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凡
一、抗战时期的“永垂不朽碑”重见天日记
1995年8月,海原城建部门进行县城街道整修时,施工队在十字街口原工商银行(现建设银行)门前地下挖出一块石碑,泥土斑斑,民工谁也没在意,将其扔在一边。因无人管理,北城居民黑成怕被打碎,便叫人将碑抬到自己家保存起来。
得知这一消息,我和志办主任杨孝峰到黑成家,见该碑被立在门外的土墙下,征得主人同意,我抄录了碑文,并载于新编的《海原县志》。
该碑高197厘米,宽70厘米,厚12.5厘米(为旧碑重新打磨后刻制)。立于“中华民国”三十四年(1945)七月,撰写碑文者乃龚汉文。龚汉文,字岚岩,兴仁龚家寨柯人,为当时本县著名知识分子。
碑面镌刻着十八位报名参加远征军的海原知识青年,他们是:刘普周(洲)、曹维翰、李暾皓、刘玉书、张月桢、但发祥、李友仁、李树仁、田普泽、薛仲杰、洪耀祖、江彩麒、薛仲英、马志义、李玉音、邹良弼、马福禄、曹永益。
在庆祝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之际,淹埋地下近半个世纪的永垂不朽碑奇迹般地重见天日,这是天意,历史不该忘记他们,人民也不会忘记他们。
作为一个农民,老黑家中生活困难,他说县上如能给他些麦子,愿将此碑献出,让有关部门妥为保存。为此,我们向县领导及文化部门反映了此事,但最终因无人做主,此碑依然静静地躺在土墙之下,任风吹雨淋,想来令人哀叹不已。后来,我找到碑文中的刘普周老先生,谈及此事,我想让他们的家属共同集资,将此碑收回。而年事已高的刘老却只是悲叹,摇头不语。
说来话长,正因为当年他们踊跃报名响应国家号召,而在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却蒙受了不白之冤,虽然已经平反昭雪,但在他们心中却留下了深深地伤痕。
这十八位参加远征军的知识青年,在陕西汉中接受军事训练时,恰逢日本侵略者无条件投降,未能奔赴前线。后来,他们大都转到其他国民党部队或地方部门。
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的年代,这些有志青年一腔热血,满怀豪情,其精神振奋人心,自当永垂不朽!这是海原人民值得骄傲的无上荣光!
在抗战胜利60周年的今天,写此文,谨以表达我对那些抗日志士的敬仰之情。如今这十八位老人有的已经故去,有的尚且健在。忠魂不灭,浩气长存。他们的名字应该载入史册,他们的精神当永远激励后人。
但永垂不朽碑至今流落民间,这是一件令时代悲哀的事,期望有关部门尽早收藏。保护这块碑,是我们进行爱国教育的最好教材;保护这块碑,是我们对抗战历史的最好纪念。
二、民国《海原县志》追寻记
1988年7月,当我教完县教育局举办的高三补习班后,教育局长程鹏飞通知我准备编写《海原教育志》,还未上班,主管地方志工作的马成荣副县长却要我参加《海原县志》的编写工作,从此我离开海原中学转行到县志办。
在编纂《海原县志》期间,我深感本县史志文献的匮乏,尤其是民国时期的资料,对新编志书的影响更为突出。
据了解,民国年间,县政府曾组织人力编修过《海原县志》,但佚失何方,至今下落不明。民国三十年(1941)后,县府纂录了一份《海原县文献调查》,内列政治、军事、教育、财务、经济、建置、气象、民俗8类52条近6千字。民国三十三年(1944)八月,海原县临时参议会上报县政府县志编纂委员会名单,县长杨慕震挂帅,延聘魏子勤、席峻岭、田增荣、程耀藜、田成裕、张子元、李仲岳、袁子曼、丁逢源、殷仲辅、王治尧、武光祖、刘正儒、薛国彦、何光裕、刘兆甲、曹圭文、郭维民、刘献瑞19人为委员,着手编纂《海原县志》。到民国三十五年(1946),甘肃省曾发文调查各县修志情况,海原县政府呈文上报:“自民国二十五年(1936)续修以后,限于经费问题,尚未修印竣事,仅有底稿一部,无法检赉”。
