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晓爽没有昏太久。几分钟之后,她悠悠醒来,第一感觉是失忆,因为她完全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摇了摇头,仔细琢磨了一下,终于恢复了所有的意识。
她哭笑起来,哭几声,又笑几声,看上去像是个精神崩溃的可怜女人。但是她的意识又很清醒,她清楚地认定,自己的每一次劫难无不是被自己超低的情商所招致,自己真是自己的瘟神、丧门星啊!宁晓爽瘫在椅子上,傻笑着流着泪。
正在这时,艺雅回来了。她猛然见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宁晓爽,吓了一跳,但是她终究还是有点胆量,于是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摸宁晓爽的额头,并关切地问:“晓爽,你这是怎么了?”
宁晓爽见艺雅还会来关心自己,心里一酸,但是眼泪仿佛流尽了一般不再流淌。她吸了吸鼻涕,简单地吐了两个字:“没事。”
若是宁晓爽扑上来哭诉,艺雅肯定会很嫌弃;但是宁晓爽如此坚强和拒绝,反而让艺雅有了点敬佩和同情之心。她拖自己的椅子过来,然后坐在宁晓爽身边。她不怕宁晓爽发疯,因为她看得出宁晓爽的神智依然清晰。她抚着宁晓爽的手,盯着对方的眼睛,坚定地说:“你心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无论什么事!”其实,艺雅心里想好了,即便宁晓爽是想求自己松开黎枫的手、把他让给她,自己也会心平气和地听她说完,然后圣母一般地去耐心开导她这只迷途羔羊。
但出乎艺雅的意料,宁晓爽抹了一把脸,坐直了身子执拗地说:“我没什么可说的,反正你们对我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了,我再怎么说都只会遭到你们下意识地抵抗。”
艺雅更加好奇,语气也急切许多,她问:“我们怎么就对你有先入为主的看法了?你在指哪方面?”
宁晓爽摇了摇头,不想再说。她拨开艺雅的手,站起来,然后简单收拾了几样物品,便去澡堂冲凉。宿舍空留艺雅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赶紧给董粤佳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董粤佳一听王雪娟不在宿舍,赶紧从室外赶回了宿舍。她小心地拿出手机,手机录音机的时间还在流逝。艺雅见董粤佳居然在宿舍偷着录音,心里有点不爽,琢磨董粤佳干这种事应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自己会不会无意中说了不该说的话呢?万一被董粤佳公布或者勒索……艺雅开始偷着上下扫视到董粤佳。以前以为这个女的就是个花瓶、绣花枕头,没想到居然还有点小算计!
正在艺雅暗自琢磨之时,董粤佳找出了耳机,并给艺雅也塞了一只,然后两人一同听起来。艺雅听得非常仔细,生怕遗漏了一丁点信息,当听到自己回来后开始与宁晓爽对话时,她把耳机取下来递给董粤佳,然后自己发起呆来。
艺雅真的没想到,原来跟自己那么亲近、嘴巴那么甜的王雪娟居然能说出那么阴毒的话来,而且她以前跟自己说的闺中密语,原来都是有意给自己灌输的谎言,就是要挑拨自己和宁晓爽的不和;离群索居、笨嘴拙舌的宁晓爽其实并不是怪物、不是觊觎自己未婚夫的小三,而只是一个屡被陷害、但是依然单纯倔强的小白兔。怎么一向自诩慧眼识玉、能辨善恶的自己居然被乡下小妞王雪娟给骗得团团转?想着这里,艺雅心里开始升起一股恶气,这是意识到自己被戏弄后恼羞成怒的气愤。
董粤佳听完了录音,长长地吐了口气,抬头问艺雅:“你打算怎么办?”
艺雅有点咬牙切齿,美丽的脸庞也有些扭曲:“王雪娟敢玩儿我?我定要给她好看!”
“那宁晓爽呢?她好可怜……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她不像那么有城府的人……”董粤佳怅然地望着窗户,仿佛能从窗口看到遥远的风景。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可怜宁晓爽,但艺雅还是翻了个白眼,鄙夷地说:“我不喜欢弱者,尤其是不会保护自己的人。”
董粤佳视线移回艺雅的脸上,坚决地说:“我想把这段录音公布到校园网上,让大家都认清王雪娟的真实嘴脸!”
