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流喝的不多,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吴水明对米酒没有兴趣,嘴巴稍微碰了碰酒碗就放下了,建议刘流一起回别墅去商量几件事。刘流同意了,出门坐上了他的奔驰车。奔驰行驶在黑暗之中的土路上,却异常平稳。吴水明直截了当地说:当初我来挖金子,是被你拉下了水,现在我想退出,你有责任帮我一把!
吴水明说话客气多了,刘流今非昔比了,已经不再惧怕他的威胁,也不怕他来“放血”了。他暗自嘲笑自己当初怎么就被他的一个电话吓破了胆,当时的情形实在充满了戏剧性。他问:你要我如何帮你?吴水明说:我要卖股份,但是周总压我的价,剩下21%的股份她只肯出80万,你知道我已经投入了200万,加上上回借出了100万,我丢在矿里的钱加起来是300万!
刘流点头同意他的说法,心里又开始同情起他来。他说:你可以不卖给周总,找个出价高的就行了。吴水明叹了口气,说:周总财大气粗,你在资城如日中天,谭老板和曾市长都是你们的座上客,不经过你们的同意,谁敢来买我的股份?何况,我还指望她来包销我的一部分产品。
想不到刘流的无奈之举在吴水明眼里也算个原因,况且,刘流的地位并没有他说的那样高。他诚恳地说:我不反对你卖给其他人啊……吴水明打断了他的话,说:可周总反对!刘流心想:300万也不多,你又不是亏不起?何况你还卖掉了30%的股份给周红。到了别墅门口,吴水明停下了车,说:说实话,原材料飞涨,我的工厂已经没有利润了,新的《劳动法》一实行,我还要投入大笔资金改善员工的生活环境和福利待遇。刘总,我是真的玩不起了。
刘流鄙视他,想尽办法剥削工人们的剩余价值哪里是长久之计,便衷心拥护那部讨论了很久的新法律即将实行。他又问:吴总,你想要我如何帮你?没有找到金脉之前,周总很难出高价。吴水明说:我想原价转让,你帮我做做工作吧!我退出,以后你们来合作。
他的话失去了以往的锐气,一点没有有钱人的风度。刘流很后悔当初怎么会选择和他合作。他也恼怒周红做的是几千万、上亿的项目,却在小钱上斤斤计较。罗丹说过气话:越是有钱的人越是小气。尹重为他的说法给出过解释:因为他们的钱来之不易,更懂得去珍惜。我们反正没钱,所以就花钱如流水,用个精光还是个穷光蛋。相对而言,穷人才真正视金钱如粪土。
吴水明是盟友,不是敌人,刘流不想做得太过绝情,便表示将尽力去帮他说合。吴水明被感染了,他又说:当初以为老洞子里有金子,洞子底下就一定存在原生金。事实证明金脉并不在那个位置,我想得太简单了。刘流心里有愧,只能说:早就和你说过挖金子就是场赌博,你太乐观了。吴水明叹了口气说:我算看明白了这一行偶然性极大,不是一般人能赌得起的,还有你,差点连命都丢了。
刘流心里一直在斗争,是否要把偷挖金脉的事情告诉他?吴水明离开之前,他狠了狠心叫住了他,就像当初送“货”上门。他把矿山的详情和盘托出,也包括他们开挖金脉的经过。沙金矿的存在还只是个猜测,所以他忍住了没说。他们当初中计被骗的事,他也没有说,他想还是尹重说得好:吴水明来入股,我们又没有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来。他最后说:吴总,不管你如何对我,该你知道的,我不会隐瞒。至于卖不卖股份,你现在可以重新考虑了。
吴水明开始很吃惊,也很愤怒,这是正常的反应,刘流没有把他当回事,根据吴水明一贯的作风,他已经做好了接受暴风骤雨的准备。他想了很久,刘流也等了很久,抽完了剩下的几根烟。吴水明长舒了一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刚才说了采矿业的风险很大,所以我还是决定不玩了,情况是时时变化的,谁知道找到金脉有几分把握呢?这时,尹重和罗丹打着手电回来了。
他的态度出乎了三兄弟的意料,刘流卸下了包袱很轻松,又说:挖金子的那笔钱,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应该得到100万。但是我现在周转不灵,希望你能宽限一段时间。吴水明的眉头完全舒展开了,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找不到金脉磨灭了他的气势,当希望不再时,他似乎看得很开。他拍了拍刘流的手,很豪爽地说:那笔钱我还是会找你要的,还款的时间由你来定。不过,你要给我打个欠条!