大概迫于省府的督查,县府为应付差事,于民国三十六年(1947)编写了《甘肃省海原县要览》(手稿本)一份,记述粗简,附图散佚,且编者不详。全稿13章约4300字,分列沿革、疆域、地形、气候、人口分布情形、民族、交通、物产、地亩粮额、水利、城镇、古迹与名胜、乡贤事略。海原仅有两本旧志,一是《盐茶厅志备遗》(现名《乾隆盐茶厅志》);一是《海城县志》(现名《光绪海城县志》)。两本旧志我与2002年标点校注,分别以宁新出管字[2002]第222号和223号内部印刷发行。民国二十五年的续修,当是继《光绪海城县志》之后的地方志编修。到民国三十五年尚存“底稿一部”,说明民国年间确实编写过《海原县志》。风雨沧桑七十年,神秘的海原民国县志是存是亡,尚需史志工作者继续努力探索。因为我们丢失的不仅仅是一部志书,而是一段历史,一段令海原人刻骨铭心的历史。那里面有民国九年(1920)的大地震,民国十八年(1929)的大旱,民国二十五年(1936)的红军长征与西征,民国二十七(1938)的海固回民三次暴动起义等悲壮往事。所以,民国《海原县志》弥足珍贵,值得探秘。
为此,志办专门组织人员到兰州,拜访黄自修(原甘肃民盟宣传部长,海原县西安镇黄湾村人)、米寿祺(原西北师大副研究员,海原县史店乡米湾村人),希望协助查找,但在甘肃档案馆和图书馆都没有民国《海原县志》。
为追寻民国《海原县志》,我又拜访过几位知情人——
卯建旭海原县教师进修学校(现教师进修培训中心)高级讲师。他回忆说:民国年间曾有王家井的王善政、杨坊的张善述、罗山的罗子纯、园河的苏子善等先后编写过县志,但一直到解放,也没有编成。
程耀唐解放初期的县政府科员。他回忆说:武占斌当县长时,曾要翻阅县志,他将四本民国县志亲自送去,后来不知归还与否。
武占斌甘肃庆阳人,1950年2月至1954年3月任海原县人民政府县长。离休后居住在兰州。他回忆说:民国县志有,他曾看过,但看后交给谁人或置于何处,已想不起来了。
程克智县农机局离休干部。他回忆说:解放初年,在县文化馆的一间小房子里,他见到一摞用宣纸写的手稿,人说是《海原县志》的草稿。可惜未留意,竟不知流落何处。
田永德县二轻局离休干部。他说解放前在杨坊郝家沟,见张善述和张鹤皋传阅过县志。
在县志办同仁多方寻找民国《海原县志》的过程中,外界有人说在甘肃,有人说在新疆,谣传四起,真伪难辨。后经查证,许多人所说的民国《海原县志》,其实是清朝光绪年间的《海城县志》手抄本。
据说民国《海原县志》的消失,与一位县官有关。他就是民国二十四年(1935)十一月至二十八年(1939)二月任海原县长的贾从城。贾为甘肃灵台人,北京中国大学文科哲学系毕业。他主修的县志在回民的“回”字旁加了个“犭”,由此引起穆斯林群众的愤慨,阶级矛盾加剧,地方动乱暴发。为平息事态,贾从城被撤职,他所编修的县志也被全部焚烧。
但从时间上考证,这里又有一些问题不合事理。如在民国三十五年(1946)海原县政府向甘肃省呈文,说自民国二十五年(1936)续修以来,因经费困难未能印刷,只存底稿一部。这部底稿是哪位县长所留,已无从知晓,因为这十年间,先后有贾从城、王敬、郝遇林、孙宗濂、钱丹泉、杨慕震、杨蔚南、杨力雄8位县长任职海原。
由此可以推断,贾从城所主修的县志如被焚烧,不可能还留有“底稿”以供后任者查用。但民国二十五年(1936)开始续修县志工作,正是贾从城在任期间,为何县政府在呈文中不提焚烧之事呢?如果“底稿”是后任县长所留,没有民族歧视的文字,为何其他县都有民国县志,唯独海原出不了书呢?难道仅仅是因为穷吗?当年那部“底稿”内容如何,已不得而知。至于民国三十六年(1947)编写的《海原县要览》,是否就是依据那部“底稿”加工而成的呢?
