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的生活
殷竹跟着柳君竹一路返回,柳君竹住的院子叫竹潇居,也是整个柳府唯一还保留着竹木的地方。
柳君竹见殷竹走得越来越慢,笑着道:“小竹儿是不是累了?我背你吧。”
殷竹呐呐地看着柳君竹,只觉得眼前这位小爷长得是真好看,又住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身份肯定是不一般的,可是为什么会对自己一个山野丫头这般好?自己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殷竹是个懂事的孩子,可她一个娃娃的心思怎么瞒得住在柳家与柳王氏斗智斗狠长大的柳君竹。他微微一笑,牵起殷竹的小手,边走边给她讲这来龙去脉。
“少爷,您说这娃娃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也使唤不上她个啥。您安排她在您屋里总得安排个身份。”
殷竹来到柳府已过三四日,府中上下都知道少爷房里收了个小丫头。殷竹刚带回来时病着,大夫说忌讳沾水,便一直没给她洗漱。到前一日殷竹精神头儿好了一些,丫头一洗干净长得还真挺伶俐,眼睛又大又圆,黑溜溜的,一副乖巧讨喜的样子。府里一些爱嗑闲牙的老妈子便在暗地里揣测,这少爷是领了个童养媳回来了。
刘君竹挽起袖子洗着画笔,头也不抬地道:“就指了她当画童吧。”
柳君竹这么一说,旁边儿的小笔杆就不干了,嚷嚷道:“唉哟少爷,她做了您的画童,那您让小笔杆儿往哪站呀,少爷,您这是喜新忘旧。”
柳君竹斜了一眼小笔杆儿,道:“规矩都吃到肚子里去了,说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谁说画童只准要一个?爷我乐意两个人伺候。”
小笔杆咧嘴傻笑起来。这小笔杆儿也是个孤儿,是柳老爷当年从府外头买回来的,算是和柳君竹从小一起长大,主仆情分颇深,他也知道自家少爷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撵走自己,只是这么一说逗少爷乐一乐。这几天,夫人那里没少找茬儿给少爷气受。
王翰把墨师的画交上去,皇帝是即是高兴又是伤心。高兴的是又得一佳作,伤心的是,墨师放话出来,这幅画便是他的收山之作了,此后便断笔收墨。皇帝尊重墨师,且墨师也的确是年事已高,不愿强求于他。再者,这作画始于心行于笔,强求是强求不来的。
柳子贺伤还没大好就开始往外跑,柳王氏拦也拦不住。找柳君竹撒气,每次都被刺儿回来。柳君竹是个读书人,但是真要斗起来嘴皮子,那骂人的话都不带脏字儿的,一句一笑的恶心埋汰人。柳王氏往往都占不到便宜。
“夫人,您看。那不是少爷院子里新收的画童么?”
春梅眼尖,正陪着柳王氏在花园里散步呢,大老远就看见殷竹抱着一个小木盆走过来。
柳王氏眯眼一看,可不是。这小蹄子进府也有两三个月了,平日里缩在竹潇居不出来。这会儿子一看,养的是白白胖胖的,穿的一身儿新衣裳,瞧着不像书童,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小姐。
看见殷竹,她就想起柳君主连带着她那个死了也阴魂不散的娘,顿时心火上涌,觉得后牙槽子都酸了。
“你,过来。”
春梅打量着自家夫人的脸色,嘴里就把殷竹叫了过来。
殷竹抱着小木盆,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花瓣儿。她每次看见柳王氏都觉得害怕,这会儿就低着头瑟缩的,也不敢问叫她做啥。
“好哇,你不好好在屋里伺候少爷,倒上这儿偷懒儿来了。”
柳王氏眉头一皱一皱的,春梅哪儿还不明白,顿时朝殷竹吼起来。
殷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两个人一眼,嘴巴动了半天,才说出来:“我不是出来偷懒儿的。我,我…”
殷竹这边儿还没我出个所以然,春梅一巴掌就甩到她的小脸上破口大骂:“你还顶嘴,见了夫人要自称奴婢,什么我来我去的。看你糟蹋的一盆子的花!”
