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薄氏还没被挤下后位之前,栗姬还是非常难能可贵地忍让了刘嫖一阵子的,等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刘荣被景帝立为太子、尤其是小薄皇后也被废之后,栗姬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地趾高气扬了!现在,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大汉王朝的皇后了,区区一个长公主、一个胆敢长期冒犯自己的长公主,又能算得上啥子东东?
栗姬觉得自己打翻身仗、报复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刘嫖是个聪明人,做为女人,她很清楚栗姬对自己举荐美女的行为相当不满,不过她认为这都是为了讨好皇帝,皇帝既有三宫六院的特权,就算栗姬做了皇后恐怕也不得不如此体现风度——看来刘嫖真是高估了栗姬的政治头脑。
与此同时,刘嫖也希望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陈娇许配给栗姬所生的刘荣太子。这样就可以让自己与皇帝兄弟亲上加亲,日后做了侄皇帝的丈母娘、甚至小皇帝的亲姥姥,就越发地荣发富贵、子孙万代啦。
于是,就在栗姬打打点点、朝廷上下也认为她就要继任皇后的这段日子里,馆陶公主刘嫖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亲自出马,去向栗姬提亲去也。
不用说,馆陶公主认为自己这桩倒提亲,是完全十拿九稳的事体:世上焉有不愿与皇帝亲姐姐、太后亲女儿结成紧密联盟的蠢人乎?
让馆陶公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栗姬就偏偏是这样一个蠢人。
栗姬也许并不是不懂得政治联姻的重要性,只是她也许太高估了自己母子俩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把儿子的“太子”名份看得太牢固了。或者,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把自己栗家的女孩儿嫁作太子妃的美好前景,怎么会肯“便宜”害自己守空房的馆陶长公主呢?
总之,栗姬那出人意表的性格,就在这一刻为自己树下了一个死敌,决定了自己和刘荣最终的结局。
馆陶长公主在栗姬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自然很是不爽,尤其让她胆寒的是:原来栗姬对自己的恨意竟有如此之深。如今自己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她都敢于当面给自己下不来台,假如日后她的儿子成为皇帝、她成为太后,自己这个过气姑妈,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刘嫖越想越是大汗淋漓,可是这桩事却连自己的母亲窦太后处,都不能明说——因为窦太后想立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刘武为皇太弟,要是她知道宝贝女儿想与侄太子拉关系,会怎么说呢。
馆陶在后宫中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了王娡夫人所居的猗兰殿里。
王娡一向在后宫中与人为善,广结人缘,对皇帝的姐姐长公主更是倾心结纳,因此满腹怨气的馆陶公主立即毫不忌讳地将怨恨和牢骚都一五一十地对着王夫人发泄了出来。
王娡听着馆陶公主的牢骚,一面善解人意地附和连声。更叹道:“栗夫人真是辜负了公主您的美意呀,阿娇多可爱的人儿,我要有这样好的儿媳妇,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不过也难怪,她如今已是太子之母,又快当皇后了,有些个想头,确实是我这样的小姬妾猜详不出的。长公主啊长公主,你也不要太生气了,这些话对我说说不要紧,出了我这儿,可千万不要再说了,那可保不齐要惹麻烦呢!”
这番贴心贴意的“劝说”,惹得馆陶公主越发地转转乱转起来。
乱转若干圈之后,馆陶公主下了狠心: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绝不能让栗姬当上皇后、更不能让她的儿子成为皇帝!
那么,一旦弄走了刘荣,谁来继任太子呢?馆陶公主眼睛一亮:当然得是我自己的女婿来继任太子!而这位未来女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面前这位“知己”的王夫人之子喽!
