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烟雾般的眸子看他，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下，低声问：“若我还是不去，你也还一直送来吗？”
“当然，你一直不去飘香堂用饭，那我就一直将饭送这来！”他看她的眼神很温柔，饱含着情意，可他却又是低声教训着她：“我会一直亲自送！”
一直？亲自？她忽然被这几个字给吓住了！这几个字分明透着他浓烈的情意，她不能忽视。
“天遥······”
“还不快吃？”
他的语气敛去了责备之意，此时缓和了起来。
粉扇怔然回神，坐在了桌边，执起了筷子，一点点将碗里的饭拨向口中。
一边吃，一边想，她和慕天遥之间的事情到底该如何是好？走又走不了，再呆下去，只怕慕天遥对她的绮念更深。
想起他眼中时常流露出的情意，她便有些恍神。手中却未闲着，她用筷子将菜送到嘴里，细细地咀嚼了起来。
“咦······天遥，今天的菜好像有些不一样。”她吃了一口，感觉味道有些怪。
那分明是盐放多了的缘故，吃在嘴里都成了苦的。
“是不是很好吃？”慕天遥微笑着看粉扇，看她吃出这些饭菜不同往日味道时的表情：“不过，你的表情有些奇怪，是不是太好吃了？”
粉扇听他说出这话，不由得朝他看去，见他满脸堆笑，她忽然放下筷子，蹙眉道：“慕天遥，你是故意的是吗？”
“什么？”粉扇突如其来的变脸让慕天遥一惊，她明明刚才还吃得好好的。现在怎么又动气了呢？
“你不知道吗？”粉扇紧紧盯住了他，她不信他不知道原因。
“不知。”他无奈地长叹一声。
“我没叹气，你倒先叹气了！真是怪事······寨子里换了火头师傅吗？”粉扇问，一脸疑惑。
“没有，还是原来的。”他道。
“那这菜的味道为什么和之前的不一样了？”粉扇看着那几个碟子里的菜问。
慕天遥看了一眼那菜，又看了一眼粉扇，轻声问：“你觉得今天的这菜做得如何？”
“你不知道吗？”粉扇奇怪地看着他，明明晚饭时，他也吃过的嘛。
慕天遥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吭声。
“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算怎么回事呢？”粉扇放下筷子，凝眸看他。
“我······”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粉扇愈加奇怪，一向狂放不羁的慕天遥此刻竟然会无言以对？
“你怎么了？”她又问，微微仰首，对上他闪避的眸光。
他怔怔地望着粉扇，问：“这菜是好吃还是难吃？”
想了想，粉扇决定实话实说，她蹙眉道：“难以下咽，这是我平生吃过的最难吃的菜。”
“真的？”慕天遥一脸失望，嘟囔着道：“我以为你会说这是天下最好吃的菜。”
“你若不信，自己来尝尝，喏······”说着，粉扇抓起筷子夹了一块往慕天遥嘴边送：“你尝尝。”
粉扇亲手将菜送往他的嘴边时，他的眸中划过一丝异彩。但很快，这样的异彩就消失不见了。
他吃在口中的肉，果真和粉扇说的那样，难以下咽。
“怎么会这样？”他瞠目结舌，那块肉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粉扇抬眸看他：“想必你晚饭时就已经吃过了，难道你没发现这肉放太多的盐了吗？”
“是放多了盐······”慕天遥点点头，硬着头皮将那口肉吞下。
看着他勉为其难的样子，粉扇叹了口气道：“这肉放多了盐，可这山药却放糖了，山药放糖能吃么？”
“这······”
“火头师傅怎么了？”
慕天遥没有反应。
“莫非说这火头师傅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做出来的菜也这么难吃？”粉扇只好这么猜，她看着他，蹙眉道：“你明知道这菜难吃，你还拿过来给我吃，你什么意思？”
“不关他们的事······”慕天遥望着粉扇，低嘎道。
“奇怪了，你今天不打算责罚他们，反倒帮他们说话了？”粉扇疑惑不已，平时，慕天遥可没那么好说话。
慕天遥脸色有些难堪，低嘎道：“真不关他们的事情，是这样的······这些菜都是······都是······”磨蹭了半天，他还是没将话说个完整。
“都是都是都是什么呀，你分明就是故意拿这些难吃的菜来倒我的胃口。你明知道难吃，还要给我送来。”
“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
“粉扇，你听我说······”
“你说！”
粉扇吊着一口气，愣愣地等着他说下去。
“其实·····”他却住了嘴！
“其实什么？”她刚要追问出个所以然，他却不肯说下去。
此时，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小环。
小环看了看桌上那些饭菜，道：“其实这些菜都是寨主大人亲自为姑娘下厨做的！”
“啊！”粉扇大吃一惊，她完全没料堂堂一寨之主会为了一个女人亲自下厨房做菜。而这个女人，正是她林粉扇。她愣愣地问：“你亲自为我做这些事情？”
慕天遥看着她不语，只是脸上隐约地浮着一些失落。
她说这是她吃过最难吃的菜，难以下咽！
“姑娘，寨主大人一直有人照顾起居，说实在的，做不好饭菜也不奇怪。何况，寨主大人还是个男人。做出的菜肴味道不好，就更不稀奇了。”小环立在一旁，恭谨地解释这菜难吃的原因。
慕天遥呵斥：“小环！”
“寨主大人别恼，请让小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小环朝着慕天遥一躬身，接着她又看着粉扇，肃然道：“菜虽然难吃，但是确实是我家寨主大人的一片真心。姑娘，他为了给你烧这几样菜，在厨房呆了半个下午，也不肯找人帮忙。”