这一巴掌打的殷竹头都晕了,耳朵里面直嗡嗡作响。她趔趄了两下,倒也没倒下去,只是手里的盆子摔了,花瓣儿撒了一地。
殷竹看着那些花瓣儿觉得心疼。这些是要用来做染料的,她天刚亮就开始收集,要收集那些完整的,新鲜的,一点瑕疵不能有。
柳王氏在旁边儿看着,反正她也没事儿做权当是看戏了。春梅大着嗓门儿训斥人倒有点儿上瘾的意思,眼看着一巴掌又要甩过去。
“住手!”
柳王氏一听来人的声儿,眼角猛地跳了两下。
“儿子见过娘。”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当娘的?”
“那是自然,娘膝下无儿无女的,这到了还得靠儿子养老呢。”
言下之意是你现在再怎么嚣张,到时候都得落在我手里?柳王氏气得额头青筋差点没鼓起来。
“你这丫头,叫你去摘点花瓣儿怎的去了这么久。遇见坏人了可怎么好。”
说着便拉起殷竹自顾自走了,留下两个坏人在原地愤愤。
殷竹在竹潇居的日子其实过得还不错,毕竟她也不是总能碰见柳王氏。至于其他的下人,知道自家少爷护着,也并不与她为难些什么。
柳君竹读书画画的时候,她只要在旁伺候着。磨个墨,倒点茶什么的。而且柳君竹也会抽出空来,教笔杆儿和殷竹认字读书。
过了初时认生的阶段,殷竹倒是很快接受了自己被带回柳府的事实。毕竟,她明白即便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是个死。
而且她也很快发现,柳君竹并非只有一副漂亮皮囊,虽然生在锦绣之乡,又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但在他身上没有一丝骄纵浮浪的气息。
柳君竹身上有柳家一脉相承的绘画天赋,且博学多才。弹的一手好琴,写的一手好字,还会剑术。喔对了,少爷会使剑这件事儿,是秘密。柳君竹叮嘱过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府里只有少爷,笔杆儿,赵师傅和自己四个人知道。
“对不起少爷,我把要做染料的花瓣儿都弄污了。”
殷竹低着头乖乖认错。
“傻丫头,那又不是今儿有明儿没有的东西,改日再去摘取就是了。再说,也不是你的错。”柳君竹一向笑得温和,殷竹看得呆呆的,她觉得这个时候的柳君竹真真儿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谪仙。
柳君竹就当看不见殷竹眼中的痴,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儿,可嘴角的笑意却是更深了。
在这个家里,他一向感觉不到自己存在。也没有谁可依赖,也没有人来依赖他。像在虚无之中。
当时救下这个小丫头时,小手一直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袖子。虽然晓得她梦里一定满满的都是自己的父母家人,但是当时看着殷竹,他还是体会到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若是自己亲妹子在,一定也是这样。
于是看向殷竹的目光,更加柔和。
柳君竹正在准备两年后的御画师考。时已入冬,江南的天虽不下雪,但也是阴冷阴冷的,殷竹抱着手炉,靠在柳君竹旁边看他画画儿。
柳君竹四岁启蒙,五岁开始学画。后到十二岁便辞了教习,终日自己摸索。殷竹问过他这是为什么。柳君竹淡笑告知:“与其师人,不若师诸造化。”
殷竹不大懂,便日日跟在柳君竹旁边看。北朝人论画喜辉煌艳丽的色彩,皇宫里的御画师更是如此。但柳君竹作画善用黑沉浓厚的墨韵,厚实而滋润。论谁也无法想象,其绘作者会是一位年不弱冠的少年郎。
“少爷,人为什么画画呀?”
“画的是思,绘的是念。”
“何意?”
“日后你便渐渐懂了。”
柳君竹作画极少绘人物,多是山林景色为主。竹潇居内室里挂着一幅“慈女图”,笔杆儿告诉殷竹,那是少爷唯一画过的人。
殷竹时常好奇地看,画中两女,一女为妇,一女为幼。体态生动婀娜,裙角飞扬,仿若要乘风而去。
“为什么都没有画人面目?”
柳君竹淡淡看了一眼,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