第二天一大早,刘流就去花主任家里接苏荃过来吃早饭。农村人起得都很早,花主任在厨房里忙活,春桃在灶台下添柴烧火,火光映得她的脸红红的,灶台上的大锅里煮着猪食,一边的小锅里在煮荷包蛋,看起来是为苏荃准备的。猪食和人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味儿。苏荃还没有起床,大概是农村的空气富含负离子,而且又很安静,改善了她的睡眠质量。刘流坐在厨房里烤火,和花主任说起了赵四阿婆,说起了胡昺。花主任放下手中的菜刀说:胡昺曾与赵四阿婆联系过,这事我知道!
不待刘流追问,她马上去了赵四阿婆家里。不多一会儿就拿来了一个信封,这个信封年代久远,字迹早已模糊不清。通过仔细辨认,他终于认出了信封上面的墨迹,依稀可见那些比画苍劲有力。晓哥说得没错,胡昺当时确实去了西部,发信地址是:青海省第262号信箱(西部铅锌矿1分矿)。
刘流想起了牛大伟,马上给他去了电话,请他帮忙去找找胡昺的下落。牛大伟没有找到金子,态度极其恶劣,好像刘流是个麻烦精,专门找他的麻烦。刘流的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吼道:还没发财就摆臭架子了,小心遭天谴!刘流头一回冲他发火,牛大伟蔫了,勉强答应帮着去找找看。隔了一会儿,他又无耻地说:我准备回中州了,请你准备好美酒和姑娘,迎接我这远方来的客人吧!
这小子秉性不改,口气像个十足的无赖,刘流又挂了他的电话。牛大伟说起了姑娘,他不禁想到胡昺是个正常的男人,难道是个冷血动物?他又问花主任:当年的胡昺和赵四阿婆同命相怜,有没有可能产生感情?花主任啐了刘流一口:那时候的人很纯洁,哪像现在的小年轻整天靠着情啊、爱啊来过活。他们不过是都沦落了,才能理解对方的感受。你不知道那时候的人,严格划分阶级成分,谁都不愿意和他们接近。
花主任极力否认,刘流却不相信。刘艳贵可以在一夜之间成为他的女人,他认为花主任的见识太少,根本就不懂男女之间那微妙的东西。他拿出了包里的钱,请花主任转交给赵四阿婆,同时强调如果还有实际困难,可以再来找他。花主任喜出望外,连忙替赵四阿婆收下了。过了一会儿,花主任又问:刘总,你到底有几个女人?苏总昨晚喝醉了,说你不要她了。苏总这么出色,在电话里还会说英文,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如果你不是有一副好心肠,我,我早就轰你出门了!
花主任敢恨、敢爱又敢说,感情完全倾向于同为女人的苏荃,她的话就火药味十足,完全不顾刘流刚才还做了一回好人。刘流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寻思着她还挺难缠。正面红耳赤之际,尹重猛地推门进来了。一股寒风吹了进来,火塘里的火焰往一边飘忽起来。他喘着粗气说:你电话也不带,东哥有急事找你!
刘流接过电话就拨了过去,罗东的声音传了过来:你那里有多少现金?能拿的马上送到我这里来!刘流急忙去摸口袋,手还没摸到就意识到口袋里的钱刚才都给了赵四阿婆,他心里也很急,忙说:身上没多少钱,你要多少?我马上去银行取!罗东说:至少30万,你赶快去取,我等你们来!说完,罗东就挂了电话。
电话里,刘流能听出罗东身处的地方很吵,隐约还有女人的哭声。他赶紧吩咐尹重去开车来,尹重说:车我已经开过来了,你的包我也给你拿上了。刘流说:那还等什么,叫上苏总马上走!
苏荃上车之前,刘流和尹重说好了,不管东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在她面前提。她还没吃早饭,没有得到理由就突然回资城,虽然她的肚子不高兴,可她并没有表示不满,刘流不禁又心生愧意。心想谁能娶到苏荃,绝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流的建行龙卡里有一百多万,卖股份的钱和私挖金脉分得的钱全部在卡里。大额取现,不提前预约,银行根本就无能为力,刘流知道分公司的保险柜里存有现金50万,正好可以拿来一用。
车开得飞快,不知道罗东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到40分钟就到了。到了资城酒店,会计和出纳都在,刘流吩咐出纳把现金都拿出来,出纳说:刘总,把备用金全拿走,必须要周总同意……刘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老总头衔权利不过如此,不禁火冒三丈。出纳依旧是一副无辜状,刘流只好通过电话银行转了50万过来,这才算把50万现金拧出了门。一上车就往丰顺县方向飞奔,离开资城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慢慢的,雪的舞蹈愈演愈烈,由星星点点的独舞变成了集体舞蹈,车窗前方飞舞着乱七八糟的雪花,路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刘流对尹重说:2008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降临了!
