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等待正式答辩的日子里,宁晓爽仍然联系不上艺雅,不仅如此,她也联系不上董粤佳。更糟的是,她从其他人嘴中得知,王雪娟师门的学生们一致认定董粤佳是举报人,因此对她展开了激烈地抨击(也许正因为如此,董粤佳不敢开机了)。
而宁晓爽这边,居然至今只有宋和打来电话质问她。较之董粤佳,宁晓爽的生活和平得简直有些可怕,就好像是一池静水——水面静得连涟漪都丝毫未见,但水底却暗藏着潜行的巨型噬人怪兽,随时会扑出水面迎面咬来。
宁晓爽担心董粤佳,也牵挂着艺雅,王雪娟也一直失联但是宁晓爽不想联系她。她不明白前俩人为什么都失联,好像谁都联系不上她们。看来,只能等毕业答辩那天才能见到本尊吧?
宁晓爽入职时间快到半年,对工作渐渐熟悉许多,但是离核心业务仍然非常远。陈友汕出于带一带宁晓爽、帮助她快速成长的考虑,决定让宁晓爽也参与一些技术A组的工作,不过考虑到宁晓爽完全不懂A组的工作,因此前期只是让她帮他们校一下稿、打印装订,以及走一些行政流程。
宁晓爽没有明白陈友汕的用意,因此很失落。她虽然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强调自己学历的含金量,但是也不想硕士毕业了就干个打杂的工作。这些事,谁干不了?为什么偏偏就让她干?难道是陈友汕一直对她的专业和工作经验耿耿于怀,觉得她参与不了技术类的工作吗?宁晓爽想跟陈友汕谈谈,但是始终不敢、也没有机会张口。
一天中午,宁晓爽胃口很差,就没有去吃饭。邱焱(那个新来的准妈妈、未来的副经理)破例没有跟陈友汕一起去吃饭,滞留在办公室。于是,这俩人难得单独相处于一个房间。
邱焱不是个爱交朋友的人,也不喜欢主动跟别人搭讪,因此入职了大半个月,除了跟陈友汕很有话聊,跟其余所有的人可能都没说超过10句话。如果陈友汕不在,她可以成天一言不发、一声不吭,而且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倒是其他人多多少少会觉得有点尴尬,觉得办公室里怎么坐了个另类、怪胎。不过宁晓爽倒是很理解邱焱的行为模式: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必要为了取悦他人而改变自己心理的“舒适区”,反正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吃饭,领导也欣赏她,她又何必再去看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脸色呢?宁晓爽也很羡慕她——羡慕她拥有众人难以企及的技能和资历,因此可以独立不受干扰地笑傲于职场的天地之间,随心而生、随性而活。宁晓爽曾经很想找个机会跟她聊聊,但是苦于一直没有她俩单独相处的时光。今天,总算有了个机会。
宁晓爽主动走到邱焱身边,小心翼翼地问:“焱姐,你怎么没去吃饭啊?”
邱焱眼皮都不抬,就是摇了一下头,然后继续看她的书。宁晓爽注意了一下,是东野圭吾的《从前我死去的家》。
宁晓爽的眼神顿时亮了,因为她也很喜欢这名作家,他的《嫌疑人X的献身》、《白夜行》、《恶意》都是她最爱的小说。她深深地迷恋他的小说中那些脑洞大开的想象,严谨周密的逻辑推理,以及百转千回、引人入胜的悬疑情节。
宁晓爽知道,就算自己现在很想跟邱焱搭讪,但是千万不能以剧透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否则自己的下场就是永远被放逐在思想的西伯利亚。那么,说点什么既能引起邱焱的兴趣、让她愿意放下书跟自己聊天,又不会惹她反感呢?
宁晓爽想起了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场来自宿舍的连环计,觉得可以拿来当聊天的敲门砖。于是,她不紧不慢地说:“您看过东野圭吾的《恶意》吗?如果我不是看过这本书,简直可以拿我身边的一个案例来写一个中国版。”
宁晓爽成功了。邱焱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这个平时少言寡语、也总是遭遇欺凌的小女孩。她本来不想搭理宁晓爽,但是后者方才那番话很吸引她。她也很喜欢《恶意》这本书。
“如果您有空的话,咱俩去吃个饭,我跟您聊聊这个案例?是刚发生的,我们马上毕业了,但是还没确定嫌疑人。”宁晓爽诚恳地说,“一直没机会跟您聊聊天,我也请您帮我分析一下。”
邱焱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但是好像又只是宁晓爽看花眼。但是邱焱的确同意宁晓爽的建议,她放下书,站起身,矜持而客套地说道:“不敢谈分析,听听再说。”
宁晓爽笑了。能说动邱焱跟自己一起去吃饭,就是成功了一半。
在去饭馆的路上,宁晓爽就已经跟邱焱说完整起事件及其相关背景信息,她没有说自己的分析,只是征求邱焱的意见。邱焱的回答与宁晓爽的分析完全一致:B(代指艺雅)是最大的嫌疑人。不过邱焱也提出,可以跟公布信息的门户网站联系,询问爆料人的信息,即便不知道她的通讯信息,也能根据发帖的ip地址追踪到本人的电脑。
宁晓爽一拍脑门:“哎呀,您说得对!我之前怎么没想到,我现在就可以建议其他同学去查。”
“可以去查一下,不过我估计能做出如此算计的B,发帖时绝对不会使用自己的笔记本,而是很有可能用了C(代指董粤佳)或者你的笔记本。用C的笔记本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听你的叙述,我感觉C有点晕晕乎乎的,被人卖了还被人数钱的那种傻。”邱焱看着宁晓爽,眼神中有一点欣赏,“没看出来,你还是有点头脑的。”
宁晓爽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突发奇想,也没有真的看穿一切。而且我情商太低、不会隐藏意图又不会说话,否则也不会得罪A(代指王雪娟)了。”
邱焱不以为然:“无所谓,脚正不怕鞋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坏人再怎么算计谋划,终归还是要露马脚的。”
“可是,这件事C就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因为B的犯罪动机根本不如C的那么直接。如果调查证明了确实是C的电脑发送出那些举报的文字,那C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宁晓爽不赞同邱焱以不变应万变的主张。
邱焱淡淡一笑,回答:“你先去问。如果真是C,我还有后招。”
宁晓爽露出惊喜的眼神。看来邱焱非常乐意参与自己这趟浑水,还愿意出谋划策。她急切地感谢着邱焱,同时也觉得后者没想象的那么遥不可及、孤傲绝情。
邱焱似乎看穿宁晓爽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没想到我竟然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宁晓爽一惊,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
邱焱并不在意:“我理解,我过去的那些单位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独行侠、不愿意跟我交往,我也的确不喜欢跟太多人费口舌。一生的每个阶段,我身边只要有一两个人,就足够了。”
宁晓爽忍不住问:“您不是怀孕了吗?那您先生……”
邱焱大笑:“他跟我是一样的人!”
