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三山五湖十二院的人早已经离开，此刻殿中只剩下两人。一个是鱼跃龙门的状元，另一个，则是手拥江山的帝王。
“这份手谕发出去，你可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皇帝停下笔来，抓起一枚金印，只要这印落在纸上，林瑾的去处就将彻底确定下来。
“回陛下，草民心意已决，望陛下成全。”林瑾躬身请求，他真的担心皇帝会反悔。
“能给朕一个理由吗？毕竟，你可是拒绝了太多你不该拒绝的东西。”
“不瞒陛下，其实我连半山院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只不过，师命难违。”
“哦？难怪。不知令师是何名讳？又和半山院有什么关系？”
“家师四海，一个闲散的山野道人罢了。昔日曾受过半山院恩泽，今日之事，纯属报恩。”
“原来如此。”皇帝点点头，感慨之余心中还有些愧疚。那所学院之恩泽，何止惠及一人？可如今真正愿报恩又敢报恩的人，能有几个？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呢。因此，他对四海这个陌生的名字充满了敬意。“四海，有趣的名号，可惜未有耳闻。不过，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到底是闲散道人，还是世外高人，不言自明。朕还以为，你是因为彩儿才…”
“公主金枝玉叶，草民不敢高攀。”林瑾斗胆打断皇帝的话，他怕有些事说得太明白，便难以收场。
“如此甚好。”皇帝细细地打量着林瑾，片刻后，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知道你是个天才，但有许多事情，我却还是想不明白。”
“陛下请讲。”
“既然如此，那我就从头开始问了。如果事关你不愿暴露的隐秘，你可以拒绝回答。”
“好。”
“先说说初试吧，那一分对你而言似乎太少了些。道玄书院刘院长的说法是你胸怀宽广，不贪不燥，能为他人着想。不过，想来你也明白，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今年大考的初试考核方式是将所有考生打散分组，每组二十人，进入安排好的兽山中狩猎。每座山中都有且只有二十头荒兽，实力与大多数考生相仿。荒兽体内蕴生晶核，考生只要获得一枚晶核，便可通过初试，但获得的晶核越多，对于后续的考核越有利。以林瑾后来展现的实力，自然不可能只获得一枚。而更加蹊跷的则是，他所在分组的二十人里，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枚晶核。
“陛下英明。”林瑾微微一笑，此事他没想过要瞒，而且，瞒也瞒不住。“家师说过，天下没有无故的恶，更没有无故的善。更何况，那时的我与他们还是对手。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我与他们进行了一场交易。我给他们通过初试的资格，而他们则答应了我一件事。至于具体何事，恕草民现在无法明说，但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么说，你在短时间内猎到了全部荒兽？虽然不是不可能，但难度也不会低吧。”
“这个，仅仅只用武力来猎杀的话，自然十分困难，但如果有合适的香在手上的话，就容易多了。”
“这不可能，大考绝不允许考生身上携带任何的药物，包括香在内。就算你有空间灵物在手，也会被检查出来。”
“现成的香自然不行，但山里面可有不少药材，虽然药效没那么强，但终究还是配制成功了。”
听到这话，皇帝不禁一惊。他知道林瑾在香道上有一定的造诣，但却没想到他已经达到了这种水准。那些山都是普通的山头，连荒兽都是自别处转移进去的，而那里面，自然不会存在多少珍贵的灵药。而以凡药配制能对付荒兽的灵香，就连一般所谓的香道大师，都很难做到。更何况，林瑾之前不可能知道山里到底有哪些药材。
“那场交易，包括公主在内？”皇帝忽然又问道。
林瑾一愣，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当日不知公主身份，有些冒犯了，公主殿下自然可以例外。”
“帝室之人，岂会随便反悔？”皇帝有些不喜地说道。“再说说那盘棋吧。”
那是文试时道玄书院所出的压轴题目，一盘弈魔棋残局。事实上，朝中多位深谙棋道的大学士研究多年，才勉强解开那局棋。然而，面对那盘棋，林瑾却是不假思索地走出了二十三步，完成了逆转。他几乎没有耗费任何时间去思考，走出的结果却是更加合理完善，这让深爱且深谙弈棋之道的皇帝十分困惑。
“或许，要让陛下失望了。”林瑾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放在皇帝身前。
那是一本棋谱，上面记载了十二盘棋，棋谱的名字，叫做《白黄十二解》。
翻开这本棋谱，惊讶，了然，喜悦，疑惑，诸多情绪一同涌上皇帝的心头。他有些明白了，因为那盘棋就取自《白黄十二解》的其中一盘，他曾经偶然看过这本棋谱，所以此时他又有了更多疑惑。
比如说，林瑾是如何获得这本珍贵且忌讳的禁书的。再比如说，原本书上的十二盘残盘，为何都变成了完整的棋局。而且，前期都是白棋占优的局势，到最后竟无一例外都是黑棋取胜。到底是什么人完成了这些棋局，那人又与林瑾有什么关系？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胆子，才能，才敢完成这些棋局？
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本看起来十分有价值的棋谱会被当成禁书。但在他登基之前，它就已经是一本禁书。
看着这些棋局的结局，皇帝想到了亲魔二字。与魔族亲近，是为亲魔。弈魔棋中，高手，师者，长辈，执白棋；低手，弟子，晚辈，执黑棋。执白棋者往往实力高，故黑棋先行。简单的弈棋规则，却暗示了很多东西，因为这种棋叫做弈魔棋。
白子代表人，黑子代表魔。白方实力高，故常胜，暗示着人族的强大，让黑子先行，又衬托出人族的谦和和自信。
不管事实与规则有没有关联，皇帝此刻只知道这十二盘棋都是黑棋胜了。因此，他的心里不太舒服。然而，当他细细看下去的时候，却越来越心惊。在白棋的巨大优势面前，黑棋走的每一步，都是完美且隐秘的一步，至少，他从来没看过这么精彩的翻盘。他想继续看下去，好好研究一番这本棋谱，却想起来此时这本棋谱的主人正站在他面前。
“这本棋谱是从何而来？”
“回陛下，此书是家师所赠。至于原本出于何处，我也并不知晓。”
“朕可否借阅数日？”皇帝没有提起禁书的事情，毕竟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以林瑾的年纪，必然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又怎么可能会拿出来？
“陛下拿去便是，反正留在我这里也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听到这话，皇帝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在那些谄媚的官员嘴里，他听到过很多次这种话，向来都是厌恶的。然而，此时他真的很想要这本棋谱。于是，作为回报，他决定不再探求他的秘密。不过，有一个问题，他却不能不问。
“龙塔九层，你到底是如何登上去的？”
“这个，”林瑾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后，忽然想起皇帝之前的话。于是，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回陛下，这是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