此时的王娡身边,共有五位未婚的小亲王,四位是她早死的妹妹的儿子,最小的才是她的亲生儿子。按照年龄来算,王息姁的长子广川王刘越才该是陈娇最般配的丈夫,但是如果这样联姻,王娡与长公主共同进退的动力自然不会太高。如果将陈娇嫁给小表弟胶东王刘彻的话,不光是王夫人要与自己里应外合搞定栗姬,小女婿自然也要比大女婿好摆弄得多。
一番算计之后,馆陶公主一天之内第二次主动为自己的女儿倒提亲,表示自己愿意把女儿嫁与王娡做儿媳妇了。
王娡多聪明的人啊,说话听音,立刻就明白了馆陶公主的算盘珠子是怎么拨拉的,而馆陶公主的算盘,也正是她自己暗暗憋了多少年的指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受宠若惊状地应承了下来,为六岁的儿子刘彻订下了这桩婚事。
王娡一面欢欢喜喜地代儿子向未来丈母娘道谢,一面又加油添柴,故意长叹起来:“唉,只可惜我这个小子不过是个亲王,真是委屈阿娇姑娘了。长公主你虽然大人大量不嫌弃,我们母子却惭愧得紧哪!”
一番话恰到好处地正戳中了馆陶公主的肠子,横竖如今王娡母子也是自己人了,馆陶公主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自己的主意明着说了:我的女婿,怎么着也要当上未来皇帝,非要夺嫡成功不可!
果然,馆陶公主立即跑去向弟弟下栗姬的烂药末子,刘启被说得全身冷汗直流。他既不敢相信与自己恩爱备至的女人如此心如蛇蝎,但是他与栗姬多年夫妻,对她的性情倒也有些了解,晓得她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只怕姐姐所说并非空穴来风。
这一天,景帝特意来到栗姬的宫中,试探地向她开了口:“联已立刘荣为太子,爱姬不日也就要成为皇后。如今我身体日见不济,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大汉朝和联这整个大家,就都要托付给你了。后宫中的嫔妃们都年青,联的诸王(就是已封王的皇子们)又都年幼,朝廷后宫诸事纷扰,处处有危险,到那时候你可千万要帮我好生维护他们才是啊。”
栗姬立刻变了脸色,怒气冲冲起来。不但不肯答应照顾诸姬和儿女,更连句把好话都不肯说给皇帝听,当面就顶撞起来。
景帝一看她这副嘴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这么些年来真是认错人、白宠她一场了,立即起身,拂袖而去。
不过,栗姬虽然因为此事大大得罪了皇帝,刘启一时倒也还隐忍没有发作。原因当然是因为她的儿子乃是太子。刘荣作为景帝的长子,从小都是父亲的心头肉一块——别说皇帝,就是普通人家,第一个儿子的降生都该能带来多大的欢欣狂喜。
刘启居然没有立刻作出废太子与栗姬的动作,可让王娡郁闷坏了。思来想去,她决定来一招火上浇油。她相信,以自己对刘启的了解,一定能促使他抛下父子亲情,做出符合自己愿望的决定来。
王娡有个长处,就是一向与人为善,在朝廷内外享有仁德贤淑的美名。由于她平日里就处处留心,与内外大臣也颇有交情。现在,到了她展现实力的时候了。
这一天,王娡巧妙地安排自己的亲信去见大行官(礼仪部部长),向他转达王夫人的心意:“大行官先生,如今太子立了好几个月,可是太子的母亲却还是侪身姬妾行列,这样下去怎么妥当呢。皇上心里自然也是愿意册立太子母为皇后的,只是没人给他装这级台阶呀。王夫人一向和您关系好,所以希望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大意了,不但影响皇上对您的印象,也影响国家和皇族的和气呀。”
王娡在后宫中一向与人为善,大行官也因此对王夫人的人品很是敬重,如今听了这番义正辞严忧国忧民的说话,更简直高山仰止。于是自然言听计从,于公元前一五〇年向景帝上了一道奏章。
奏章是这么说的:“……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令大行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景帝一看这道奏章,顿时怒火中烧,咆哮道:“这是俺的家务事,轮得着你来管吗?!”立刻不由分说把大行官打入天牢,一刀两段。
大行官就此被他引为偶像的王娡送进了枉死城。
刘启砍了大行官之后,余怒未熄,再一想:不对呀,这礼仪部长一向不敢乱说乱动,怎地多起事来了?肯定是被人挑唆的!那么,这道奏章对谁有益?当然是栗姬!不用说肯定是这个婆娘私交大臣、为自己谋取利益!好啊,她可真是无法无天了,要仗着儿子把手从后宫伸到俺的朝堂上来呀!偏偏她的儿子刘荣又是个无知少年,日后岂不是要葬送我老刘家的天下了吗?