“真的吗？”听完小环的话，粉扇完全被震住了。
“是。”他颔首，整个人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问。
即便是害怕她没吃晚饭肚子饿，慕天遥完全可以叫下人去准备饭菜送来给她。而他，为何要亲自烧菜做饭并送到她的屋子里？
她无法想象，一个整日里提着一把大刀到处打家劫舍的男人是如何拿着一把菜刀切着各种菜的。
他双眸紧闭，极力隐藏着眸中复杂的情绪。而他如硬铁般的脸庞却在微微松懈，泄露出掩藏得极深极沉的心绪······
“姐姐，我没有那么多花样来讨好你。什么竹筒饭，野山鸡，我天生愚笨，想不到用这些来打动姐姐的芳心。我只能亲手炒几个小菜，没有什么别出心裁，只是很普通很简单的几样小菜，想让姐姐将这顿饭吃好。”他望着她，沉厚的嗓音依旧低柔。
粉扇说不出话来，但她清楚，眼前的男人是在吃拓跋云飞的醋。
可是，这样何苦呢？
慕天遥继续道：“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会将这菜做成这样。”顿了顿，他微微俯首，凝住了粉扇的眸子：“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这菜会这么难吃。”
粉扇不曾回避他的眸光，那双眼睛里的温柔与歉然在一瞬间化为击痛她胸口的沉重。她的唇角牵动了几次，可都没有说出话来。
也许，她刚刚不该说那菜难以下咽，也许，她刚刚不该说那些菜是她生平吃过最难吃的菜。
她说出这样的话，他肯定是难过的吧？毕竟，他是第一次亲自下厨做菜。而且，是为了她，林粉扇。
该道歉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咬唇，她极力克制内心难以言说的情绪。
“小环，把这饭菜撤下去，命人重新做好送来！”慕天遥朝着一边发呆的小环下令。
小环一躬身，答：“是。”她便要上前来收拾这满桌的菜。
“不，不要另做了，这些就很好了！”粉扇拦住了小环，不许她将这些菜撤去：“虽然那肉太咸、那山药太甜，但是还有其他几样菜啊。”
慕天遥凝视着她，柔声道：“姐姐，重新做过吧。”
“还有几样没尝过呢？”她转首朝他一笑，接着，拿起筷子便去夹其他几样小菜。“尝都没尝一下，怎么就断定不能吃了呢？”
将菜送到口中，粉扇细细地嚼了起来。
小环瞪大了眼睛看粉扇，慕天遥也瞪大了眼睛看粉扇。不知道这几样菜，粉扇又将吃出什么表情来。
可是，粉扇没有了奇怪的表情，只是像平常一样，专心地吃饭。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粉扇此刻正如是做。
“姑······姑娘，”小环微微俯身，低问粉扇：“这些真能吃吗？”
“能啊，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是也不是那么难吃。”粉扇很平静地回答她。
“啊，这也能吃啊！”小环张大了嘴，一脸不相信。她虽然觉得寨主大人的真心难得，可是若叫她吃下这些菜，她绝对是不会吃的。
因为太难吃了！
慕天遥喜滋滋送来这之前，小环就已经偷偷将每样菜尝过了。知道难吃，可不敢告诉寨主大人。怕他生气是其次，主要是希望寨主大人的这番心意能够让粉扇明白到，感受到。
一听小环的嘟哝，慕天遥心里一紧。
也许这菜同之前那两样菜一样难以下咽，而粉扇不过是在硬撑着吞下，以此来安慰他的心罢了。
唉，这又何必呢？他再狂妄，再粗暴，也不至于让自己心爱的人非要吃下难以下咽的饭菜呀。
可粉扇却是不想打击他的一片真心，纵然不能接受，也不能将人家的一片心踩到灰里，任意践踏吧。
慕天遥心有不忍，沉声道：“姐姐，还是不要吃了，重新做过吧。”
她朝他嫣然一笑：“不用了，我都吃好了，不算难吃。”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他沉眼看她，她已经一碗饭吃好。
“重要吗？”她起身，淡笑着看他。
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肯将他亲手做的饭菜吃下去。而且那饭菜是那么的难吃，她居然吃了。
他摇摇头，沉声道：“我明白。”
她依旧浅笑，反问他：“你明白什么？”
他凝视她半晌，她默然等待他的回答，水润的眸子淡得像早起就要蒸散的雾。
他看不清楚她的真实心境，只能默然了。
那双秋水眼眸，已不再盛着满满的温柔，她的眼神变淡，恢复到平静无波。
她轻声道：“天遥，不管拓跋云飞做什么，他永远是他，我是我，我和他最多也就只是朋友。”
“姐姐······”
她反应冷淡，语气却低柔：“不要为了我去和人争，我是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踌躇了一会，她又说：“记住了，不要给自己找一些假想敌，这些假想敌根本不存在，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
“好。”慕天遥点头，答得淡漠。
尽管做了这么多，她还是很委婉的拒绝了他。
“那······我先走了。”他淡声道，同时抬眸凝着她的倩影：“你好生歇着，明天······不要再让我送饭来了。”
她微微颔首，留给他一抹浅淡而又美丽的笑容。
他亦朝着她笑笑，然后走出了屋子，消失在外面苍茫的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