不出刘流和尹重所料,罗东矿上出事了!他俩赶到时,矿部办公室里围满了人,一个女人哭得呼天抢地,看着就觉得心酸。罗东没有在办公室,司机说他刚刚下了井。两人在司机的带领下来到了井口,戴上安全帽,穿上水鞋就下井了。铜矿比金矿要深得多,仅仅是水平巷道就长达两公里。尹重摇头感叹罗东的投资规模:两公里长的平巷,投资要几千万,开车都要走几分钟!
井下巷道纵横交错,不知道罗东到底在哪个工作面上。司机带着他们到了井下调度室,一一去核实,才在最里面的工作面找到罗东。罗东的身上沾满了泥和水,看样子一夜没睡,眼睛微红。他带着他俩坐到了一个躲避硐里,说:放炮工违规操作,老苏还没躲进避硐,炸药就被引爆了!他被碎石击中,当场就死在里面!尹重说:事故已经出了,赶快处理后事吧!传出去就不好办了。
回到地面,几个人浑身都汗湿了。雪停了,地上白一块黑一块的,看上去很不协调。进了办公室,刘流把一袋子钱都放在桌上,罗东冷冷地看着那些纸币,神情恍惚。尹重说:派出所那边也要打点一下,没有《死亡证明书》,火葬场不会接受火化。罗东说:放心,这些都打点好了,钱一到,就没什么问题了。
尹重拿出三扎现金放在桌子上,罗东通知矿长把钱交给老苏的家属。桌子上摆着一份解决“纠纷”的协议,需要死者家属一手拿钱,一手签字。这种解决方式在当地很普遍。就算新闻媒体的记者找上了门,死者家属得到了钱,也不会说半句对矿山不利的话。
在资城,赵部长早就定下了规矩:一般的矿难,只要给了封口费,安监部门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被媒体曝光,他们根本就不会出面。刘流说:市县安监局,大都是赵部长提拔上来的干部,也要封住他们的嘴。罗东指了指桌上剩下的20万,黯然地说:这些钱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矿长拿回了协议,他小声说:老苏死在矿井里,还算你们心好,他的命换回了30万!刘流听起来很不是滋味,想发火,却被罗东拉住了。他们猛然发现,原来一条命平时那么不起眼,只有消失的时候,才显得那么珍贵。中午吃饭,几个神经敏感而脆弱的矿工,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喝得酩酊大醉。
罗东的情绪不高,当初校花离开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失落。刘流和尹重小心翼翼地陪着,担心他一时承受不了。罗东黯然地说:账上又快没钱了,是进还是退?尹重问:你不是发现了一条矿脉吗?把矿石卖了也可以缓解一阵啊?罗东摇了摇头,说:那条脉的品位变化很大,先前发现的矿很富,可是储量有限。现在的矿品位很低,没人要。况且,这是个秘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决定矿山生死的是资源,刘流现在深信不疑,他又问: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打算?罗东说:一条路是自己继续玩下去,另一条路是被收购。刘流说:我去探一下谭老板的意向,摸摸他有没有兴趣来收购?罗东又摇头:他是搞地质出身的,这个矿应该不在他的考虑之列,不然怎么能让我们轻易拿到手?
刘流和尹重总算明白了罗东的处境,当初也是捡了一条鸡肋而已。刘流问:你不是一直都和上市公司有联系吗?他们是什么态度?罗东双眼无神,望着刘流说:那家上市公司虽然一直都和我谈条件,但他们不光只是想炒作题材,还一心想来搞投资。他们组织了专家来考察,专家们认为这个铜矿就是个表层矿,他们对前景不看好,自然就谈不下去了。事实上,股东们了解到了矿里的真实情况,再也不肯追加投资。
刘流和尹重替罗东担忧起来,罗东说:高总的矿山是国有的,我想请他来收购!刘流马上表示赞同:好主意,可他会同意吗?罗东叹气:是啊,难度不小。不过,总会想到办法的。
尹重说:东哥的铜矿资源不理想,我们的金矿也卖掉了,看来我们都赌输了。罗东说:都怪我,不该把你们拉下水。尹重和刘流触景生情,依稀感觉到了毕业分别前夕那份难以割舍的感情,他俩不约而同地紧紧握住了罗东的手,眼睛里饱含了泪花:东哥,我们是兄弟,亏了赚了都不是最重要的,一路走来今生无怨无悔!好在是我们还能够在一起。刘流补了一句:我们都熬下去吧,谁能熬到最后,谁就是赢家!罗东最后说:等到冰雪消融了,我想去牛大伟那里看看,换个地方再干一把,我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