为了断绝栗姬干涉政事、大汉朝重现吕雉第二的可能,刘启狠下心来,立即下了一道圣旨: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这时,距大行官枉死不过几天时间而已。
正当栗姬在病榻上辗转呻吟,痴想丈夫回心转意的时候,王娡和馆陶长公主却正在兴高采烈地击掌相庆。与此同时,馆陶长公主还在景帝面前对王娡的儿子刘彻没口子地赞扬:这孩子真是聪明伶俐与众不同,而且年纪小小就好学不倦,更重要的是他天生孝顺啊,真不愧是皇上您的儿子!
一来二去地,景帝也对刘彻打心眼里喜欢出来。这一喜欢了,就没有看不顺眼的地方,真是摔个跤都摔得特别有型有款。再一想到当初王娡怀这儿子的时候曾经做过天日入怀的异梦,景帝就更是对这个六岁的儿子刮目相看起来。
就在景帝被姐姐和宠妃掇弄的同时,窦太后也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前面已经说过,窦太后对刘启实在没有什么喜欢,她真正喜欢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刘武。既然连长子都不喜欢了,长子所生的儿子她当然更没有一个看得入眼的,所以刘启废栗太子刘荣,这位祖母一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表示过。
而刘荣被废、储君之位空缺,对于窦太后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立即让人把景帝招到面前,要求他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日后将皇位传给他。
窦太后的这项动议,对景帝刘启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顿时傻了眼儿。更糟的是,刘武如今就在长安城皇宫里呆着,等着听好信儿呢。
幸好,一样米养百样人,关键的时候,敢于直言的人还是有的。
这人就是袁盎,当年他曾为文帝偏宠嫔妃,而为窦皇后仗义执言,如今窦皇后已成窦太后,他那直肠子却老而弥坚。这时他又站了出来,对梁王为嗣一事表示强烈不满,力阻此事。
袁盎对窦太后曾有大恩,景帝得此力助,当然顺水推舟,否决了母亲的提议。
窦太后的失望是不用说了,刘武更是十分怨恨,一天都不肯再在长安城里呆下去,连新年都不肯陪着母亲一起过,自顾自悻悻然地回梁国去了。
刘武的提前离开,很有可能是想给母亲窦太后施加一点压力,让她更努力地为自己争取储君之位。但是从另一方面,他的离开却缓解了景帝的忧虑,景帝总算可以眼前清静,专心办理自己儿子立太子的事了。
很快,在景帝刘启自己的坚持下、在袁盎等十几位亲信大臣的共同策议下,甚至还在馆陶公主和王夫人的私下活动下,景帝第九子、时年七岁的刘彻被确定为继任太子的人选。由于刘彻在景帝十三子中排行靠后,年纪又幼小,没有什么顺利接任太子的好理由,因此让他的母亲王夫人王娡提前继任皇后就成为了必然:只有这样,刘彻才能以“嫡子”的身份理所应当地当上皇太子。
景帝七年四月,鸟语花香、衣裾飞舞的初夏季节。
四月乙巳日,王娡终于美梦成真,受封为大汉皇后。空缺大半年的皇后宝座有了新主人。
十二天后的四月丁巳日,王娡的宝贝儿子刘彻成为景帝的第二任太子,并在九年后成为父亲的继任人:汉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