工作需要,她经常要陪曾市长吃饭,在办公室待的时间又长,她的情绪不高,直喊着闷死了。刘流就建议她一起去鹰嘴崖呼吸自由的空气、吃土菜。苏荃说:我想猛虎了。刘流笑了,说:猛虎给我“打电话”了,它说它也很想你!气得她对着他挥舞起了拳头。
尹重摸清楚了梅山坳上林地的分配情况,刘流前去,就是想尽快把这事给办了。他从中院执行局了解到,张家村金矿探矿权属于罚没的财产之一,中院正委托评估机构对薛勇的财产进行估价。之后,会委托拍卖公司进行公开拍卖。罗东说:如果再不拿下梅山坳,其他竞买人就有机可乘了。尹重说:失去了鹰嘴崖金矿,如果能买回张家村金矿,那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一想到机会又出现了,刘流又兴奋起来。刚一下车,辉子这浑蛋就对他发起了牢骚:你们就知道拍晓哥的马屁,什么买卖都交给他侄儿做,我朋友满山的松树都砍倒了,堆放在山上腐烂,你们就是不要,偏要跟着他侄儿屁股后面买。二寡妇和许叔说了,也想插一腿,我看你们不够意思。你们租的是我的山,我的房子,却不肯照顾我弄点生活费,这矿是开不下去了!
辉子摆明了是要叫板,火气还不小,苏荃皱起了眉头,厌恶地转过脸去。自从得知他和有子、李泰合伙下套子以后,尹重和罗丹把他当成了头号敌人,早就想收拾他,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刘流行事一向小心,平白之间着了几个乡下人的道儿,自然也是恨得牙根痒痒的,就差扑上去咬他一口了。
他是个唯利是图的浑蛋,胆子也不小。大志未酬,现在没有到报仇的时候,刘流决定忍!他问许叔:晓哥侄儿那里准备好木头没有?许叔说:下雪之前已经都锯好放在地坪上,只等尹重去丈量好就送过来,这是和他买的最后一批。辉子扭过头去,神情更加不满,刘流又想:辉子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找一下平衡,适当照顾他的朋友也可以。就对许叔说:先通知他不要送过来,这批木材就买辉子的,用完后再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