总之,民国《海原县志》已难睹其真容,海原的历史文化似乎断了一环,这是令人太息的憾事。我从事修志工作18年,未能寻觅到民国《海原县志》,也未能揭开民国《海原县志》的续修内幕,深感愧疚。特撰此文,期望有关专家学者拨云见日,不吝赐教,使民国《海原县志》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三、王政善的《鸿泥集》现世记
20世纪80年代末,海原县方志办的同仁在编纂《海原县志》过程中,深感民国地方文化资料匮乏,竟一时不知到何处去搜集。当时我也在志办工作,同样心中茫然。
有一天,和我在海原中学共过事的王治生(已故)老师突然找我,拿出一本发黄的手稿本,说是他祖父的诗集,我喜出望外,如获拱璧,急忙翻阅。
这本诗稿集子名曰《鸿泥集》,三卷本,竖排,小楷书写,字迹工整,只是边缘多有磨损,部分文字已难读全,主要内容是作者的感时抒怀写景之作。全集共360多首诗,并有续集、杂文数篇及部分对联。可惜的是当时只大略翻阅了一下,未能抄录,诗稿就被王治生老师拿回去了。
诗集的作者叫王政善,字子和,海原王家井村人,生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卒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光绪十六年(1890)参加县乡会试,名列第一,被取为一等秀才。光绪二十四年(1898)省试中榜,被授四川某县知事,时逢乱世,因道路梗阻而未能赴任,遂闲居乡里,以诗文教读终生。有关作者的生平事略,我根据王治生及其兄王治尧的口述资料已编入《海原县志·人物志》中。遗憾的是在《海原县志·文化志》诗文选录中,我未能将王政善老先生的诗作入选其中,原因是在最后定稿时,县志编委会催促出书,赶海原解放五十周年献礼,我一时见不到原稿,只好选了旧县官的几首诗编入志中。
为弥补不足,我曾向《六盘山》杂志推荐,由王氏兄弟摘录投稿,发过数首王政善的诗作。后来,我编著《西华洞天》,也选录了王政善描写天都山及西山寺的诗作。
海原的古代文化史,文人墨客留下的文学作品只是凤毛麟角,能以集子传世的更是难得一见。《甘肃新通志·艺文志》所载《陇右著作录》中,列有本县人张鹏举的《霞轩不辍集》、田宗礼的《熏陶集》、康且亨的《耕读乐事集》。这三本诗集是个什么样,内容如何,我至今没有拜读到。我曾请在兰州工作的黄自修和米寿祺查找,他们说只有书名而不见诗文。
《鸿泥集》是我所见到的海原在解放前唯一的一部本籍人士的诗集,历经坎坷而能留传于今,文史价值弥足珍贵。不幸的王治生先生已经去世,《鸿泥集》现在的命运如何,家人能否刊印,值得文化部门关注。因为这本诗集也是海原县的一份文化遗产。
四、寻找西安州竹叶诗碑
1988年,我到县地方志办公室工作,有一天,我和当时教师进修学校的高级讲师卯建旭先生闲聊民国时期的海原文化状况,他告诉我:西安州曾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的竹叶子是一首诗,很是好看。民国年间有人拓印当作中堂挂,现在不知哪里去了。
此后,我断断续续问过一些老读书人,大家都说有这么一块石碑,但谁也说不清碑的下落。也有人透露说文化大革命期间,该碑曾被收到县文化馆保管。
我又到文化馆打问,许多年轻人都说不知道,老同志则说此碑曾扔在文化馆的院子里,风吹雨打日晒没人管,后来却被搭了桥,在沟渠上铺着,任人踩踏。看门的人还在上面扎扫帚,弄得面目模糊了。改革开放后,这块碑突然神秘地不见了,因无人追查,也就不了了之了。
莫非被文物贩子盗卖了?我虽然为之惋惜但并未失望,继续寻找竹叶诗碑的踪迹而不放弃。
1990年,我在西安乡调查史料,北坝村村民刘继成(爱好文物研究)向我说起北滩的一处面积很大的古建筑遗址,我和他实地考查后,发现那里是宋夏时期的遗址。在谈论中我问及竹叶诗碑,他却笑道:那碑就在西安州老城里!
