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待到晚上,涂涂又发起愁来,牢中本来便又湿又冷,到了夜晚,更是寒不可耐,她们身上都只着了件单衣,这可怎么入睡啊?
心情一不好,涂涂便开始放肆骂起人来,“杀千刀的姓简的!缺你祖宗十八代的德,敢抽我们棉被,抢我们稻草,欺负两个女孩子,诅咒你不得好死,死了被鞭尸,被野狗刨坟,挖出来尸体被老鼠吃掉!”
千予不禁一阵哆嗦,这丫头骂人还够狠的,听得她恶心起来了。她当做没听见,隔着木栅收集起散落在地面的稻草,又在墙边找了个干燥的角落,在地上勉强铺了薄薄一层。接着便招呼涂涂,“过来睡吧,好在牢里没风,我们两个人挨得紧点,还是不至于冻死的。”
涂涂无奈,也骂得累了,只好过来,搂着千予躺下。好在羲国人的服饰衣袖宽大,千予手臂搭在涂涂身上,将衣袖展开,竟也能恰好罩住二人,只是得委屈整夜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十分辛苦。
涂涂不忍,将衣袖覆在千予身上,示意对方将手臂收回去,她来罩着便好。可千予不依,“这布料本来便薄,一层不够。”说罢便合上双眼,怎么也不肯将手臂放下。
涂涂拗她不过,只好在心里心疼,忽地鼻间闻见一种幽香,竟是千予发间传来的香味,涂涂不禁轻叹,“千予……你好香呢。”
“唔……”千予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双目合着,长长的睫毛如轻薄的蝶翼,分外撩人。
睡了么……见千予半天不见动静,涂涂只好叹气,也是,被折磨得那般惨,又被那个变态皇帝轻薄……这个时候,一定身心俱疲吧。
她本想也跟着睡去,可借着微弱的灯火,见到千予面上白皙的肌肤如凝脂一般,紧闭的美眸,小巧挺直的俏鼻,水润粉嫩的唇,恬静的睡颜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美丽。
涂涂便觉得奇怪,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千予睡觉的样子,只是不知为何,竟觉得此时眼前的女子如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般,美不胜收。不禁又多看了两眼,然后才打着哈欠沉沉睡去。
殊不知,当她终于毫不文雅地发出轻微的鼾声时,在身旁安睡的人轻轻推开她的手,缓缓坐起身来。
四周静悄悄的,似是连守备也偷懒睡了觉,气氛松散,好不懈怠。
她却知晓这是假象,以帝喾的手段,定已撒下天罗地网,只要这里有个风吹草动,便会有大批的伏兵从各个角落汹涌钻出。
所以,她更要小心。
她以最轻柔的动作,缓缓拔下涂涂头上的银钗,那尖锐的一端正合心意。千予笑笑,用绣鞋踩住衣袖,侧脸不舍地望了涂涂一眼,便猛力向自己的手臂下方刺去。
涂涂……抱歉,可能,要留下你一个人了。
“唔……”清晨,涂涂一觉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头昏脑胀,这牢房的地面又硬又凉,薄薄一层稻草根本挡不了什么,害的她一晚睡不踏实。只是睁开眼来,却发现身前空空荡荡,唯见得昏暗光线中的木栅栏,不禁心头一惊,千予呢?
难道有人趁她睡着的时候,将千予带走了么?这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慌忙坐起身来向四周望去,最后发现千予正安静地侧睡在她身后,背对着她,窈窕的身影一动不动,似是还流连在梦中,尚未苏醒。
真是的,涂涂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望着千予万分无奈。这丫头,昨日不还好好地睡在她左边么,怎地早上起来,竟然换成右边了,打滚也不是这样滚的。
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疑惑着,目光却触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几层淡黄色的粗布。淡黄色,这……这不是千予衣服的颜色么?