听此言,艺雅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但是只是转瞬即逝。她低下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董粤佳,语气很平稳:“你认为校园网上有几个人能辨认出王雪娟的声音?”
“嗯……至少咱们班的人……”
“不够,不够……”艺雅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要整,就整个全套。”
董粤佳不解地看着艺雅。
艺雅笑容开始变得诡异而模糊。她得意而轻蔑地说:“你别管,让我来。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添乱。”
董粤佳“噢”了一声。她早就习惯艺雅的指挥。
宁晓爽去澡堂,破天荒地买了价格翻番的单人间票,而不是如以往那般去大澡堂。这次虽然多花钱,她的心却没有任何感觉,好像……她的心变得非常轻,轻得好像一根羽毛。
她脱去衣服,木偶一般僵直地站在水龙头下,手指在蓝色旋钮边犹豫,迟疑着要不要大力地转动阀门。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整个人仿佛知道要接受到天谴似的打击……终于,她一咬牙扭动了那个蓝色的旋钮。瞬间,冰冷的自来水从花洒中喷射而出,激烈而残酷地冲击着宁晓爽的头顶、进而倾泻在她的身上。此刻,宁晓爽的头好似被千针万针穿透,冰冷让她的大脑和内脏都急速地收缩,进而造成血管和神经牵引的痛楚;水花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同时身体剧烈地哆嗦,全身好像被水流割裂出千万条伤痕。她的手脚有几秒钟失去了直觉,但是她稀里糊涂地感到它们是争先恐后地要逃跑、逃离自己的身体,只是终究逃不脱关节的束缚……在身体的极端痛苦之下,宁晓爽下意识地想去拧红色的开关,给自己提供一点暖意,但是残存的理智制止了这一行为。
“以后的生活,还能比这更让人难以忍受吗?”她喃喃自语,双手将打湿的头发浮到头后面,然后仰头对着花洒,如久旱的枯草渴望着甘霖一般。
“宁晓爽,你要记得,这世上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宁晓爽为了不让牙齿打颤,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因此这句话可以说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
哗哗的水声淹没了宁晓爽的声音,也吞没了她最后的泪水。在冰水不断地冲击下,她青紫扭曲的面庞慢慢适应了温度,慢慢地,居然呈现出一种平静的美来。
王雪娟从别的宿舍扒完最新的八卦,意犹未尽地回到宿舍。刚才又不显山不露水地传播了点艺雅和董粤佳的坏话,完全主导了听众们的兴趣和注意力,王雪娟此时很是得意洋洋,甚至有点飘飘然。她见宿舍只有艺雅和董粤佳在,热情地打招呼:“两位大美女,还没睡呢?宁晓爽呢?”
董粤佳有点心虚,不敢看王雪娟,只好装作看手机、不理她。艺雅比她强多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神色与以往分毫不差。她朝宁晓爽的位置努了一下嘴,不屑地说:“出去了,可能又去打电话吧?”
王雪娟乐了:“你和黎枫又没出门,她打电话装给谁看?”
艺雅回答:“她爸不是病了么?听说肝上长了肿瘤。”
王雪娟的笑带了一丝幸灾乐祸:“她爸那病啊,得怪他自己基因不好!听说得癌症的都是DNA自带的癌症因子:如果基因里有那东西,那你怎么预防都避免不了;如果基因里没有,你怎么作都不会得癌症。”
艺雅不想王雪娟的话题越跑越远,于是故意往回引:“癌症可费钱呢!她马上就毕业,可是一没户口,二没个正经的工作,怎么给她爸治病?我看悬。”
“你错了。她现在,能不能毕业都悬呢!”王雪娟诡异地笑,“她这次毕业十有八九是要黄的!”
“又说大话过嘴瘾呢吧?”艺雅不屑一顾地说,“还有半个月毕业,她所有手续都办妥了,怎么可能还毕不了业?”
“时机尚不成熟,恕我无法透露。不过,你们就等着瞧好戏吧!”王雪娟神秘一笑。
艺雅开始装出一副心疼的表情:“你可别整得太过,不然我家菩萨心肠的枫子瞧着了,还真有可能来个英雄救美。那样你就是给我找事!”