来到老城,会长张怀珍领我们到马王庙,在庙房西墙的廊檐下,平立着一块大石碑,朝外的碑面上都是些残缺不全的文字,根本没有竹叶诗。我心想:众里寻她千百度,我找到的咋是另一块碑?正纳闷时,张会长叫人翻转碑的另一面,我这才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块明朝万历年间的竹叶诗碑,诗书画俱佳,堪称竹叶诗碑中的上乘之作。
原来这块碑一直保存在老城的寺庙中,1958年被县文化馆征集去,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此碑也难逃厄运,被当作铺路石板,惨遭践踏。20世纪80年代初,老城村人通过在文化馆工作的夏生和(西安村人)先生,偷偷将此碑运走,秘密藏在马王庙中,他们守口如瓶,外界谁也不知。
西安老城村的人把这块碑看作是州城的镇城之宝,老辈人十分珍惜,轻易不让外人探视。经张怀珍会长同意,我抄录了碑文并拍了照片。
此碑的正面是两杆竹子,一高而丰,一低而瘦,其竹叶组成了一首五言绝句:“天生忠孝竹,节义傲风霜;桥梓垂青史,乾坤许并芳。”并用行书将这首诗镌刻在右上角,背面碑文剥落严重,记载着十多位指挥、参将、游击将军的名字。为明万历二年(1574)十二月上郡陈守义立石并撰文。
根据碑文大意,我认为此碑是为守边阵亡将士所立。后来,我写了几句诗,以表达对这块碑及碑文中主人的景仰:将士从征保西陲,烽烟起处走北虏。萧萧风吟竹叶诗,巍巍碑立赤魂骨。金石书画熔一炉,忠孝节义垂千古。燕然功名成往事,善看老城展新图。
关于此碑的考证,有1997年8月22日《宁夏日报·西部周末》的《奇中奇——西安州竹叶诗碑》,1999年第1期《宁夏史志研究》的《西安州竹叶诗碑评考》,2000年第5期《宁夏画报》的《宁夏奇石——西安州竹叶诗碑》。我写这三篇文章除有对外宣传之意外,更主要的是想通过媒体引起有关部门对这块奇碑加以有效保护。
1993年,我的同学、固原博物馆陈列部主任罗丰馆员(现为宁夏考古研究所所长)想通过我说服老城村人,把此碑交由博物馆保存,并答应复制一块同样的碑作为交换条件。因为此碑风化剥蚀严重,如不加以科学保护,恐怕就失去她应有的文物价值了。我几往交涉,终未达成协议。此后,我建议将碑移入庙宇内,妥善保管,防止人为磕碰而造成更大的损失。
此碑现状堪忧,期望有关单位妥善解决,使其真正能够永垂不朽。
五、民国年间流传于西北的“七笔勾”
民国年间,西北地区流传着一首散曲,诗名叫“七笔勾”。相传作者为江南人士,曾在西北某地做官(一说在海原县当县长)。其妻欲来探夫,丈夫百般劝阻,极言西北的环境艰苦,妻不相信,丈夫遂做“七笔勾”以示之,妻子最终放弃了来西北的念头。这首散曲从七个方面描述了西北的荒凉与穷苦,现虽为残章断句,但读来依然令人感慨万千。
因“七笔勾”早已失传,许多旧读书人只记得其中数句,故一时难以补全。本文根据已故西安乡张湾村教师张奇清先生(我的小学老师)生前口述,由其婿刘琨(海原一中教师)记录提供部分章句,此后我又访问了黄自修、刘普周先生及卯建旭老师等一些海原老知识分子,说起“七笔勾”,大家都认为很有意思,可惜记不完整了。
“七笔勾”为七首小诗,长短句,每首五句,读来琅琅上口,颇有趣味。大抵分“锦绣山河”、“金榜题名”、“红粉佳人”、“雕梁画栋”、“高车士马”、“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七部分,也有“万紫千红”、“青山绿水”、“才子佳人”、“清洁卫生”等说。
现将仅能诵出的几句录出以飨读者,意在抛砖引玉,期盼知情者补供原诗。
……
四月柳条抽,
百花无锦绣。
一阵狂风,
不分昏和昼。
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
山秃穷而陡,
水恶声似吼。
……
因此上把锦绣山河一笔勾。
……
没面羊裘,
四季常穿不肯丢。
因此上把绫罗绸缎一笔勾。
小便洗脸面,
羊粪烧饭粥。
……
因此上把清洁卫生一笔勾。
……
“七笔勾”虽然反映的是民国时期的西北地区状况,生态环境恶劣,人民生活贫苦,是哪个时代的真实写照,但今天看来“七笔勾”给我们的将是更多的警示。
△旧时劝善诗文中有惺梦山人所作的“七笔勾”,分为“世事奔波”、“文武功名”、“万贯家产”、“恩爱夫妻”、“男女冤家”、“朋友相交”、“争田争地”七部分,读者不妨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