涂涂吃了一惊,忙看向千予,终于发现那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什么了了只见千予虽然静躺着,衣着整齐,可两边衣袖都不翼而飞,雪白的手臂皆露在清凉的空气中。
难道说,自己身上盖着的粗布会是?
涂涂慌忙凑过去,仔细一看千予的样子,更是惊得心颤!
双目紧闭,眉心蹙起,似是十分痛苦。抿着的唇乌白毫无血色,反倒是两颊像喝醉了一般,带着酡红。她将手往千予额上一放,顿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好烫!
“你……你,”涂涂连忙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急得快要哭出来,“你想气死老娘啊!”
“来人!快来人啊!”涂涂紧紧抱住千予滚烫的身子,一边哭一边拼命呼救,她们已经够倒霉的了,怎地还碰上这样的事!
“叫叫叫,叫什么叫!这里是让你们大呼小叫的吗!”一名狱卒揉着眼睛冲过来大吼,许是大清早的还未睡饱便被吵醒,脾气也不好,话里满是浓浓的火药味。
“叫你个头!”涂涂愤怒地吼着,如一头火爆的母老虎,气势毫不输给男子,“快点叫医生过来,千……我家公主生病了!”
“病了?”狱卒吃了一惊,定睛向她怀里的人看去,见得千予痛苦的脸色,所有的睡意都被震到九霄云外。
得赶紧禀报陛下!狱卒脑中顿时浮起这样一个念头,撒腿就向外面跑去。
“喂!你别走啊!先给我们拿点热水来!”若不是怀里抱着人,涂涂气得简直要跺脚了,这些人懂不懂急救常识的啊!
看着千予因发热而干枯的嘴唇,她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目光四处张望想找到点解渴的东西。
忽地眼睛一亮,好在昨夜送来的餐盘并未收走,碗里还剩了点清汤,虽然已是冷冰冰的,但总好过滴水不进。
她将千予撕下的衣袖摊在地上,将千予小心地安置在上面,却发现千予先前睡着的地上不知何时散落了支银钗,疑惑着拾起,见那锋利的尖端反射出淡淡的清辉,不禁心里咯噔一动,难道说……
她踩住自己左袖底端,然后用那银钗的尖端挑断缝接衣袖的丝线,将整个衣袖都卸了下来,盖在千予身上,不消片刻,右边的衣袖也落在了千予身上。
这个傻瓜,笨蛋!真不知道在想什么!摸清了千予昨夜的行为,看着那虚弱憔悴的脸,涂涂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困惑,又是心疼,等病好了,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下这丫头!
她跑去将那剩的丁点清汤给拿了过来,扶起千予的身子,试图将汤水灌入那乌色的唇中,可冰凉的水入喉,千予竟然身子一动,仿佛是被呛到般剧烈咳嗽了起来。
“你醒了吗?感觉怎样?头疼吗?听得清我讲话吗?”涂涂担忧地问了一大堆问题,都忘了对方是否能回答,见千予咳嗽缓和了些,便又赶紧舀了一勺清汤送至她嘴边,“乖……喝点下去,待会医生便会过来了。”
千予却摇着头,拒绝了,任涂涂怎么劝也不肯将嘴张开,涂涂愈发忧急,“都什么时候了,还使小性子么!”
而千予闭着眼,嘴角轻扬,吐出几个字,声音很轻,却让涂涂惊得合不拢嘴。
那几个字是,“我想死。”
涂涂浑身都颤动起来了,也不知是给惊的,还是给气的,她拼命抓住千予的双肩,只希望自己是听错,“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想死……”千予的眼睛缓缓睁开,见到涂涂难以置信的脸,微微一笑,“死了……或许便能回去了。”
这倒是说真的,上次便是如此,这一次,说不定死了便能回去的。
“你……”涂涂已然是怒不可遏,见她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只恨不得拖下去打一顿。
“好,你想死是吧?”涂涂突然拾起那根银钗,对准自己的喉咙,恶狠狠道,“你要真觉得死了便能回去的话,我便陪你一起,运气好的话,咱在二十一世纪见……运气不好,十八年后又是两条好女!”