“放心!她敢勾引黎枫,我就替你收拾她。不过我的手段不会太low的。真正的高手,不是杀人不见血,而是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死者自杀。”王雪娟笑哈哈地说,“悬疑小说都这么编的”。
艺雅和董粤佳心里都一凉。但是艺雅不能允许王雪娟用那句“我替你收拾她”话而把自己拖下水,赶紧更正:“是你总说宁晓爽对我家枫子有意思,让我提防她。可是这么久了,我怎么从来没见到证据?你要是能从她口中套出证据,我就服你!”
“那不简单?”王雪娟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她就一死读书的缺心眼子,套她的话还不是三下两下的事。”
正说着,宁晓爽回来了,她的头发湿淋淋地搭在肩膀上,好像都没有被擦干,因为上半身的衣服都快湿透了。董粤佳忍不住冲上去帮她收拾。
王雪娟狐疑地看看董粤佳,又看看艺雅的反应。艺雅觉得再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而且当着宁晓爽的面演只会让后者更崩溃,况且自己需要的素材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从一个角落拿出了一只小巧的摄像机,这是黎枫买给她记录老师作画过程的神器,今天居然当了回无间道的道具。
王雪娟见到艺雅从暗处拿出来一个微型摄像机,起初有点懵,几秒钟后恍然大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因为心虚而有点结巴,口吃着问艺雅:“你……你……你录……录了……多……多久?”
艺雅一边埋头查看刚录的视频,一边回答:“没多久,就你回来之后录的。”然后她举起来,开始公放。宁晓爽好奇地抬起头看。王雪娟感觉自己被算计了,情绪突然爆发。她扑上去抢这个微型摄像机,同时嘴里急不可耐地骂着脏话:“你TMD居然陷害我!你到底录了多少?”
董粤佳害怕地躲在宁晓爽身后,她很怵这种女生打架的场景,因为万一殃及池鱼,很容易把周围的人抓几个血道子。
艺雅装作没抢过,任由王雪娟把摄像机抢了过去。王雪娟疯狂地寻找按钮,删除了这段视频。她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这个摄像机没有实时传输功能。然后,她把摄像机摔到一边,仇恨地瞪着艺雅。她担心房间里还有录音机或者摄像机,说话很小心:“你脑子糊涂了吗,为什么来对付我?你们俩建立统一战线了,愿意二女共侍一夫了?”
“呸!人家宁晓爽根本就没有惦记我们家枫子。是你一直在挑拨我俩的关系吧?”艺雅叉起腰,眼睛瞪得比王雪娟还大,“你还扣下宁晓爽的论文不送盲审,你这不是存心想让她毕不了业吗?”
王雪娟冷笑:“这些是宁晓爽自己说的?她给你还说什么了,让你突然开始向着她?”
“我一直都很相信她,相信真实。我跟你在一起,只是在套你更多的谎言。”艺雅一副正义使者的神态,但是选择王雪娟最忌讳的出身来说事儿,“王雪娟,你从某某省那么贫苦的县乡走出来、来到竞城,不好好努力发奋学习工作,反而琢磨这些害人的勾当。你身为科研秘书,身担学院科研行政工作的重要职责,却屡用职权和阴谋害人。学院留着你,真是学院最大的隐患!”
王雪娟的脸部肌肉不断地抽搐着,她最烦别人说她是乡巴佬、最恨别人提她的出身。她的神色一反前态,变得极其地阴晦恶毒,眯着眼说:“你以为你看穿我的真面目了?那你又能怎么着?别看你爸在外面有点势力,在学院里他的关系可不见得比我的硬。你不是瞧不起我吗?我就让你们尝尝,马上要毕业了,却开始各种出状况的滋味!”然后她白了三人一眼,拿了卸妆水去水房洗脸了。
宁晓爽很平静,她早就知道王雪娟不好惹,但是她也不怕,反正她也没什么可输的,更何况现在还有了难友。但是董粤佳慌了,因为她毕业后就要去美国,这时候可不能出差错。她懊恼地推了一把艺雅,责怪道:“我以为你真是有能耐,能抓到王雪娟的把柄呢!结果你可好,录了影还故意让她知道,然后被她抢走删了。现在咱们没有她的亲口证词,反而打草惊蛇,今后可怎么办啊!”
艺雅不动声色,摆摆手让董粤佳回到自己座位上,然后自己开始看书。董粤佳跟宁晓爽面面相觑了一下,也只好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