宁晓爽也笑了。她想到将来邱焱一家三口静悄悄地坐在客厅、各干各的事,互不搭理,那是多么诡异的场景;但是,能和跟自己很像、跟自己达到心灵契合的人交往、结婚生子,又是多么幸福的事!
宁晓爽去给宋和打电话,建议他跟微博和那个网站的客服联系一下,寻找爆料人的ip地址,然后追踪到个人。宋和对宁晓爽的热心表示怀疑,反问她为什么这么主动提供建议。
宁晓爽回答:“我只是不愿意任何人蒙冤受屈。坏人名声,不应该躲在别人的名字后面,要么就完全匿名,要么就光明正大地站出来。”
宋和心悦诚服地称赞宁晓爽,同时也说:“我这就找人帮忙查,查到信息也告诉你一声。”
宁晓爽挂断了电话,又好奇地问邱焱:“焱姐,您说的‘后招’指的是什么,现在能说吗?”
邱焱摇头:“不,如果调查结果不是C也不是你,那我这个后招就没有意义了。”
宁晓爽吐了吐舌头。邱焱说得对,自己仍然有可能被陷害的。
她俩点了一些小菜,一边吃一边开始聊别的话题。宁晓爽说起自己压抑得不堪回首的童年、阴郁得昏天黑地的青春期,但是语气却是平平淡淡的,仿佛在讲跟自己不相关的人的经历。邱焱听着,虽然不说话,但是心里对对方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邱焱也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从小家庭虽然不算贫寒疾苦、但也不算阖家欢乐。由于父母感情不和、经常吵架、打架,邱焱的童年也过得非常艰辛,简直可以形容为度日如年。紧张的家族感情、压抑的家庭环境、频繁的家庭斗殴,都让幼小的邱焱早早地体会到了活着是多么辛苦和无趣。她开始疯狂地读书,拼了命地考很高的分数,上了大学后跟宁晓爽一样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直到三十多岁也没有谈过恋爱。
邱焱的父亲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喝了酒就疯了一样的打人、骂人、摔家里的东西。因此,邱焱非常痛恨爱喝酒、而且是酒品很差的人。但阴差阳错的,邱焱第一个恋爱的对象、也是第一个结婚对象却是跟她父亲很像的一个人,只是他隐藏得太深,当邱焱意识到他恶的那一面时,她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邱焱毅然决然地离婚,并且不打算再婚,但是她留下这个孩子,即便孩子的父亲是她痛恨的人。她想在身边留下一个软糯的小宝贝,自己亲自去教育,尽自己所能给他/她温暖。她知道单身妈妈抚育一个小孩会多么辛苦和不为世俗理解,但是她一点也不担心,她觉得自己的足够强大。
不过,上天还是为邱焱打开了一扇窗:她在离婚之后不久,就遇到了现任的丈夫,他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男版的她,互不熟知,但是就能做到心有灵犀。他俩相见恨晚,闪电般地结了婚;他俩如胶似漆,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俩和肚子里那个小糯宝也是足够。
邱焱听着宁晓爽说话。渐渐的,她的耳朵仿佛失去功能、听不到声音,只是眼睛看到宁晓爽嘴唇在动,但是这并不影响邱焱在心里对宁晓爽平添一份好感——这是“怪物”之间的相互理解和关怀,也是对酷似对方的自己的垂怜。
邱焱恍惚之间,以为眼前的女孩是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她还年轻,也有几个男孩在追自己,工作上也属于奋发努力期,一切都有着多种的可能。如今,她的生活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她只有贴着墙坐下,守着自己,数着岁月慢慢流逝……
得知宁晓爽也是在租房,邱焱邀请她周末去家里玩。邱焱开玩笑地说道:“想经常来,就别带礼物。”
宁晓爽笑了。她在竞城终于有了一个朋友,还跟自己在一个办公室里。