看样子是要玩真的,涂涂一收手臂便要往自己颈子上刺下去,千予慌忙一抓,将那钗子夺了下来。
“好啦……我说笑的。”千予苦笑道,“你也是,病人的话能当真么?”
“谁知道你说真的说假的啊……”见千予面上终于回复了点精神,涂涂简直要哭起来了,“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吓死我了!”
“放心,我不会轻生的。我还要带你回去的。”千予叹道,看样子,她是真的吓到她了。
侧脸扫了一眼周围,低声道,“怪了,人还到没到么?”
“谁?”涂涂一呆,可她却已闭上眼去,皱着眉心,动也不动,仿佛方才那有条理的对话,不过是回光返照。
“你……你别吓我!”涂涂拼命想摇醒她,可这一次她是真的被夺去意识了,任凭涂涂怎么呼喊,也没有半点反应……
“陛下……陛下?”简苛小心翼翼地唤着,望着书案后的帝喾满心疑惑了了他向前倾着身子,一手支着下颌,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可那玉般的双眸里,却仿佛失了魂一般,空空荡荡。
简苛看向旁边的锦灵,见她只是无奈地摇头,示意他保持沉默。简苛便只好尴尬地望向周围的人,连同正奇在内,几名要臣面面相觑,毫无办法。
可就在此时,一名年过半百武将打扮的男子蹙起眉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嗯哼!”
他声音洪亮有力,如同钟鼓震耳,振聋发聩。帝喾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恰好瞧见那男子威严的面上拧着的浓眉,方知自己走神了。
不禁歉意一笑,道,“兵部守,何事?”
这名男子,正是当年羲王手下的爱将,当今兵部最高统帅午陵,此时已年近花甲,却依然精神矍铄,雄姿英发,周身气质不凡,让人肃然起敬。帝喾平日冷酷嗜血,但在对待这位元老时,却是尊敬有加,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方才蔺伯尉提出的几种攻城方案,不知陛下更满意哪种呢?”午陵朗声道,声音不卑不亢,既没有如旁边大臣一般畏畏缩缩,也并没有因为帝喾对他的特别态度而放肆。
帝喾笑了笑,“兵部守觉得何种能最快攻下弋阳城,便用哪种罢,寡人相信你的选择。”了了了国王都已破,了王既死,了国太子疏祠沦为亡命之徒,偌大的了国,已沦为羲国的附属任凭宰割,仅剩北边几座城池还在苦苦支撑,不肯投降。弋阳城便是其中一个,而他的首要目标为疏祠,弋阳城破不破,何时破,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何况,午陵本是军事天才,少有败仗,一旦出手,必是势不可挡,区区一个弋阳城,如何在话下?
只是,这般随意的样子,却不似他平日霸掌一切的风格。那么,方才下臣报上攻城计谋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这,才是让他困扰的地方……
一夜未睡,辗转反侧,总是纠结于昨夜的错觉,即便早早地来到了这天机殿,商讨讨伐了国的军机要事,也无法提起兴趣专心聆听,一稍不留意,千予心碎的泪脸便会出现在眼前,与记忆深处的雾华的面容重合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可恶!意识到自己再次让那罪人亵渎了华儿,帝喾便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案上,力道之大之猛,将那堆得好好的奏折也震得歪了,摇摇欲坠。
“陛下……”下面众臣皆骇得身体颤抖,纷纷跪下谢罪,唯有午陵立在那里,眉心蹙起,质疑地看着眼前这情绪不稳的幼主。
十年前,他便从众多王子中,特别注意上这位看似平庸的天命之子,而之后发生的一切,也验证了他心中的直觉,只是,某些地方,却和他料想的,不大一样……
“若陛下没有别的事,臣等便先行告退。”虽然不明原因,但帝喾的震怒看来并不是那般容易消除,午陵很识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